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她體質太弱，拼死為丈夫產下獨子，卻被斷言活不過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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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晨，太行峰落了一場雪。旭日東升，金色流光灑在雪地上，襯著城主府中滿院的紅梅格外清雅。三三倆倆的僕從揮著掃把清掃院落，迴廊下穿梭著往來的侍女，透過花格窗，依稀瞧見正在膳廳的男女身影。

「韶易，藥湯。」

茵娘親自端起白瓷湯蠱碗，掀開蓋子，放到韶易面前。藥草獨有的苦味散在屋中，韶易不覺揉了揉鼻子，他雖不情願，仍是端起藥碗，一口飲盡。

「你昨日在街上暈倒，今日正該好好休息，這湯藥我一日不喝也不打緊。」韶易放下碗，看著面前殷切的女子仔細叮囑。

「沒關係，我做慣了的。」茵娘收了碗，又替韶易理了理衣襟，眼中盛滿了溫柔。

韶易不自在地輕咳兩聲，退後一步道：「近日天氣古怪，往年這時候還沒得這般冷，茵娘，你若出門看診，也多穿些衣物，多帶些奴僕。」

作為無雙城的城主夫人，茵娘大可不必親自出門看診，韶易一直不能理解，他給了茵娘錦衣玉食的生活，為何她仍執意如此？

「好，我曉得的，昨日只是意外，你不必為我掛心。」茵娘垂首，兩手合在衣袖處，溫順開口。

韶易點了點頭，輕「嗯」一聲，又道：「昨日救你的兩位恩人可安頓好了？莫要怠慢了，不若今晚在淥雅軒設宴，請她二位前來，算是答謝。」

「好，綠雅軒臨著花房，又有曲水流觴，她們定會喜歡。」茵娘笑了笑，臉頰處兩點酒窩乍現，原本只算得上清秀的面容霎時多了光採，襯著那雙圓眼，多了幾分雋美溫甜。

韶易忽然被那笑容刺得挪不開眼，怔楞片刻，又回神清冷道：「山下新來了戲班子，絳珠想去瞧瞧，城中若有事，我已吩咐他們直接來尋你，你安排就是。」

茵娘的笑凝在臉上，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仍是溫聲道：「好，絳珠喜歡熱鬧……別忘了晚上的宴請。」

韶易含糊應答，穿了披風便急急出了門。茵娘瞧著他遠去的身影，心一點點下沉。

絳珠，是韶易的妾，自兩年前入府，便奪了韶易的歡心。

府中人言，韶城主愛絳夫人甚於城主夫人，若非茵娘有撫育先夫人遺子功勞，這城主夫人怕是要易主了。

人人皆知韶城主摯愛先夫人盧氏，而絳珠，容貌與盧氏一般無二，甚至有人言，絳珠是盧氏不舍韶城主，託生來還情緣。

茵娘卻心知肚明，韶易愛絳珠，只是愛那身皮囊。

茵娘腦中浮現盧嫮宜明豔爽朗的面容，又變作絳珠嫵媚妖嬈的臉，明明是一張臉，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韶易，怎麼會分不清呢？

2

淥雅軒鄰水，又毗鄰花房，紫藤蘿垂落在花架上，池中竟有荷花搖曳。

「這冰天雪地的無雙城，還能見到如此美景，實在難得呀！」扎著雙丫髻、一身粉裙的白玥小姑娘背著手在室內巡視一圈，搖頭晃腦地開口。

若是她長了鬍子，怕是要去摸一摸。

茵娘掩唇笑道：「白姑娘若喜歡，便在此多住些日子，就當是自家，萬萬不要拘束了才是。」

白玥瞧了瞧一旁靜立的南絮，給茵娘使了個眼色，調皮道：「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本大人自然願意啦！姐姐，你說呢？」

「無雙城確實不錯，此地雖然地處偏遠，氣候嚴寒，但百姓安居樂業，提起韶城主無人不敬佩。」南絮收回望月的視線，仔細打量起茵娘來。

她和白玥自離開苗疆，便一路朝著臨安城行進，這一路異獸頻出，惡靈常現，處處不太平，到了這無雙城，境況卻是不同。她偶然遇到暈倒的茵娘，在她身上感受到熟悉親切的氣息，頓時了悟，或者無雙城的安寧，皆有賴於此女。

