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一個朋友快走了，醫生說也就是這兩天的光景。
我有點驚訝，不是說癌細胞控制住了麼？媽媽說是那個阿姨自己覺得的，其實就是迴光返照。
她嘆了一口氣：真是個可憐人。
阿姨姓王，就叫她王阿姨吧。
王阿姨生得不美，尤其是和她的三個姐妹比起來。每次發合照，都會有人問「這個人怎麼長這麼特殊？」
好在阿姨不計較，她從小知道自己不美，也很早就學會了自嘲。說自己就是為了襯託姐妹們的，四朵金花總要有一朵沒發育好嘛。
後來她結了婚生了兒子。那個叔叔我沒有見過，但是媽媽說高高大大的，一表人才。
一個帥男人娶了一個醜女人，背後大概率有故事。
叔叔家裡窮，很難娶媳婦，阿姨看上了他，打擾的日子久了也就在一起了。
好在叔叔婚後也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他老實，顧家，不會說什麼好聽話，但是也沒有大男子主義泛濫，不會過多幹涉阿姨的生活。
兩個人有沒有愛不知道，但也一起走過了二十多年了。
一切的轉折點出現在兒子身上，到現在為止，阿姨的朋友們包括媽媽都覺得她是被兒子氣死的。
那個兒子我看過照片，其貌不揚，看起來總是無精打採的樣子，然而他愛上了KTV裡的一個陪唱公主。
公主自然是看不上他的，可他捨得給公主花錢。
公主對他笑一下，他恨不得去摘天上的星星。
他的錢花完了，公主也要離開他了，於是他選了下下策--網絡貸。
阿姨第一次接到催債電話的時候是不相信的，直到人家發來了她家人的全部信息，她慌了。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包括他的丈夫，決定默默替兒子搞定。
可是她不知道兒子欠了多少錢，一個十萬出去了，一個五萬出去了，一個三萬出去了，還是有電話源源不斷地打過來。
她終於承受不住了，跟自己的丈夫說了這件事。
叔叔抽了一宿的煙，準備報警。阿姨慌了，說不能報警，那些人知道家裡人的所有信息呢。那個蠢兒子也跪下了，說自己再也不犯這種錯誤了，千萬別報警，那些人警告過他的。
房子不能賣，不然一家人沒地方住了。
然後開始了漫長的借錢之路。
我媽說她第一次開口的時候大家都借給她了，畢竟是高中同學，這些年往來又多。還有人瞞著自己的另一半偷偷取了錢給這個阿姨。
她沒有按期還錢，又開始了第二次借錢。媽媽問她到底還差多少，阿姨流著眼淚說自己也不知道。
我媽問你老公呢？怎麼就你自己在外面借錢？
阿姨說南下打工了，他已經不再接阿姨和兒子的電話了。
我媽說你兒子呢？去上班了麼？
阿姨說去富士康幹了兩天覺得太累又回來了。
我媽嘆了口氣，最後一次借錢給了這個阿姨。
去年年中，阿姨突然查出來癌症，距離她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借錢不過有半年多之久，大家都說她是被氣出來的病。
好在阿姨很樂觀，積極治療，聽醫生的話，還準備出院了就安排兒子相親。
叔叔在南方打工，音訊全無，媽媽說他也不容易，因為他們還向銀行貸了款，他打工的錢都用來還銀行了。
可他也對這個家失望了。
阿姨即使躺在了病床上，還是擔心自己的兒子有沒有吃飯。她的姐妹們很生氣，說你都被他氣死了還管他有沒有吃飯？二三十的人了能餓著？都是你慣的。
她嗚嗚地哭。
自從阿姨欠了這些老同學的錢，她就再也不在聊天群裡發言了。大家也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到她，怕影響她的身體。
我問媽媽阿姨欠的錢還能還上麼？媽媽說還還什麼呀，大家也都不好意思要了，有個叔叔還為此和老婆吵架了呢，因為他是偷偷借的。
中間媽媽去看過阿姨兩次，她說畢竟是從小到大的緣分了。阿姨很開心，但是也經常哭，她告訴媽媽自己這一生太苦了。她知道老公和她沒什麼感情，所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兒子身上，沒想到嬌子如殺子，把一個家都毀了。
媽媽勸她放寬心好好治療，現在技術發達得很。出院了還像以前一樣和老朋友們到處去轉轉。
阿姨的眼睛裡都是光芒，她覺得自己快要康復了。
沒想到過年的時候突然肝腹水了，肚子腫得不像樣，她就在醫院過了新年。
老朋友們湊了錢買了補品去看她，誰也不提欠錢的事，媽媽說看到阿姨那個樣子他們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前幾天阿姨給媽媽打了電話，說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對不起她的這些老朋友們，知道讓他們為難了。她把欠錢的情況一一告訴了叔叔，讓他別忘了還。
我媽說別說這個了，別操心這些。阿姨說她沒有想過賴帳，只是真的還不起了，所以不知道怎麼面對大家。
我上次見這個阿姨還是前年，她愛笑，愛拍照，風風火火嗓門也大，開著車和朋友們走半路車拋錨了，給店裡打個電話就繼續去找野菜。
我還跟媽媽開過玩笑，如果這個阿姨再漂亮一點，肯定很多男人追，多好的性格呀。我媽說所以老天爺都是公平的，都是命中注定的。
媽媽說不去再看望這個阿姨了，看得心酸，現在骨瘦如柴，連動也動不了了，醫生已經交代家裡辦後事了。
從小因為不漂亮被人歧視，長大了嫁了個老公也沒什麼感情，只有個獨生子因為網絡貸萬劫不復。
原本她打算這兩年退了休就和叔叔到處去旅遊，現在一切都沒有了。
她告訴媽媽「我走了，這個家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