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的時候,路燈昏黃,樹影在公交亭下來回晃動,我站在旁邊,不由地捂緊了大衣,身旁的啊瑾一直在塞著耳塞,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不停地打字。
我看了看她,踮起腳尖,視線穿過人群,望向遠處的車群,就在此時,身旁的啊瑾突然,蹲下身去,抱住膝蓋,痛哭了起來,手機被她扔在一旁,公交站亭上的人群齊刷刷地看過來。
我在人群尷尬的眼神中,撿起地上的手機,就這麼站在那裡怔怔地看著她哭,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呆在那裡,公交車亭下,人們跟什麼沒有發生過一樣,像往常一樣蜂擁擠上公交車,車停車走,似乎一切都與我們無關了。
我看著我們可以乘坐的公交車,一臺又一臺地從我的眼前溜過,深重地嘆了口氣。
公交車亭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寒風緊抓著我們兩個猛吹,我不禁打了個哆嗦,往後走到了亭子邊上靠著,看著鉛藍色的天空,我曾經覺得這裡的天空很美,不,這裡就只有天空是美的。
我最喜歡在休息天的時候,夕陽慘澹的時刻,呆坐在脫光了葉子的大樹底下,曬著讓人昏昏欲睡卻又不失溫馨的陽光。
我偶爾會在某個被夕陽沐浴已久的下午的某個瞬間,突然抬起頭來,竟不知身在何處。
空氣中都是噴泉的水汽,溼溼潤潤,周圍都是成群而圍坐在一起的老人,蹦蹦噠噠的小孩子,還有一臺又一臺的嬰兒車和環衛工人滄桑卻又不失和藹的面孔。然後突然生了自己早已提前過上了老年生活的感覺。
等到啊瑾哭到差不多的時候,她突然從地上站起來,用她粉色大衣的袖子用力地擦了擦臉,她的雙眼紅腫,看了看空空蕩蕩的大馬路,逕自地往前走了。
我拿著手機和包包跟在後面,我們穿過大馬路,又擠進了毫無溫度的人群裡,晃過了紅綠燈,就這麼一前一後地走著。
以前經常跟啊連抱怨她一點都不會安慰別人,看到別人傷心難過,就跟不認識了一樣,一句話也不說了,就在旁邊看著,其實自己跟她是一樣的,所以才會這麼清楚。
這個城市不相信眼淚,我們習以為常,我們麻木不已。
我們走過以前平時一直乘坐公交車上下班經過的路,臨近年末,旁邊的橡膠路新刷了漆,一股股刺激難聞的味道不斷鑽進鼻子,而我就在此時,透過車來車往的大馬路,看向對面一排排樹底下的大草地。
我記得當時我白天找工作,面試出來後,沒有直接在公交車亭下等公交車,而是沿著前路一直一直走。
就是這一排排樹木的大草地下,我就直接地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當時分不清中午還是下午,整個人落寞地在在草地上看車來車往,也不知過了多久,恍如隔世。
直到走的時候,手臂上和腿上都是被蟲子叮的包包,可奇怪的是,這過程中自己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有的時候,我總是在想,我們收拾行李,背上行囊,背後餘溫著父母的不解與爭吵,離家越來越遠。
不遠萬裡,烈日暴曬汗滴,雨天忘記帶傘,在雨下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我們奔走,我們奔波,我們受傷,我們還是在堅持。
我們都是為了什麼呢!
從前不知道,但是從前也不曾覺得後悔過,雖然會覺得難過,但不曾想過回頭。
因為心裡有信念,為了更大的自由,相信自己會熬得過去,相信想要的就在不遠的未來,相信終會抵達。
所以我們受傷,我們難過,但我們不曾放棄。
啊瑾肯定也是這樣想的,所以走在前面的她很快就擦了擦臉,回過頭來,從我手裡拿過了手機。
她低著頭沒有看我,然後說了一句:「我的樣子是不是特別狼狽?」
「沒有,更狼狽的,我都試過。」我顯得很平靜,也覺得自己特別憂愁。
「他還是走了,沒有回頭。」阿瑾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顫抖,還伴隨著點小啜泣。
阿瑾說的他,是她平時經常提到的凌塵,他是一個警察。
我只見過他一次,我記得那是個長相非常帥氣,身材挺拔的帥哥。
當時啊瑾在公司幹得很不開心,而且對前途渺茫,正準備辭職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員工宿舍要進行身份證的抽查。
阿瑾整個人頹頹地回到宿舍,他拿鑰匙開了一樓的大門之後,後面有一個人突然一下子強行衝了進來,勒住啊瑾的脖子,捂住她的嘴巴,想把她往樓梯上扯的時候,啊瑾在掙扎的片刻。
凌塵和幾個警察剛好從上面下來,剛好幾雙眼相對,說時遲那時候快,凌塵從樓梯上一個飛腿下來,一轉身,歹徒就趴在了地上。
趴在了地上的還有阿瑾的心,當時她死活要問凌塵拿微信,凌塵一開始沒有回應,後來阿瑾又糾纏著,凌塵拗不過,後來只是象徵性地問了一句,你們不會投訴的吧!
阿瑾奸笑說,這可不一定,除非你把你微信給我。
阿瑾就這麼要到了帥哥的微信。
後來阿瑾便開始了她的漫漫追帥哥旅途,很多次她想跟他聊天的時候,他都沒有時間,等到他回復的時候,阿瑾已經睡著了。
阿瑾約了他很多次出來吃飯,出來玩,但是凌塵幾乎都沒有出來過,偶爾幾次出來都是匆匆見面,但都是很快就有事離開。
阿瑾不是沒有表白過,但是凌塵的答案模糊稜可,或者是裝傻逃避。
但是阿瑾還是一直傻傻地堅持著。
最近凌塵突然發信息跟阿瑾說,他要被分配到西安去工作了。
阿瑾急忙回復,我也是可以跟你去的。
凌塵這一次沒有逃避,而直接明了地跟阿瑾說,阿瑾,你別這樣子了。以前我不告訴你,是不想傷害你,我們真的不合適。而且現在我也有女朋友了,她會和我一起去西安的,希望你能夠找到你的那個人。
阿瑾看到這條信息的時候,就是和我一起等公交車的時候,她就這麼突然把手機扔了,坐在地上大哭。
後來,她拿著手機在對話框打了很多字,可是都是打了又刪了,刪了又打,最終只回了個好字。
然後點擊了右上角頁面,把他給刪了。
我們還不能釋懷,所以不能好好告別。
等到我們放下的時候,物非人非。
當初我是因為你而留在了這座城市,養成了有你的習慣,後來你離開了,我還是留在了這個城市,沒有你了,但是我已經習慣了。
這座城市風很大,路燈昏黃慘澹,但是光也很馨暖柔和,如果某一天,你在這裡迷了路,曾在深夜的街巷痛苦,曾在半夜孤零零的路燈下嘔吐不止,醉得不省人事。
那麼沒關係,擦乾鼻涕,摸乾眼淚,再次抬起頭,向前看,那裡有一個又一個路燈,光線一直延伸,它的盡頭,有人在等著你回家。
這座城市風很大,你不要再晚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