此時細瞧，茵娘周身隱隱帶著月白色光華，卻有些微弱。是了，她若不是虛弱，又怎會暈倒在道旁，被她所救呢？

「無雙城是韶家的根基，世代相傳，韶家雖受朝廷封號，朝廷卻並不插手城中事……韶易身為城主，一心為城中百姓謀福祉，幸而不負先祖所託。」提起韶易，茵娘眼中流光溢彩，俱是仰慕。

「呵呵呵，哪有人在外人面前誇自家夫君的，姐姐也不知自謙。」淥雅軒外傳來女子嬌媚的笑聲，伴著珠翠叮噹聲響，一身紅衣錦袍的女子悠然步入。

南絮和白玥對視一眼，明了這就是府中傳言的絳夫人。

茵娘並不理會她的譏諷，待見到絳珠身後那抹牙色身影，才緩步上前，柔聲道：「就等你來，沅兒若是來了不見你，可怎麼好？」

韶易脫去鬥篷，笑道：「回來的路上去了趟國師觀，怎麼小傢伙還沒來？快著人催催，莫要貴客等！」說完看向南絮二人，拱手道：「恕韶易失禮，二位救了內子，便是我城主府的貴客，怠慢之處，還望海涵。」

「韶城主客氣，城主府景色秀美，夫人待人寬和，是我姐妹二人叨擾了。」南絮客氣還禮。韶易雖年過三十，卻保養極好，他禮數周到，雙眸誠摯，舉手投足自有風流姿態。

難怪迷了茵娘的眼。

「常言道『醫者不自醫』，姐姐雖醫術出眾，瞧昨日還是出了岔子，這二位姑娘既能救了姐姐，想必也是不俗之人。」絳珠並不在意茵娘的漠視，毫不避諱地打量南絮二人，又對韶易道：「夫君，沅兒身子一直不好，不若叫兩位恩人瞧瞧，沒準會有更好的法子。」

韶易眸光一亮，瞧向茵娘，道：「還要看夫人和二位姑娘的意思。」

先夫人盧氏難產而亡，只留下這一根獨苗，卻是先天不足，大夫皆斷言活不過十歲。這些年茵娘悉心照料，也只是讓他更好過一些。

她體質太弱，拼死為丈夫產下獨子，卻被斷言活不過十歲。

而韶沅，過了今年生辰，便是十歲。

3

韶沅乖巧地依在茵娘身側，像只孱弱的小奶貓。南絮輕「咦」一聲，暗嘆這孩子命數已盡，身帶死氣，卻仍活在這世間，豈非怪事？

「姑娘看，可有救？」待僕從帶著小公子離席，韶易急切開口。

盧嫮宜身子不適合生產，但為了他，為了祖宗規矩，仍是冒險受孕，拼著性命為他產下一子。

午夜夢回，他不止一次後悔，當初若是能堅定一些，阻止嫮宜冒險，嫮宜便不會離世！而沅兒又體弱多病，若是有一日……他死後該如何面對嫮宜！

這些年他尋訪了無數名醫，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他以為他已經死心了，但絳珠的話提醒了他，若有一分希望，他也願意試試的。

比起韶易的迫切，一向最為疼愛沅兒的茵娘此刻倒有些安靜，只晃著酒杯，眸光低垂。

絳珠瞥了眼茵娘，紅唇輕啟，哀道：「姑娘若能救下沅兒，便是我們無雙城的大恩人！可憐沅兒還這般年幼……」語畢，拿帕子抹了抹眼角。

韶易轉頭，看著這張和嫮宜一般無二的臉，內心湧起無限哀傷，他攬著絳珠的身子，安撫道：「別哭，沅兒不會有事的，我們的孩子會沒事的。」

那模樣，倒是將絳珠當作了盧氏。

茵娘輕扯嘴角，眼中光芒漸漸暗淡。

南絮將幾人姿態盡收眼底，心中瞭然。她並未給一個肯定答覆，只說要回去考慮下能否醫治。

沒有直接拒絕，對韶易來說已是天大喜事，他舉起杯盞，懇切道：「我這一生擁有了常人所豔羨的一切，唯獨不能留住心愛之人，如今若連沅兒都失去，不知今後要如何自處。姑娘若能救下沅兒，韶易定肝腦塗地，做牛做馬，報此恩德！」

