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斌、董勇和郝平三位老戲骨主演的涉案劇《三叉戟》上周收官,有警察網友評論說:
「是這些年最接地氣的一部刑偵劇......猶如身臨其境,都是自己曾親身經歷過的。」
真實接地氣的情節,來源於一手的素材。《三叉戟》這本小說的原著作者呂錚正是一名奮戰在公安一線的警察,這本講述三位警察「老炮兒」的熱血故事,正是他從警十六年結識的老前輩們人生經歷的濃縮。
呂錚說:
「寫《三叉戟》,寫的不只是三個老警察,還透過三個人寫社會的變遷。」
在三名警察的輝煌與沒落背後,映出的是時代飛速發展的宏大背景之下,每個個體的悲苦與掙扎:在過去與當下之間、理想與現實之間、正義與邪惡之間。
崔鐵軍已經快六十歲了,也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但在他的心中,卻始終深藏有一份從不曾和別人分享的回憶,那一段從未啟齒的過去,從某種意義上講,開啟了他悲涼的一生。
幼年時,父母離婚,弟弟崔雄兵跟隨母親留在襄城,而崔鐵軍則隨父親到達市裡。出於對哥哥的信任,弟弟在畢業後也選擇了警察職業,成為一名緝毒警。
後來,崔鐵軍常常懊惱,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弟弟也不會成為警察,自然也就不會犧牲。
一個沉迷於過去的人,無法真正擁抱當下,更無法擁有未來。
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蝴蝶效應》,男主角有一個非常糟糕的童年,充滿了不堪的回憶。他一直想改變這些回憶,在於是通過日記一遍又一遍回到過去,試圖彌補童年的過失,造就一個更好的現在。然而,沉迷於改變過去的結局並不美好,只造成一次比一次更糟後果。
崔鐵軍和電影中的男主角本質並沒有區別,時間向前走,所有人都在適應歲月的改變,只有他們,留在原地,而命運的走向卻始終提醒人:不要妄圖改變,過去永遠無法救贖,而歲月,卻經不起一次次回頭。
許多年後,崔鐵軍還是會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他坐在路旁,看著街上如潮水般的車流,突然想到了一個詞,物是人非。二十年前的一天,他也像現在一樣,喝著啤酒默默地等人,但等的人卻再也沒有來。」
在那次臥底行動中,崔雄兵發現了販毒團夥所依賴洗錢的地下錢莊,也正因此被殺人滅口。從此後,兄弟兩人陰陽兩隔,永不相見。
成年人最深刻的思念,不是深夜痛哭,不是無端崩潰,而是在某個再平常不過的時刻,很平靜地想起一個人,才發現那人已經離開這麼多年。
在所有分離之苦中,死別最痛。從弟弟離開那一刻起,崔鐵軍便不再為自己而活,什麼理想,什麼未來,都不值一提。每當忍不住感到生命的快樂時,弟弟的死卻又不期然出現在腦海,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你不配這樣平靜幸福地生活。
於是,他真的不再去期待,也不再經營,將生活和工作都搞成一團糟,以為這樣可以減輕罪惡感。一直到快要退休的時候,才驚愕發現:最好的年紀都在後悔中匆匆走過,一生的幸福也悄然溜走。
猶記得曾經讀過的一首詩——《心有餘悸,暗鬼自生》:
我佇立原地生根,而浮生,年華漸老。荊棘玫瑰斜鋪來時路,時光暴孽。
回頭啊——莫回頭——
不可否認,潘江海出場的時候,有些世俗,有些功利:
「乾巴瘦,薄嘴唇,小眼睛,眼角往上挑著,眼珠滴溜溜亂轉,一看就是個精明人,崔鐵軍並不怎麼喜歡潘江海。」
他最愛說的話,就是習慣抱怨職務低、收入少,工資不夠養家餬口,因此,常常在外面私下接活,幫社會上的人挑公安局的毛病,甚至還收取了「好處費」。
這樣的一個人,確實有些過於現實,也有些油膩,人人都更喜歡和欽佩理想主義者,為他們的堅持、熱血和奮不顧身,也為他們勇敢活成自己想像中的模樣。而對於一個開口閉口都是「職位」和「金錢」的人,無論是誰,心裡多少都有些不屑一顧。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俗氣」的人,真的太多了。
