《連城訣》一書中,什麼是它的核心線索?推想開去,一部武俠小說,應該用什麼來串聯起來?武俠小說現在逐漸衰落了,那麼,它還能不能振興?
連城訣是《連城訣》一書中的核心載體和中心線索。為得到連城訣,萬震山、言達平和戚長發相互算計。萬震山為了窺探師弟戚長發是否練成了連城劍法,借自己做壽為由,邀請戚長發來做客,藉機觀察戚長發。言達平也沒閒著。他裝扮成乞丐,伏在暗處,靜觀事態發展。
因為狄雲與萬圭師兄弟產生矛盾,再加上萬圭看上戚芳,所以萬家人就設計陷害狄雲。同時,萬震山也設計除掉戚長發。這樣,為了連城劍法,故事不斷展開。
狄雲被投入冤獄以後,巧遇丁典。沒想到丁典卻是連城訣的直接關聯者,他不僅知曉連城訣的來歷,還知道連城訣的具體內容。這樣,整個小說的情節推進就直接靠近了核心。但靠近核心,並不等於揭示底牌,它的揭示還需要一定的過程。
丁典因為掌握連城訣的秘密,無數次被人追殺。可見,連城訣事關重大。因為受制於自己追求的愛情,丁典最後中了凌知府下的奇毒。彌留之際,他告訴狄雲連城訣的來龍去脈。可惜的是,他還沒有說完就死去了。
為了連城訣,凌知府活埋自己的女兒。他也是連城訣的覬覦者。將近十年,他千思百想,要得到連城訣,但一直沒有得到。後來乾脆活埋女兒,利用女兒在丁典心目中的份量,讓丁典中毒,妄圖藉機索取連城訣。但可惜,丁典寧死也不說連城訣的秘密。
狄雲雖然受害於連城訣,也從丁典那裡知道了連城訣的秘密,但是他並不想得到它。不想得到,並不意味著你不會受到它的影響。狄雲似乎註定要與連城訣糾纏在一起。血刀僧寶象為了追逐連城訣,對狄雲緊追不捨。
就這樣,狄雲被迫要應付他。雖然後來寶象死於偶然,但是狄雲也因此惹上了大麻煩。他被誤解為血刀門淫僧,被中原武林人士緊追不捨,被趕入雪谷,差點被打死,更差點餓死。
九死一生後,他返回湖南老家。樹欲靜而風不止,言達平正好在那裡掘地三尺,要找到連城訣。又是連城訣,對就是它。狄雲,你註定擺脫不了它。
狄雲去童年玩耍時的山洞,碰巧拾起了《唐詩選輯》,這也與連城訣有關。他拾到的這份《選輯》,正好是戚長發當年從師父那裡搶來的,其中就隱藏著連城訣的秘密。
這個秘密狄雲留給了戚芳,又從戚芳手裡流轉到了萬震山父子手中。這樣,連城訣的秘密逐漸破解,原來就在「江陵城南」啊。
為了連城訣,武林人士始終追逐。丁典被追殺,同時意味著很多人在窺探著連城訣這個巨大秘密。現在,大家聞風而動,都來江陵城奪寶來了。而最後的結果,大家同歸於盡。
《連城訣》這部書,為大家講述了圍繞連城訣展開的武林爭鬥。可以說,連城訣這個東西,串聯起了全書,是全書情節的中心,大家好像都在為它心醉,都在為它奮鬥。
而整部書也都是圍繞著連城訣而展開。諸多人物登場,都或直接或間接,或主動或被動地與它相關。可以說,它串聯起整部書,是全書的主脈,更是全書的核心載體。這就向讀者提出一個問題,武俠小說中需要靠什麼來串聯起全書呢?
