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深,恨之切】
一瓶白蘭地酒現在只剩下半瓶了。
「你準備把我怎麼樣,陳鋒?」對他說話的那個女人聲音嗲嗲的,醉眼朦朧。她已經脫掉了毛衣,把一雙粗糙肥大的手放在桌面上,一定是渾身感到燥熱難耐了。唉!這個可憐的王莎呀,她儘管賣弄著風情,但畢竟是紅顏不再,人老珠黃了。你看,她那雙手早已不如多年前那般纖細柔軟,還有那大腿,也堆疊了層層脂肪,看起來令人大倒胃口。
「陳鋒,你到底要把我怎麼樣呀?」她笑著又問了他一遍,「是不是要帶我上樓?知道嗎,你不必再用白蘭地酒來助興了。」當她將身子探過來時,一對豐滿肥大的乳房軟軟地堆在了陳鋒面前的桌面上。
「哦,是嗎,知道了。」他頭也沒抬,含糊地答道。他壓根兒就沒打算帶她上樓,雖然他對她還有一種溫情,但也僅僅是一種溫情而已。
這個可憐的王莎,儘管臉看起來還是嫩嫩的,但是沒有人相信那是真的。還有那些塗在睫毛上的黑玩意兒,隨著眼睛的眨動一跳一跳的……陳鋒告訴過她:「你可別哭,否則黑睫毛上的那些油流到臉上,就更難看了。」
其實王莎並不是個軟弱的人。可能她心理上早有準備,可能她聽到後不會哭,但是陳鋒覺得這時還是不能把真話告訴她,而且他現在也還沒有這種勇氣。怎麼辦呢?為了避免難堪,他只好在兩個酒杯裡又倒滿了酒。
「陳鋒,我們不要再喝了,否則我就沒法給你準備晚飯了。你知道嗎,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兒露一手,給你做些好吃的。」她用充滿柔情的語氣說。
他顯得很冷淡,並沒有問她有什麼好吃的,甚至連頭也沒有抬,只是說:「我已經喝過下午茶了。」說著,又喝了一大口酒。
她微笑著,也喝了一口酒,不過她的微笑中隱約有著一絲憂慮和關切。
「陳鋒,你不是被解僱了吧?」她突然問道。
「怎麼會呢?」他搖了搖頭。
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懦弱的人,只不過這件事讓他實在開不了口,要想打破這種沉默真難呀,唯有借酒澆愁。可是,如果他再喝的話,就沒法和她談話了。
「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即使是為了我自己,也得勇敢起來。對!就在今晚向她攤牌!」他這樣想著。
「王莎,」他終於開始主動說話了。他原本想大聲說,可吐出的話音卻很輕微、柔和,甚至讓人聽起來似乎有些哽咽,「我,我,我要離開這個家。」
她眨眨眼睛,顯然不相信,凝視了他半晌後,確信他剛才說的是醉話,或許是自己聽錯了。
「王莎,我真的沒有醉!我想告訴你,我要離開這個家,就在今天晚上!」他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本來,我想打電話或者微信告訴你,但畢竟我們相處了那麼長時間,我不能那麼無情無義,所以我還是要當面告訴你。」
王莎這時真的相信了,可也被嚇壞了。只見她臉色蒼白,嘴唇發抖,臃腫肥胖的面頰也塌陷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喃喃地說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呀。」
「沒有,什麼也沒有,你是位好太太,王莎。」
「可是,你要離開我……這,」她拼命地想著,但卻怎麼也弄不明白,「陳鋒,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是的。」
「那你要去哪兒呢?」
「去另一個女人那兒。」他很不情願地說。他覺得,這件事非告訴她不可,即使現在不說,她早晚也會知道,甚至還可能會當場撞見。
「另一個女人?她叫什麼名字?」說這話時,王莎既沒有生氣,也沒有難過,只是臉上現出一片茫然。
「吳蕊。」
「吳蕊?」王莎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陳鋒默不做聲,他在耐心地等待著,因為他清楚,這深深地傷害了王莎的自尊。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打擊更大了,而且這種打擊是不可能在幾分鐘內被化解的。