「韶城主言重了。」南絮並不需要做牛做馬的韶城主，她需要解開一個謎。

「呵呵，夫君你瞧，我們今日去國師觀祈願，果然就遇到南姑娘！等沅兒身子大好，我們定要去觀中還願！」絳珠忽地拍手，雙手合十，喜不自勝。

人人都喜歡聽喜慶話，韶易也不例外，他原本緊皺的眉目舒展開來，如春風化雨。

白玥撇了撇嘴，對著南絮小聲抱怨：「這孩子一身死氣，連我都看出來了！如果秦連苑的道觀那麼靈，他們怎地不早些把孩子送去道觀！」

這一路她們也打聽清楚了，為何秦連苑忽然被皇帝看重，舉國境內大肆興修國師道觀？原是幾個月前皇宮內出了妖龍，想要謀害皇帝，秦連苑不畏生死，身先士卒，一舉消滅妖龍！他救駕有功，自此深得皇帝信任，如今朝中事，不拘大小，皇帝皆仰仗國師。

想起過往與秦連苑相交種種，南絮搖頭道：「怪哉，秦連苑為人耿直中正，他們一派又推崇自在逍遙，他師父凌霄道人更是一生節儉，不慕名利，如今這做派全不似他本人……臨安城，發生了何事？」

「欸，去瞧瞧就知道了！姐姐，這孩子我瞧著沒治，真要治得去地府求詭君幫忙，為一個不相干的人逆天改命，不值當。」

白玥生性灑脫，生死之事在她看來不過是場輪迴，再投胎就好了嘛，凡人總是將生生世世看得太重，執念太多，難免不快樂。

她說完這話自己沒察覺，南絮卻是感到一陣灼熱的視線，抬眸去瞧，剛巧見茵娘轉過去的臉。

南絮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視線掠過柔情蜜意的絳珠，已有醉態的韶易和靜默不語的茵娘。

她已經肯定茵娘是來自仙界，那仙氣雖被遮掩有些微弱，卻並非察覺不出。但絳珠，她本能不喜，偏生看不出她的門路，那麼湊巧生了和盧氏一樣的臉？說她是普通凡人，她不信。

城主府，有什麼值得她二人留下，那個孩子，又是怎麼回事？

4

第二日，南絮還在思索如何應對此事，茵娘先上了門。

「你說絳珠是只修行千載的蜘蛛精？」南絮放下茶盞，頗為詫異。

「仙子可是疑惑為何察覺不到妖氣？呵，當初我也是被她騙了。」

絳珠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遮掩了身上的妖氣，瞞住了城主府的守門神，也瞞過了茵娘。所以她再辛苦也要日日為韶易熬一晚湯藥，恐他被妖精吸了精元，毀了身子。

「我以為她只是湊巧和盧氏長了一樣的臉，原來都是她蓄意謀劃！」茵娘絞著帕子，忽然跪倒在地，磕了個響亮的頭，「仙子，我知仙子早已脫離仙界，定不願理這些凡俗之事，但這次，還請仙子大發慈悲，救救沅兒！」

白玥跳到桌上，嘴裡塞著桃子，晃著兩條小短腿含糊道：「你想讓我們去詭君面前求情？」她只待茵娘應聲便要拒絕，哪知——

「不！不需要去求冥界，我已找到解救沅兒的法子，只要二位肯助我剷除絳珠！」

茵娘說的法子，是用返生香。

返生香，又叫還魂香。《海內十洲記》中有記載，傳說聚窟洲上有神鳥山，山上長返魂樹，它的樹根樹心能夠製成返生香，可令剛死去的死者重新復活，且再不會死去。

也有傳言，早已死去之人，若尚未投胎，亦可用此香引魂入體，死而復生。

「絳珠來此，就是為了返生香！她同胞姐姐被害死，她不甘心，偶然得知我得了返生香，便想奪取，但她一來不知我將返生香藏於何處，二來又入不得城主府的大門，便棄了搶奪之法，變幻了樣貌迷惑韶易。」

