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著紅樓,具大慈悲慧眼。他既看得到明面上那些風風光光的主子小姐和奴才丫頭,更看得到那低到塵埃裡不起眼販夫走卒的女兒。柳五兒就是其中一個。
柳五兒是廚役之女,年方十六歲。她不是賈府的丫頭,不過因母親柳嫂子當上小廚房的主廚,她才得以行走在賈府大觀園的小廚房一帶。一般情況下,大觀園裡頭都不屬於她的活動範圍。
原文說這五兒「生的人物與平、襲、紫、鴛皆類」,平兒、襲人、紫鵑、鴛鴦四人,是賈府丫頭裡最為優秀的幾位。曹公將五兒和她們相對比,可見五兒也是個不錯的女孩。
因柳嫂子聽丫頭說寶玉將來要放了她們,且寶玉房裡丫頭最多,活兒最輕,所以想設法將五兒送到寶玉房裡。五兒也盼著能有這一天。
柳嫂子原本是梨香院的差役,把芳官等人服侍得極好,因見芳官到了寶玉跟前,倒十分得臉。母女倆跟芳官說了,只盼著能早日進怡紅院。
五兒急著進怡紅院,原因有三。用她自己的話說,一則給她媽爭口氣,也不枉養她一場;二則添上月錢,家裡又從容些;三則心裡能舒暢些,只怕病就好了。而且到了怡紅院,就算是請大夫吃藥,也可以省了家裡的錢。她雖外表柔弱,內裡卻剛強。
在賈府,能進主子屋裡當丫頭,雖說只是個奴才,但也有人做夢都盼著能有這麼個差使,尤其是寶玉的屋子,那不僅是個好差事,也能讓臉上有光。
對於柳嫂子家來說,顯然人口多,嚼用也多,五兒排行第五,她們家至少還有四個姊妹。五兒希望得到這份差輕事少的活兒,也好讓家裡不再那麼拮据。有了差事,她心裡也舒暢些,對治病也有好處,吃藥的錢,也都可以省了。這對於柳家來說,確實是一件好事。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但現實很骨感。柳家母女託的人,是那個在怡紅院無法無天的芳官。芳官在怡紅院紅的了一時,紅不了一世。
柳嫂子人到中年,難免沾染市儈氣。五兒還只是個女孩子,膽小謹慎,不肯惹是生非。
芳官給她母女半瓶玫瑰露,這是極好極珍貴的補品。柳嫂子想著給她侄子送去,也是個人情。五兒聽了只覺不妥,半天沒說話,後來勸了她母親:「依我說,竟不給他也罷了。倘有人盤問起來,倒又是一場事了。」
柳嫂子大概習慣了這些事,只說每天辛辛苦苦地操勞,就算從中賺些東西,也是應當的。殊不知,正是她這個舉動,幾乎葬送了她女兒一條命。
雖是母女,但柳嫂子明顯沾染了世俗氣息,喜歡佔便宜,拜高踩低。而五兒還是女孩情性,循規蹈矩,謹慎小心。
五兒這樣一個女孩,因身體虛弱、素有弱疾,所以一直沒有差使。
沒有差使,就得不到磨練。因此,五兒身上總有些小女兒情狀,比起平兒、鴛鴦這些見慣大場面,且能處變不驚、從容應對的大丫頭,差了一大截。這也不怪她,長期呆在家裡,有母親柳嫂子護著,這五兒,就如楊柳一般,柔弱無依。
她將茯苓霜遞給小燕時,回頭出去,路上正好遇到林之孝家的,五兒藏躲不及,只好迎上去問好。林之孝家的問起五兒怎麼進來了,五兒說是柳嫂子讓她到怡紅院送東西。
那東西不是別的,是茯苓霜。那陣子,因賈母王夫人等人不在家,家裡家反宅亂的。林之孝家的素來精明,一見五兒說的話對不上,質問了五兒。五兒無話可答,神色慌張。林之孝家的也看出來了。
後來,因路過的小蟬、蓮花兒等丫頭添了幾句話,林之孝家的帶人從廚房裡搜出露瓶和茯苓霜,就這樣,五兒被帶到平兒跟前,最後被交給上夜的媳婦們軟禁了一晚。
軟禁,且是以盜賊的名義軟禁,這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煎熬,更是心理上的折磨。五兒那麼柔弱,怎能承受得起?
看守五兒的媳婦們,有的好好勸她不該做這樣的事,有的抱怨並諷刺,還有的無故奚落嘲笑她。五兒本來身體怯弱,這一夜,又氣又愧,一晚上要茶水沒茶水,要睡覺沒枕頭,整整地哭了一夜,病更加重了。
很多時候,遇到難題時,需要做的,恰恰是將心放寬。
五兒是個膽小怯弱的女孩,沒經過什麼事。曹公雖將她與平兒、襲人、紫鵑、鴛鴦作對比,但可發現,未經鍛鍊的五兒,不僅辦事能力不如她們,而且,在心理素質的養成方面,也遠遠不及這四個女孩。
五兒被送進去軟禁之前,已經哭哭啼啼地向平兒訴冤情了。平兒並未斥責五兒,更未輕易給她定罪。相反,她只是說:「等明日問了芳官,便知真假……這樣說,你竟是平白無辜之人,拿你來頂缸的。等明兒我回了奶奶再作道理。」
既然平兒已經說了會在明天處理此事,五兒暫且將心放寬就行了。可惜她受不了委屈,也受不了婆子媳婦的冷嘲熱諷,在別人冷言冷語中,整整哭了一夜。
心態建設,真的很重要。
五兒這一病,非同小可。
原本寶玉也應允了讓五兒進來。只可惜五兒因這天晚上受了委屈,回去之後又氣病了,只能等病好了才有可能進怡紅院。到後來,終究因這病,不僅沒能進入怡紅院,最後甚至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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