房間裡頓時陷入一種難堪的沉寂。
「莫非你是指……」她終於能說話了,「是指北街胡同的那個吳蕊?」
「對!」
「難道你要離開我,就是為了去和她同居?這是真的嗎?」王莎突然放下手中的白蘭地酒,大聲喊道。
「是真的。」
「永遠嗎?」
「可能是這樣的。」
「居然是那個老吳蕊!怪不得在那次大會上我看見你瞟了她好幾次,還有在酒吧裡。」
「沒錯。」
「陳鋒,難道你瘋了嗎?那個吳蕊年紀比我大,也比你大!」
「嗯,我知道。」
「她比我還要胖。」
「可能是吧。」
「聽著,她既不是許晴,也不是張雨綺,她只是個既不漂亮,又毫不性感的老女人。」
「你說沒錯,她什麼都不是。」
「那你為什麼?她有錢嗎?依我看她根本沒有。她是不是今後能讓你過上富有奢華的生活,陳鋒?」
「我想不是。今後我還得白天上班,幹我原來的工作,然後……」
「然後什麼?不就是夜晚回到她那兒,而不是我這兒。陳鋒,我來問你,你要不要離婚?」
「如果方便的話也可以。」
「陳鋒,你是瞎了還是瘋了?這究竟是為什麼呀!」極度痛苦的王莎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
「這兩者都不是,但我要去吳蕊那裡卻是事實。」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告訴她,這樣對忠實的王莎才算公平,或者說至少應該向她作出解釋。
「哼,她算個什麼好女人,就讓你這樣痴迷?老李才死了多久?一年都不到哇!她的丈夫屍骨未寒,她就這樣……」
「對,問題就在這裡。」他抓住機會,打斷她的話頭說道,「王莎,我的意思是說,老貝爾之所以進了墳墓,完全是因為我。」
「什麼?因為你?」王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一臉茫然。
「怎麼說呢,其實,吳蕊喜歡我已經好多年了,至於為什麼我不能告訴你。她一直對我有意思,有時和我說些悄悄話,有時邀我出去。我總是對她說:『你是有夫之婦,居然還膽敢勾引別的男人,你是個放浪的女人。』可是吳蕊的回答總是同樣的一句話:『我從不勾引別的男人,只勾引你一個人。'後來,老李死了,在他的葬禮之後,吳蕊對我說:『放心吧,他已經不礙我們的事了,我給他吃了砒霜,如今我終於自由了,也不再是有夫之婦了。』」
「啊?砒霜!」王莎大吃一驚。
「老鼠藥,你不明白嗎?」陳鋒解釋說。
「不,我不明白。」王莎顯得更加困惑。
「吳蕊她是為了我才害死了老貝爾。一個女人為了自己喜歡的男人犯了這樣大的罪,真是少見啊!」
「噢,上帝,這種事兒的確很少見。」
「我看你還是沒有明白,王莎!我並不是說她那樣做是好事,或者是正確的,無論是從法律觀點還是從老李的立場看,都不是。我不過是律師事務所的一個小職員,況且今年已經四十六歲了,可她出於對我的愛,竟然為我做出了這種事,我真是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不是嗎?」陳鋒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浮現出一絲自傲的神情。
「陳鋒,你這麼容易就被人吹昏了頭,我還是第一次發現。」王莎盯著他說,儘管她手裡拿著酒瓶和杯子,但沒有倒酒。
「這也很浪漫嘛。」
「怎麼,你也是個懂浪漫的人?」她驚訝地問。
「當然了,我懂那麼一點點。不過我得承認,吳蕊能做出害死老李這種事,的確讓我很感動。」
「噢,你真是個怪人!」王莎搖了搖頭說。但很快她的情緒就變了,臉色沉了下來,眼中閃著怒火問道,「你說的是砒霜?」
「對。」
「上次警方在吳蕊家找到了砒霜,他們難道就沒有懷疑?」
「他們顯然把這重要的證據忽略了。」
「陳鋒,我可以把你剛才說的話向警察報告。」
「是嗎?如果你真想那麼做的話,只會讓你丟臉。警察會認為你是一個嫉妒的女人,把你說的話看做是誣告,而且,我和吳蕊也都會否認的。」
「警方可以開棺驗屍,查出存留在屍體裡的砒霜,證明老李是被人毒死的,這種案例很多。」王莎眯起眼睛,堅持說。
「開棺驗屍需要很多手續,警方不可能憑你的一面之詞就去驗屍的。」
「這麼大的事情,未必就像你說的那樣。」王莎說。