茵娘嘴裡發苦，她為了沅兒付出千辛萬苦才尋得返魂樹的樹根，製成返生香，卻又招來妖精搶奪她的夫君！

「她三番五次潛入我院中，皆不得獲，今日便央了韶易，要帶沅兒出門過生辰。」

韶易一貫寵愛絳珠，她只說「沅兒還未見過城主府外的熱鬧」，韶易便動了心。茵娘本已在院中布下陣法，只待沅兒生辰，便可施法燃香，替魂換了沅兒的命數，絳珠這般舉動，卻是打破了她的算計！

「為奪取返魂樹樹根，我同聚窟洲的神鳥鬥了幾百個回合，傷了心脈，損了仙格，若非如此，又怎會懼怕她一個小小蜘蛛精！」茵娘有些懊惱，她用力捶著地磚，那磚石登時裂了縫隙。

南絮起身攙扶，順勢又摸了摸茵娘脈搏，道：「果然如此，上次我便懷疑，你仙格殘缺，卻又無墮仙印記，若是重傷之下損了仙身，倒說得通了。」

茵娘見南絮態度和緩，眼眸晶亮道：「仙子願意助我？」

「昔日嫦娥仙子曾為我正言，你若是她宮中之人，我願傾力相助。」

南絮憶起在天宮時，被眾仙責難，唯有嫦娥仙子挺身而出，為她辯護……若非眾仙家冷眼旁觀，她又怎會心灰意冷，獨自潛入幽冥之海，盜走青陽帝君的屍身，從此遠離天宮，淪為墮仙。

茵娘臉色一紅，羞愧道：「原來仙子早已知曉。」她想起昨夜南絮望月之姿，心中了悟，嘆道：「我本是玉兔搗藥所用的玉杵臼，為太上真君所煉製，又借著月宮和靈藥的精華有了靈識，算作仙靈。」

5

修出靈識的茵娘因玉兔仙子醉酒，將它遺落凡塵。她不偏不倚掉進了太行峰上的城主府，又正正好好落入盧嫮宜院中的荷花池。

她躲在蓮葉中看著城主夫婦二人相親相愛，琴瑟和鳴，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假裝凡人，變幻不同的樣貌，同府中人往來。

盧嫮宜爽朗大方，喜愛紅衣，城主府中常聞她的笑聲，茵娘覺得她雖沒有嫦娥仙子和玉兔仙子的美貌，卻活得比她們都要快樂。尤其是盧嫮宜看向韶易時，那個時候的她，最是奪目耀眼。

茵娘想，凡間真好，至少比那清清冷冷的月宮好。

盧嫮宜想要為韶易生一個孩子，茵娘覺得她很傻，大夫已經告訴她若要生產有性命之憂，她仍是堅持。生產之時，她果然難產，是茵娘攔了詭差，奪回沅兒的生魂，那孩子，本不該出生的。

可是盧嫮宜的命魂被勾了去，她想追，已然來不及。

失去盧嫮宜的韶易真苦呀，茵娘從未見男子哭得那般悽慘。他攔著盧嫮宜的棺柩，停放在城中古寺內，愣是過了三年，才默許老城主安排下葬。

韶易喪妻，心中苦痛難抑，哪兒顧得上剛出生的嬰孩。沅兒那時小小的，安靜極了，只能發出細微的如同小獸一般的嗚咽聲。茵娘知曉這孩子能出生已是逆了天道，勉強奪了生機，於這世間也不過十載壽元。但她既然出手了，便要護到底。

她化作醫女來到城主府，為沅兒診病。

盧嫮宜亡故的三年，韶易一直在禪院中為她守喪。他在藏經閣中翻閱經書，茵娘便躲在藏經閣的房梁上偷偷瞧他。

她怕他想不開，隨盧嫮宜尋了死，真的如戲文所言「生死同穴」。她得守著他。

韶易借著燭火寫詩作畫，每一篇每一首，都在懷念盧嫮宜。佛家不允許飲酒，他便偷偷躲在廂房，大口大口將自己灌醉，可是醉了，嘴裡念著的，還是盧嫮宜。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浮生若夢，斯人薄命，怎忘？