然而,細細去讀,卻意外發現潘江海身上的理想主義色彩:他對正義和真相充滿激情,對警察職業充滿熱愛,也願意去做有意義的事,即使這種意義並不能帶來任何經濟利益。
何謂有意義?在潘江海看來無非是作出貢獻、取得成績、獲得認可、內心充盈。
一個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其實是簡單而純粹的,像尼採說的那樣「是不可救藥的。」如同《月亮與六便士》中的斯特裡克蘭,一個沉醉於理想的人是足夠絕情、足夠冷酷、足夠堅硬的,不僅能做到輕易放棄工作,也敢於拋妻棄子而不顧世俗眼光。
但潘江海是複雜的矛盾的,因為他的羈絆,他愛警察的職業,也愛自己的家庭,愛公平,愛正義,也愛妻兒。
他人生最大的牽掛,就是女兒,那個已經二十歲、智商卻只有幾歲的小姑娘,是他不得不放棄理想的原因。他必須多掙一點錢,為得是百年之後,能給女兒留下足夠的財富,保她繼續體面無憂地活下去。
因為這份愛,潘江海變得軟弱。
他站在理想與現實的中間,心中懷著月亮,卻又不得不向命運低下頭,撿起腳邊的六便士。
個體生命無法選擇,人生有許多時候,本就是迫不得已。當責任在肩,奮不顧身勇敢追夢誠然可貴,然而,紅塵中與命運交手不言敗的人,也同樣值得欽佩。
徐國柱進入警察局的時候,以為自己一直會是正義的維護者,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與黑道混混稱兄道弟,年輕的他,將那些人都看作法律規則的破壞者,自然也是「壞人」。殊不知,對與錯,從來不是絕對的。
但是,二十年前的的那件事,不僅帶走了崔鐵軍的弟弟,也改變了徐國柱的一生。他接到崔鐵軍打來的匿名電話,趕到案發現場,一槍結束了悍匪二冬子的生命。這一槍,結束了二冬子的生命,也結束了徐國柱簡單的生活。「殺死二冬子」使徐國柱聲名大噪,為此,領導也特意安排他專門管理警隊的「點子」。從此,少了一個普通的警察,多了行走黑白兩道的「棍兒哥」。
佛家有語:
「離暗出明時,麻衣變綠衣。」
一個走出黑暗的人,才能正大光明地擁抱人生的美好;而身處光明之人,一旦踏入黑暗之中,再想乾乾淨淨地做人便很難了。
因為怕被黑道報復,未婚妻離開了他,徐國柱也沒再想結婚的事情。從此無牽無掛,獨自一人在黑與白之間遊走。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徐國柱自然結交了一些黑道中人,他們雖然都是「混混」,然而卻多是熱血之人、仗義之人。慢慢地,徐國柱開始懷疑曾經的信仰: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真正好人和壞人之分?有沒有絕對的正義與邪惡?
也許黑與白,善與惡,是與非,並不是涇渭分明,對與錯中間總有一條灰色地帶,許多人有痞氣,也有俠氣。徐國柱在江湖中漂泊越久,越難抽身,身上的江湖習氣也越來越重,「棍兒哥」當久了,警察的身份就忘記了。
他越來越暴躁,更加不守規矩,到了58歲,不得不離開刑警崗位,下沉基層派出所成做巡邏警察,開始行屍走肉的老年生活。
他並不想做個大英雄,無數次地想找出那天的匿名電話是誰打來,改變他一生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徐國柱想狠狠地給他一拳,因為是他把自己逼上了沒有選擇的命運之路。
人的一生中,有些事情可以回到起點,而有些河流,一旦踏入,便無法回頭,只能反反覆覆擺渡在黑白兩岸,徘徊一生。
「老三位」年輕時都是有理想、有血性之人,因為熱愛,他們選擇警察這一職業。他們從未主動作惡,熱愛正義與公平,卻不得不承受著「偶然事件」帶來的傷和痛。他們的苦難和抗爭,不是輸給了某個人,而是輸給命運的翻雲覆雨手。
然而,紅塵中的人無法改變過去,亦無法掙脫現實與是非的枷鎖,個體救贖,無法假借他人之手,只有在歲月中與自己步步和解,才能重拾生命的意義。
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