「好了,王莎,我們別再爭執了,很多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我找到了新的愛情,你也會的。」
聞聽此言,王莎眼中突然湧出了淚水,並順著臉頰不斷地流下來。陳鋒不想看到她哭,就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透過窗子默默地看著夕陽下的後花園。這時,他聽到一陣抽泣和用紙擤鼻涕的響聲,原來是王莎也站在了他身後。
「唉!就讓她哭一會兒吧,她受到這麼大的打擊,有權宣洩內心的痛苦。如果這次告別沒有她的淚水,或許自己還會感到不是滋味。」陳鋒想著。
又過了三四分鐘,他聽見王莎打開手提包的聲響,「她可能是拿手絹擦鼻涕,也可能是用圍裙擦眼淚,這都說不定。」陳鋒猜測著。
慢慢地,他身後的哭泣聲停止了,他認為現在轉身應該是安全的了,於是就慢慢地將頭轉過來。但眼前的王莎讓他吃了一驚,只見她紅腫著雙眼,頭髮亂蓬蓬的,肥胖的臉上還掛著一條條黑色的淚痕,唯有嘴唇緊緊地抿著,似乎表明她正在堅強起來。
「你不會留下吃晚飯吧?」她輕輕地問。
「不了,我已經收拾好了一個行李箱,其餘的東西我改天再來拿。」他說道。
「你真的要走嗎?」
「是的。」
王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悽楚而可憐,他差點兒要心軟了。他原以為把事情說出來是最難的,現在才發現,要真的走出這個家門,離開這個女人更難,必須要有一些勇氣才行。
「王莎,別這樣!」說著,他坐在了她的對面,把剩餘的杜松子酒倒在杯子裡,「來,讓我們為過去的美好歲月幹一杯!」說完,他高舉著酒杯一飲而盡,而王莎則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你不必太傷感,其實你也沒有損失什麼,」他繼續說道,「我的年齡會越來越大,在今後的日子裡,就讓吳蕊照顧我吧,而你則佔有了年輕時的我,不是嗎?來,我們幹了!」
他拼命地喝著酒,似乎不是在鼓勵王莎,而是在鼓勵著自己,讓自己有勇氣走出這裡。
喝完酒後,他對王莎那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再也無法忍受了,就起身離開廚房,衝進過道,噔噔噔地跑上樓梯,把床下的行李箱拖出來,然後又從衣櫃裡找出帽子,就準備到那個熱情的女人吳蕊那裡去了。
為了把帽子戴得更斜一點兒,他在衣櫃的鏡子前照了照,看著鏡子中那個男人,他在心裡暗暗問道:「你有什麼出眾的地方,竟然讓兩個女人都愛上了?也看不出什麼呀,嗯,還是挺好看的,好了,現在該走了!」
他帶著滿足和愉悅走下了樓。
當他走到樓下時,突然感到全身發麻,腿也發顫,手根本無法拉動那沉重的行李箱。他只好在樓梯上坐下來,眨眨眼睛,「怎麼?我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那原本陰暗的過道怎麼變得更加昏暗了?」他心裡一急,趕緊把帽簷向上推了推,但仍然無法看清。
「你怎麼了,陳鋒?」王莎走了過來,低下頭焦慮地問他。
「我,我也不知道……」
「噢,陳鋒,那是我的安眠藥,」她在他身旁坐下,並把多肉的手臂搭在他肩上,「整整一盒,我全都倒進酒裡了。」她微笑地看著他說。
「你什麼時候放的?」他似乎一點兒也沒有生氣,只是好奇地問。
「是你站在門口背對著我的時候。」
「怎麼?!」
「當時,我的皮包就在手邊,為了遮掩我從包中取藥的響聲,我就故意哭泣不止,又使勁擤鼻涕,所以你不知道。我不能讓你離開我到吳蕊那兒去,那個老吳蕊毒死了她不想要的人,而我則要毒死我很想要的人,因為我比她更愛你!」說著,她把他緊緊地摟在懷裡。
「唉!這個可憐而痴情的女人呀!她愛自己這樣深,難道不是嗎?」他的頭越來越沉,他躺在她的懷裡,默默地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親愛的,睡吧!」她輕輕地拍著他,喃喃地說,「我就在你身邊,但願你今晚做個好夢……」
不知什麼時候,窗外響起了滴答滴答的雨點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