任何小說要想寫成功,都要靠某個核心線索串聯起來,否則就會顯得很散亂,表達意思不集中,一會說這個事,一會說那個事,整個小說也就不可能成功。也就是說,整部小說必須有個能夠起到核心統攝作用的載體,它可以串聯起整部小說。
那麼,武俠小說應該靠什麼來串聯起整個小說呢?肯定要與武有關。按照小說的核心載體是什麼,小說各有分類,如歷史小說、現實小說、言情小說或者懸疑小說等等。如果武俠小說描寫武林中的三角戀愛,把這樣的事情當作主要線索去展現,那麼,這與瓊瑤寫的言情小說有什麼本質區別呢?不過是披著武俠外衣的言情小說而已。如果以破案作為核心線索,那麼這樣的小說也不過是披著武俠外衣的懸疑推理小說。
如果是上述這樣,武俠小說就沒有必要存在了。「武俠」就直接可以變成一個外衣,其他小說想要就可以拿走使用了。所以,武俠小說肯定要有自己獨特的核心載體。這個核心載體一定要與「武」有關。
武俠小說特別需要衝突。現實小說需要衝突,但是武俠小說更加需要衝突。武俠本身就內涵著衝突,如果沒有激烈衝突,還需要俠客嗎?而且,有了俠客,如果不能持續製造衝突,他們存在的價值又是什麼呢?
那麼,什麼能激發激烈衝突呢?如果沒有追求,就會沒有衝突,沒有衝突就沒有故事。所以必須要有一個能夠激發眾人追求與衝突,進而推動情節不斷發展的東西。能承載這個使命的,要麼是武林寶貝,要麼是武林地位,要麼是俠客精神。
武林寶貝特別是武林秘籍,也就可以成為武俠小說的核心載體了。《連城訣》裡面,大家都看到了,它以連城訣這個巨大秘密或者寶藏作為核心載體,裡面的人都在追逐它或者因為它改變了人生軌道。
不僅這部書是這樣,其他很多武俠小說也都是這樣。《射鵰英雄傳》中的九陰真經,《笑傲江湖》中的闢邪劍譜、吸星大法和葵花寶典,都或多或少地運用了奪寶模式。不僅金庸的書中有奪寶模式,其他人的武俠小說或多或少也都有奪寶模式,比如武陵樵子的《水龍吟》中,「降龍真訣」就成為大家追逐的焦點。可以說,奪寶模式已經成為武俠小說的常用模式。
那麼,為什麼它會成為常用模式?就像前面所說的,武林地位也可以成為核心載體,比如成為武林至尊,像左冷禪那樣的也是有的。但是,這樣的武俠小說不如以武林秘籍為中心更加直觀,更加能夠吸引武林人士的目光。武林地位你左冷禪重視,嶽不群重視,但是有人不重視啊。
但武林秘籍就不一樣了。練武的都想提高武功,提高武功的核心點,在於要有高級武功。武林秘籍一般都承載著高級武功,如九陰真經和葵花寶典。而且,武林至尊往往要掌握最高級的武功,如左冷禪千方百計要得到闢邪劍譜,就是為了練成至高的武功,藉以打敗天下高手,從而稱霸武林。但是他沒有得到闢邪劍譜,而嶽不群得到了,所以最後他被嶽不群打敗了。
這樣看來,武林秘籍是武俠小說中最有力量的載體。因為它天然帶有可爭奪性,所以它最能直接激動人心,能最廣泛地激起武林人士爭奪和衝突,而小說作者寫來也最省事。武林人士都是自啟動地去爭奪它,根本不需要誰去動員,大家都爭先恐後,動不動來一番打鬥,死了不少人,流了不少血。
因為這個原因,奪寶模式被作者們普遍運用,你寫這個,他寫那個,武林秘籍數不勝數。最後,都把奪寶模式給寫濫了。
如果把武林秘籍當作是提高個人職業能力的高級方法論,這樣就可以理解為什麼那麼多人也喜歡奪寶模式了。我們必須承認,奪寶模式啟迪著人的佔有欲,也能從現實中人們的物質需求找到對應點。奪寶模式有它很深厚的社會接受基礎,所以它的商業性很強,是比較大的賣點。
在人們精神生活比較貧乏的時代,奪寶模式以其新鮮獨特性,可以比較長時間地吸引讀者。但是到了如今這個年代,奪寶模式的吸引力就大幅度下降了。為什麼呢?