茵娘看著韶易日漸憔悴，在他睡後拾起那些詩文篇章，心口竟有些微微的疼。

「若是哪日我死了，有一個人肯像韶易那般為我傷心，我死也甘願。」

茵娘不知，她那時愛上的，究竟是韶易這個人，還是韶易對盧嫮宜的痴情。

韶易雖出生富貴名門，卻無紈絝子弟的做派，喜好與文人俠客交好，不拘身份年齡，他才思敏捷，文武雙全，是韶家這一代最為優秀的子弟。

韶家早已默認他是下一任城主人選，這個決定並非老城主一人所定。

城主，意味著權勢地位，也意味著責任。縱然他嚮往山澤魚鳥，也不得不入高門廣廈之地。

盧嫮宜死後第三年，老城主在禪院同韶易徹夜長談，他終於歸了家，入了城主府。

但當父母要為他與其他世家女子聯姻時，他拒絕了，他隨手指向抱著沅兒的茵娘道：「若要我續弦，我便娶她好了。」

茵娘的心「噗噗」地跳個不停，她心中明了，韶易這麼說不過是向父母表達不滿，他大概都不記得她的名字。

可她仍是紅了臉，她想到往日裡韶易和盧嫮宜的相處，若是換作她……

大抵是韶易過往三年太過頹敗，老城主夫婦唯恐獨子做一輩子鰥夫，竟也同意了。

由醫女變作城主夫人，人人都羨慕茵娘好命，唯有她知曉，這些年來韶易待她客氣有禮，卻無男女之情。

「我學著像凡人那樣吃飯，走路，說話，做事……卻獨獨學不會，如何得到他的心。」

6

韶沅的生辰在半月之後。

這半個月，南絮用金針為韶沅舒活筋絡，又配以湯藥調養氣血，韶沅面色漸漸紅潤。

南絮和茵娘知曉，這不過是障眼法，韶沅的病，根源在他的命數。但韶易不知，整個城主府其他人皆不知，他們只將南絮看作座上賓。

不管是作為客人還是作為醫者，南絮都被邀請出席韶沅的生辰宴。

宴會設置在城中最繁華的酒樓，頂樓的包間，推開窗便能看樓內的歌舞。因著韶沅的生辰，整座酒樓都被韶家包下，請了戲班子雜耍，最有名的說書人……只要韶易能想到的，好吃的好玩的，他都想送到韶沅面前。

韶沅戴著頂鑲了白色貂毛的紅帽子，上頭繡著福字，他睜著大眼睛去瞧樓下的雜耍，學著其他人鼓掌叫好。

茵娘緊繃著身子坐在他身側，不住打量四周環境。

半個月，絳珠想在這裡做什麼，太容易了。

「不必憂心，按計劃行事。」南絮拍了拍茵娘的肩膀，安撫道。

茵娘點頭應是，瞧了眼正和絳珠依在一處的韶易，便招呼身後的僕從上茶。

茶是好茶，只加了些佐料。

絳珠端起茶盞嗅了嗅，輕笑一聲，又放下。

見韶易喝了茶，白玥跳到窗邊，將口中含著的大口茶水噴射而出，旋即念起咒語。時間好似被拖慢，那些茶水珠凝在半空，又「嗖的」各自射向樓中人口鼻之中。

須臾，整座酒樓，除卻南絮、白玥、茵娘和絳珠，皆陷入熟睡。

絳珠倒了一旁的酒，細細品著，譏笑道：「這麼快就繃不住了，我以為你會有什麼高招呢？」

白玥打了個哈欠，伸長了嘴，原本圓潤的唇變作鳥喙，瞅著絳珠輕蔑道：「對付你這種臭蜘蛛，這種招數就夠了。」

「哼，別以為請了幫手我就會怕你！」

絳珠將酒杯用力一擲，兩條腿以詭異的幅度向兩側彎曲，紅衣被撕裂，黑褐色的龐大蛛體露出，原本嬌媚的美人面生長出四顆碩大蛛眼，涎液自口中留下，滴在地板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姐姐，這個臭蜘蛛就交給我了！你和茵娘守著沅兒就好！」

