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想奶奶了,還是奶奶想我了
午覺醒來,意識到自己做了個夢。
夢見奶奶臨終前將我喚到跟前,說要將她攢的私房錢給我。
我不要,但奶奶執意要給。我問多少,奶奶說四千。
我清楚地看見,奶奶手裡的錢厚度不足,應該沒那麼多。
只見奶奶將折起來的紅色百元紙鈔打開,與手裡原先的一疊摞在一起。
在她被別人抱在懷裡閉上眼睛之前,將那捲紙幣悄悄地塞到了我手裡。
抱她的人是誰,我沒有記起來。
是我想奶奶了,還是奶奶想我了。
夢醒當下的我和夢裡拿錢的我,都沒有哭。
意識到夢見奶奶後,我哭了,是心痛不已的哭。
奶奶過世已八年有餘,但每想起奶奶,總會忍不住落淚。
在我的印象裡,最早的畫面,是跟奶奶在一起。
當時,我站在爺爺自製的轎子裡,雙腿直挺挺、右手直愣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奶奶,等她將水泡的餅乾伸到我嘴邊。
記不清,這個畫面是奶奶告我的,還是自己前意識裡的。
但,正是這幅畫面,卻讓我一次次地回憶並讓感受著「我被愛著的」。
李克富老師說,每一次記憶都是一次重逢。
確實,每次想起這副鮮活而溫暖的畫面,內心都湧動著滿滿的愛和感動。
我是家裡的長女,也是家族的長孫,無論從道理上,還是情理上,我都是被愛著的。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老奶奶,叔叔、姨姨,姑姑……他們都是愛我的。
但是,我卻感受不到愛的存在,我感知愛的能力被阻隔。
我被凍齡在五六歲或者是更小的年齡,我就是那個悄悄地躲在角落的衣櫃後、大氣不敢出,更不要說出來見人的膽小、孤獨的小女孩。
只有在奶奶跟前,我才感覺自己是安全的。
奶奶經常用言語為我保駕護航,她經常教我唱兒歌、唱蒲劇、說民謠、講故事,將鎖著的柜子打開,給我吃好吃的。
她還會時不時地提醒我,哪家的孩子好欺負人,讓我提防著點,遠遠地看見就繞著走。
奶奶的畫面,一幅幅一幕幕在腦海裡回現。
奶奶40多歲就滿頭銀髮,經常穿一件純白或者純灰色的對襟長袖或半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低垂著頭,坐在門口的石墩上,拐棍依在石墩旁的牆上,看人來人往。
我現在才知道,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也是一種自我防禦與自我隔離。
歲月流逝身體漸弱,奶奶被定格在裡屋的炕上,依然是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只是拐棍不再倚著,頭幾乎垂到了胸前。
就那樣,孤獨地、孤單地坐著。
奶奶經常會淺唱低吟「三娘教子」「牆頭記」,或者「打金枝」。
以前,我總以為她在解悶,現在才聽出來,她是在一遍遍地懺悔。
懺悔沒有把子孫培養成一個個大寫的「人」!
久病窗前無孝子,何談孝親應孝心!
曾多少次,我抱怨奶奶不該指責抱怨爺爺,不該對爺爺指手畫腳,不該搞得爺爺唯唯諾諾、眼巴巴地求助孫輩們陪睡救場,更不該讓兒孫輩敢怒更敢言。
但是,我現在才知道,指責、抱怨、爭吵、打鬧,也是為了排遣內心的孤獨,也是實在按耐不住的情緒釋放,也是向我們發出的求助信號,是無奈之下的自我保護,更是一種特殊愛的表達。
只有體驗過孤獨,才可以理解、接納並允許他人的孤獨。
此時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到了奶奶內心的孤獨,身邊沒人,心裡更沒有人的孤獨。
其實,奶奶感受到的,又何嘗只有孤獨,還有人之已老,內心深處那種無力、無助、無望,更不可能奢望的價值感。
我從小跟著奶奶長大,卻一點根也不懂奶奶的心,唯有內心深處對奶奶濃濃的思念和深深的愧疚冉冉升起 。
亡羊補牢,雖為時已晚,但也好過一生執迷不悟。
唯有將這份愛和思念轉化為愛的行動,用心陪伴和愛好奶奶的後輩們。
愛,不是自責、內疚、更不是懺悔,而是持續地付出和一次次地行動。
親愛的奶奶,謝謝你的陪伴,謝謝您,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