首先,奪寶模式顯得輕浮。從某種意義上說,奪寶模式更像是過家家。它似乎是在告訴武林人士,有個好玩的東西,有個重要的玩具,大家都來搶奪吧。這樣寫出來的小說,更像是成年人的童話,而不是立意多麼深刻的作品。
即便如金庸這樣的高手,他的作品也難免有這樣的缺點。所幸的是,金庸的文化水準很高,他適時在小說中加入諸多文化因素,如琴棋書畫或者道教、佛教和儒家的思想,使整個小說的文化水準被拉上去了。說白了,這是用其他因素掩蓋了本來比較低的基本水準。
其次,奪寶模式本身是物質誘導,精神品位不高。奪寶模式顯得比較淺薄,很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意思。在讀者並不需要多少精神營養的時候,奪寶模式顯得很熱鬧,很能吸引人。但是,它終究是物質誘導。物質誘導作為全書的核心載體,會讓人感覺小說本身的階品並不高。
以剖析社會問題和解決社會問題作為使命的嚴肅文學作為比較體,會發現武俠小說更像是物質刺激的典範。它並沒有給社會精神帶來多少增值,更多的是供人們消遣和娛樂。現實生活中,大家都想得到更多的寶貝,包括金錢和地位,所以都會對奪寶模式有所感應。這種寫作也就僅僅能反映人們的感受而已。
再次,奪寶模式顯得格局比較小。武俠是有自己的使命的。這個使命必定是要促進社會公平。如果僅僅局限於奪取某個秘籍或者寶貝,那麼這樣的格局肯定是很小的。本來應當承擔大使命的俠客,卻淪為秘籍或者寶貝的追逐者,這實在是一種悲哀。而且,如果武林不對現實社會產生什麼影響,那麼它存在的價值是什麼?僅僅是為了奪取某個秘籍或者寶貝嗎?如果脫離使命來談所謂的武俠小說,就很可能會失去它應有的核心使命感。
而且,奪寶模式會使武俠描寫拘泥於武林內部,只能描寫武林內部的愛怨情仇,基本上沒有展示武俠世界對社會現實的影響。這樣的話,就會捆住武俠本身的手腳,只能就武俠寫武俠,使武俠小說變成精神頹廢的存在,實際上是自廢武功。
複次,奪寶模式限制表達精神。奪寶模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契合商品社會的精神需求,卻也限制著精神的表達,使精神表達沒有出路。《笑傲江湖》中,令狐衝練習了無招勝有招的獨孤九劍,也在眾人追求秘籍和地位的過程中,無欲勝有欲。
但他最後的結局,是個人圓滿,而不是促進武林進步。這也反應作者捕捉到了當時的商品經濟社會中,個體最大化的滿足就是個體超越普遍的物質追求,從而尋找自己精神滿足的可能性。儘管如此,這樣的精神反映,也意味著金庸雖然痛恨爾虞我詐的險惡江湖,也鄙視那些看似正義實則邪惡的武林人士,最終卻並沒有給出精神出路。
最後,奪寶模式把武俠小說娛樂化。內在不足,外在彌補。當精神檔次不高的時候,就只能靠創造新奇好玩的東西來吸引讀者了。作者會挖空心思地設計出諸多奇特的東西,來彌補精神缺失所導致的空虛。這樣,就逐漸使小說越來越物質化,越來越娛樂化。所以奪寶模式雖然可以在特定時候吸引讀者,但是最終它本身必然使武俠文風逐漸輕浮而散漫。
總體看,奪寶模式它的基本內涵並不豐滿,而且檔位也並不高,會使武俠小說的格局變得狹窄,由此使武俠小說娛樂化。在奪寶模式被寫濫之後,武俠小說也因為難以有所創新,而失去了原來的統治地位,逐漸淪落了。
現在商業小說界,很多種小說都超越武俠小說了。玄幻小說、仙俠小說、都市文和懸疑文等等,它們受讀者歡迎的程度,早已經超越武俠文了。想想當年武俠小說盛況空前的樣子,再看看現在幾乎就要被打入冷宮的狀態,真是為武俠小說感慨萬千。但感慨歸感慨,終究沒有什麼促進作用。我們需要思考,武俠小說能不能再次振興?