白玥轉動脖頸，細嫩的肌膚一寸寸長出白羽，她兩手化作翅膀，身形放大數倍，朝著絳珠俯衝而去！

銀色蛛絲掛著毒液織成天羅地網阻在白玥面前，白玥兩翅環抱，不住旋轉，速度之快，只能瞧見一道白色流光穿過蛛網。

「啊！」絳珠慘叫，她被白玥大力擊中，撞倒在身後牆壁，那牆壁霎時凹陷出蜘蛛的身形。

鳥兒吃蟲是天性，何況白玥乃是雀仙一族的族長，對付一隻千年蜘蛛妖自然不在話下。

茵娘放了心，她將沅兒安置在軟塌上，又在一旁豎起寬大的山水屏風遮擋。南絮算了算時辰，道：「可以開始了。」

茵娘點了點頭，她重重呼一口氣，丹田運力，雙手由腹部向上催動靈力，自口中吐出一物，正是返生香。

絳珠怎麼也想不到，她遍尋不得的返生香竟是被茵娘藏在了腹中！

7

鎖鏈拖動的聲音傳入幾人耳中，詭差來了。

躺在軟塌上的韶沅呼吸急促，臉色漲紅，雙足用力瞪直，緊接著一道朦朧的身影自他軀體飄出，欲朝著鎖鏈的聲音而去。

「追！」南絮捏起一根琴弦對著韶沅的命魂喝道。

那琴弦如靈蛇般追至韶沅的腿部，足足纏了兩圈，將他拖回。南絮長袍輕甩，青影浮動間，韶沅的命魂便不見了。

「在這裡。」南絮拍了拍手中的綠綺琴，又衝茵娘比了個噓聲的姿勢。

茵娘微微點頭，燃起返生香，口中三喚韶沅的名字。

第一聲，煙霧騰起繞著韶沅的屍身打轉；

第二聲，煙霧化作韶沅的形態浮於屍體上空；

第三聲，假命魂朝著鎖鏈響動聲音而去。

返生香，正是李代桃僵，替魂之法。

茵娘不想和地府有正面衝突，既恐爭不過，又恐給月宮帶來麻煩，思前想後才得出這替魂之法。

只要能騙過詭差，韶沅日後不僅能活命，且能長生。

倆詭差見到韶沅命魂，不疑有他，鎖了便往回走，瞧見鬥法的白玥和絳珠，只道：「這人間越發的不太平了，哪兒都有妖怪打架，幸虧這倆還有些良心，未將滿樓的人命奪取，否則哥兒幾個又有得忙了！」

「快走快走，沒瞧見那位在嗎？有她在，不會出人命！你就甭操那份心了！」另個詭差扯了扯同僚的袖子，瞄著南絮的方向低聲道。

兩詭差遠遠對著南絮施個禮，轉頭又跑了，好似後面猛虎追。

見兩詭差走遠，茵娘放了心，她熄了香，將剩餘的返生香收回腹中。

這返生香她原本是制了兩人份，另一份本是給盧氏準備的，可惜待她製成香潛進地府去尋，卻未找到盧氏的魂魄。

也許她早已投胎轉世。

「把返生香給我！」被白玥綁成粽子坐在身下的絳珠突然大吼！她四目猩紅，死死盯著茵娘腹部。

「把返生香給我！」

整個酒樓都迴蕩著絳珠的嘶吼聲，她神色激動，渾身顫抖，用力撐起身子又被白玥壓下。

「閉嘴！你這個臭蜘蛛吵死了！」白玥隨手將伏龍金剛圈套在絳珠嘴上，阻止她大吼大叫。絳珠被伏龍金剛圈所制，口不能張，只拿兩雙蛛眼恨恨地瞪向茵娘，血淚自眼中流出。她渾身散發出的不甘、憤怒和悲傷太過濃烈，化作黑氣縈繞在周圍，白玥不舒服地打個噴嚏，噁心地扭過頭。

