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文章本人原創,圖片來源網絡
那年高考結束後,天地從喧鬧中迅速轉為安靜,只有梔子花一簇簇地盛放著,把青春燃燒成最純潔的白色。
要走了!
我剛到宿舍門口,便看到了父親光溜溜的頭頂,黑紅的臉龐,灰撲撲的衣服,在人群中頗為顯眼。「走,上樓把東西都搬下來吧!」父親提著幾個蛇皮袋,招呼著我。
宿舍裡已經有人走了,下鋪空了出來,舍友的家長正在上面扎袋子。父親脫下鞋子,利索地爬上床,便開始掀鋪蓋。
這場景頗有些奇怪——父母們在宿舍陰沉的光線和飛揚的塵灰裡充當著收拾的主力軍,而我們則成了圍觀者,甚至像事不關己一樣。於是,我們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慢敘最後的情緣,追逐打鬧。
等我回來時,父親正騎坐在編織袋上,臉漲得通紅,兩腿緊緊夾著被子,用力拉著拉鏈。
「正好你回來了,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看還有沒有沒要帶的?」「沒了。」
父親又把宿舍仔細看了一遍,才抓住半人高的袋子,用力往後一甩,借著慣性穩穩扛住,輕輕哼了一聲,腰往下彎了彎,再拽著一個小編織包,才一步一頓地往樓梯走去。
「你把熱水瓶,還有那些小東西拿著,分幾趟來拿,不著急。」父親說。
「我給你託著點吧,裡面都是書,重啊。」我說。
「不用,你就把那些拿下去就行了。」
從我的角度看,父親已經完全被袋子擋住了。那些大包小包的就像長了腳,把自己幾十上百斤的重量一點點挪動著。
我突然想到了每年換宿舍的時候,父親總會乘坐三個小時的公交車,從老家背一大袋吃的和衣物過來,然後再把許多我不用的書裝回去。
公交站和老家之間還有著五公裡的土路,他捨不得打車錢,就把頭壓在袋子下,用和現在一樣的姿勢,一點點把它搬回家中。高二那年,他甚至晚上十一點才回到家。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父親已經又回到宿舍裡了,嘴上叼著一根煙。他拍了拍手,準備繼續搬下一趟。
我搶先一步:「爸,這個我搬吧,你歇一會兒」。他試了試分量,便同意了:「那你就搬這個吧。」
這是個提帶很長的包,我把帶子掛在肩膀上,本以為會省些力氣,卻沒想到把肩膀勒得更疼。等下了樓梯,衣服早已被汗水溼透,腰也失去了彈性。
薰風吹來,我卻打了個寒戰。
剛放下袋子,卻發現父親已經背著另一個袋子跟在我的身後下來了。
我說:「爸,你不歇一下?」「沒事,我多搬一個你不就少搬一個嗎?」父親道。
把袋子往三輪車上搬的時候,父親突然說道:「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到學校幫你搬行李了,以後你到大學,我就不能跟著你去了,你就要自己搬。」
話說完,父親就繼續呼哧呼哧地搬袋子。
我愣了一下。夏日的午後,蟬鳴愈烈。
望望四周,校園裡,高矮胖瘦的父親們或捧著箱子,或扛著編織袋,走在前面,而子女們拖著行李箱跟在後面。他們的臉上,顯出同樣的明亮與深沉,緋紅與黝黑。
之後,大學四年,父親確實再也沒到學校幫我搬行李了。
如今,又是一年畢業考,父親最後幫我搬行李的畫面不禁浮現在眼前,於是,我仿佛又嗅到了當年校園裡梔子花的芳香,依舊那麼溫柔,讓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