要想振興武俠小說,必須改變奪寶模式為主導的創作風氣。
武俠小說走到奪寶模式為主的狀態,實際上是偏離了武俠精神的正道。奪寶模式下,多數武林人士為了私心而爭奪秘籍或者寶貝,他們缺乏超越個體私利的公心,更沒有以公心為基礎的精神指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千方百計除掉惡人,為老百姓匡復正義,才是俠客應該有的本分。
金庸的武俠小說,削弱了這個本分。金庸的小說無疑是輝煌的,但是它們也在某種程度上弱化了俠客本身應有的精神。金庸十五部作品,體現俠客精神的地方有多少?俠客精神的實質,是捨己為人。金庸的作品中,俠客為了他人奮鬥的精神很大程度上已經消失,主人公更多的是關注自身內心的自由,以及反傳統的獨特精神個性。即使如郭靖這樣為國為民的大俠,最終也陷於華山論劍的地位爭奪之中。
但是,在金庸寫作巔峰期的那個時代,這樣的精神並不為人們所稱道,反而是個性化的精神,更加符合商業時代的內在要求。所以,個性與自由,成為金庸後期寫作的主要描寫對象。表達這種要求的令狐衝或者韋小寶,都以反傳統的自由派代表而紛紛出世,並且弄潮江湖了。
金庸的武俠小說削弱了俠的氣質,增加了符合商品社會需要的個體性。
這種商業個性精神有它的時代。一旦過了這個時代,它們就幾乎不可能仍然佔據時代的主流。如果社會需要更強大的精神供養,難以創新的武俠小說就隨之淹沒在歷史向前滾進的潮流之中。
這就內在要求武俠小說中的核心載體應該適應性進化。但是,怎麼進化呢?必須擺脫曾經時髦的奪寶模式統治武俠寫作的局面,必須提高武俠小說的檔次,讓俠客有救世精神,可以隨時隨地救助被壓迫者,才能真正帶給讀者新的感受。總之,武俠世界要以武為基礎,以俠為根本的追求目標。
作為群體代表的俠客,他們的使命是救助他人。什麼時候需要有強人來代表普通人了,俠客的精神就會復甦。有人說,現代正在建設法治社會,所以訴諸個體私力救濟的武俠小說,就不再受待見了。這樣的說法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確實,法治社會不需要俠客。但是,這種說法卻也忽略了另外一種精神的存在,即俠客是為弱勢者權利代言的。如果俠客在非法治空間能夠維護群眾的利益,那這樣的俠客精神也還是需要的。
尤其是,現代社會矛盾依然比較多,人們的精神迷茫並不比以前時代少,反而似乎比以前更加多。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得抑鬱症,就意味著他們本身有很多難以自我解決的問題,所以從根本上而言,他們越來越需要有人能夠幫他們代言,甚至幫助他們解決問題。
由此,讀者越來越需要有人能夠代表他們發聲、維護他們的利益的人的存在。而這恰恰是武俠精神的核心所在。正因如此,武俠小說不僅不會繼續衰落下去,反而有了更加深入發展的歷史空間,俠客精神也會由此復甦。如果說金庸時代代表的是武俠個體化,現在就需要使武俠群體化了。
但是,有了可以發展的空間,並不代表必然由此而自動發展。具體還需要很多作者一起研究,找到武俠小說的發展路徑,並由此努力創作,才能真正打開武俠小說的復興道路。具體應該怎麼做呢?我以為,應該把梁羽生和金庸結合起來。
武俠小說的描述重點,要由武變成俠,即俠客怎麼救人,俠客怎麼幫助國家和社會走向平安。相對來說,俠是武的歸宿,它相對於武功來說,是更高級的存在,應該特別強調它。這是包括金庸小說在內的諸多武俠小說所缺乏的。以後要想振興武俠小說,就要在「俠」上面下功夫。
這個方面,梁羽生可以提供更多值得借鑑的經驗。梁羽生的小說中,俠客拯救社會,搭救世人的精神是很明顯的,而且往往有強烈的時代真實感。這是很值得發揚起來的。
但是他的小說本身並不怎麼好看。看他的小說,有一種看也行不看也行的平淡感覺。可見,雖然梁羽生提供了武俠精神,卻沒有用非常吸引人的形式或者內容把它彰顯出來。
這一點,恰恰是金庸的強項。武俠小說本身也要契合現實社會中讀者的具體需求。讀者的需求在小說中能夠找到投射,他們的問題能夠得到一定的解決,他們才會關注這樣的小說。否則,再好的小說他們也會置若罔聞。金庸擅於捕捉讀者的需求,並運用各種文學技巧,讓讀者產生強烈代入感,進而讓讀者痴迷。
所以,應該把二者結合起來,融合起來去寫作,彌補以前武俠小說發展過程中形成的缺陷。也只有這樣,才能寫出新式武俠,才能更加吸引人,也才能逐漸促進武俠小說的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