南絮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待見到絳珠周身的黑氣越發濃厚，竟有噴發之象！

「小心！」

南絮大喊示警，卻為時已晚，白玥被那濃厚黑氣擊中，重重地摔在一旁！她本以為制服這蜘蛛精是小菜一碟，壓根沒多做防備，這般突襲之下當即昏了過去。

南絮飛身而起，長臂撈起化成原身的小白雀，妥善放於衣領間，又返至茵娘身側。

那絳珠對返生香執念頗深，竟入了魔！

她浮於半空，原本被白玥打殘的蛛腿在黑氣修復後又粗壯了幾分，四隻蛛目紅黑交錯，額頭一顆血滴狀的印記尤為明顯。

看清那印記，南絮大驚：「她借了水淵的力！」

他族若要入魔，便要將靈魂出賣予魔族，換取魔強大的法力。與不同的魔結下契約，所顯現的印記不同，這血滴狀正是魔族的四公子——水淵的印記！

水淵，果然復活了。

8

南絮未想到，水淵竟擁有如此多的信徒。當絳珠吟唱起魔族的歌咒，整座無雙城都變了。

黑雲壓城，風雨欲來。

原本良善的百姓忽然變了模樣，他們長出獠牙，手指變黑變長，有的在背脊生長出黑色雙翅，有的在額頭長出短角，還有的身後長出鐵刺一般的尾巴。

他們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原本在做什麼，那些沒有變化的百姓被這突然的巨變驚了魂，哭喊著逃亡，卻被往日的親友一爪索命！

無雙城，陷入了混亂。

隨著絳珠的吟唱，那些化魔的百姓向著酒樓蜂擁而至。茵娘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密密麻麻的景象手腳發涼，她對著絳珠怒道：「不過是為半截返生香，你竟將全城的百姓都化作魔奴！」

「若非你們逼迫，我本不必這樣早暴露！既然你們知道了真相，今天就別想離開！」絳珠頭頂的四顆蛛目發出殷紅的光，凝出一顆妖丹，那妖丹沾了魔氣又透著邪惡的黑。

她似乎在施展什麼咒法，無數的黑白色氣息自酒樓外飄進，匯聚向那妖丹。

「是念力。」南絮凝眉，看著那些黑白色氣息道：「國師的道觀果然有問題，這些百姓定是道觀的信徒，他們平日裡越是信奉秦連苑，越是容易被吸取念力！秦連苑……水淵……」

南絮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魔族最為危險的四公子怎麼會和正直善良的秦連苑扯上聯繫，難道他殺了秦連苑，取而代之來矇騙世人？若非如此，國師道觀怎會沾惹魔氣！

不過瞬息，南絮腦海中已變換了數種可能，真相如何，只能日後再查，眼下卻是要解決這蜘蛛妖和外面的魔奴！

綠綺琴奏出激昂的樂曲，無數道綠波朝著那黑白氣息咬去，吞噬，最為強盛的一道纏向絳珠的妖丹，綠色和紅黑色不斷周旋試探……

茵娘將韶易和沅兒抱至一處，又施法將酒樓中沉睡的眾人挪至一處，設立起結界。

眾人中了她的迷藥反而躲過蜘蛛妖的魔化之力，此刻酣睡，不必面對外邊的恐怖景象，倒算好運了。

茵娘有些後悔，若知絳珠執念這般深，做事這般狠絕，她倒不如將那半截返生香給了她！

「茵娘，絳珠入魔，絕非一日之功，便是你給了她返生香，城中百姓也逃不過這一劫，萬不可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南絮察覺到茵娘的能量波動，略一思索，便知這天性單純的仙靈在自責什麼了。

「她想要返魂香，便該自己去聚窟洲，得了樹根樹心再想法子制香！妄圖坐享其成，從他人手中搶奪，算什麼本事！」

南絮的話讓茵娘心神一震，是啊！絳珠做壞事是她的錯，怎麼能怪罪自己沒有幫她？茵娘理清了思緒，眼神恢復清明，又站在韶家父子身前。

不論韶易對她是否有愛，她總要守著他們的。

南絮見茵娘神識恢復，知曉她驅散了魔氣幹擾，手中琴彈得愈發鏗鏘。

酒樓內綠波翻湧，絳珠卻不在意，她悠閒地挪動腳步，嗤笑道：「原以為是什麼厲害角色，不過是虛有其表，給你見識見識我真正的本事！」

9

念力，是信仰之力。

它靠著信眾供奉虔誠的心願，燃燒人本源的精神力，為信仰的神明或主人提供力量。人為了信仰是可以將生死置之度外，這念力，便有著不可估摸的強盛。

當絳珠將汲取了大半個無雙城念力的魔力攻向南絮時，南絮有一瞬間的凝滯。

她的腦子告訴她該逃，身體卻被某種神秘的力量釘在原地，手足四肢皆動彈不得。難道她就要這樣死去嗎？

眼前浮現青陽帝君的容顏，她在心裡喚道：「君夜闌。」

那一定是臨死前的幻象！她這輩子最放不下的就是君夜闌，能在死前仔仔細細地再瞧上他一遍，也算圓滿了，只是可惜，她沒能等到他真正甦醒的那天。

南絮眼角落下一滴淚。

「別哭。」

耳邊響起她熟悉的嗓音，南絮愣愣地看著幻象中的君夜闌由遠及近，直到那張臉放大在她面前，「這麼久不見，你怎地還是這般愛哭，我青陽帝君的門人可不能這般沒用。」

南絮腦子嗡嗡亂響，激動之下竟失了語，半晌說不出話來。

「哪兒來的臭小子！敢壞我的事，找死！」

絳珠尖銳的怒吼在君夜闌身後響起。她本已將南絮定在原處，聚集魔力攻之，卻憑空閃出一道暖黃色的光，冒出這麼個小子！

「聒噪！」君夜闌袖袍微振，暗藍色的流光急射而出，絳珠額頂的妖珠霎時被擊個粉碎！

一招殺之。

絳珠自半空跌落，死不瞑目。

那些被操縱的魔奴也瞬間失了生命力，化作血水，永遠地浸入到無雙城地下。

「我不能停留太久，絮兒，保護好自己。」

南絮眼睜睜地看著君夜闌再次消失在她面前，那道暖黃色的流光又回到了鎖魂玉中。

她摘下脖頸上的玉，先是笑，而後大哭，「為什麼？為什麼你不等我說句話再走呀！為什麼不多等等我！」

後記

韶易醒來時，城主府中安靜的可怕。

南絮將他帶到沉睡的韶沅面前，道：「日後你再不必擔心他會死去，但擁有長生的壽命，於他卻不知是好是壞，他的命是茵娘搶來的，待他長大，你可將這些事告知他。」

韶易點了點頭，摸了摸韶易蒼白的臉，忍了又忍，還是問道：「她呢？她去了哪兒？」

「你問的是絳珠？還是茵娘？」南絮嗤笑。

「茵娘！是茵娘！」韶易窘迫地低頭，不自在道：「當初我隨手一指，娶了茵娘，並未思慮過多，日後覺知她對我有情，我卻不能回報一二，深感虧欠。我曾與她商議，可與她和離，贈她無雙城半數財帛，再予她挑個如意郎君……」

南絮再忍不住大笑，看向韶易道：「韶城主，你這人什麼都好，偏偏對感情，虛偽得很。」

韶易溫雅的面容有一瞬間的龜裂。

「你真的不愛茵娘嗎？」

「我曾答應嫮宜，此生唯愛她一人。」

所以他找了和嫮宜容貌相似的絳珠，也只是替代對嫮宜的思念，韶易不覺得這是背叛，但若是茵娘……

「盧嫮宜死了，你便要帶著對她的承諾，孤苦終生嗎？」南絮看著韶易溫吞的眼，步步緊逼：「你是不愛？還是不敢愛？」

韶易不由後退兩步，張口還要說些拒絕的話，南絮卻是一甩手阻止了他，「茵娘走了，日後你不必再左右為難。」

「她，她去了哪裡？我還能再見到她嗎？」韶易面容急切，眼神悲傷。

南絮搖搖頭，「你們緣分已盡，韶城主，你若想她，便看看月亮吧。」（原標題：《鎖魂玉：仙靈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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