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那群娃兒們戲水打鬧的嘈雜聲戛然而止,一個個互相瞅瞅,隨一齊梗起脖子朝向小路,一個點兒的拍打起屁股,聲嘶力竭地喊叫道:「前日本——啪啪啪」;「後尿素——啪啪啪」;「幹部褂——啪啪啪」;「幹部褲——啪啪啪」;「穿黑的——啪啪啪」;「穿藍的——啪啪啪」;「就是沒咱社員得——啪啪啪、啪啪啪......」
娃兒們的嗓音清脆嘹亮、節奏明快,活脫脫誦讀一首朗朗上口的兒歌。
「穿、穿、穿!穿您娘個老騷鞋啊!屁星羔子,你們作死吶!」範俊福騎著一輛嶄新的大金鹿自行車,頭戴一頂洋草帽,小頭小臉上架著一副大墨鏡,腰後襯衫下插著一把芭蕉扇,車行風動,全身上下便「飄飄」的抖動著,襯褂就成了鼓起的帆。
他瞪視著路邊水溝裡的娃兒們,惡狠狠地罵著:「哼!小子哎,我告訴您,再您娘的窮嚎,等我一生氣,就把您這些王八羔子統統給揍到模子裡去,回您娘二遍爐!呸......」一副故事片中土匪、漢奸的模樣。
娃兒們見狀,驚慌失措。猶如一窩幼鼠聽到了貓咪的尖叫聲,只駭得一個個連滾帶爬,各顧各逃命似得鑽進了青紗帳。
此後,時不時地便有小鬼頭、花花臉自高粱地、玉米叢中探出窺視......
「大哥——在這兒歇著呢?」範俊福老遠就看見大哥範俊生佝僂在路邊的身影,心中好似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待來到範俊生的近前,他故作瀟灑的一邁腿,大咧咧地邊喊邊跳下大金鹿。
範俊生正在冥思苦想、專心之至地品味著內心的愉悅,而範俊福猛不丁這一嗓子,著實得嚇了他一跳。他扭過頭,朝著範俊福翻翻眼皮,語氣生冷的回道:「哼,歇著?不歇著還能咋的!」
「大哥,來支煙,呶。」範俊福十分愜意的抽出一支,兩片厚厚的嘴唇一咧,夾了個正著,磕頭蟲打火機「啪嚓」響過,煙便點燃了。而後,左手指對著煙盒「噠噠」一彈,「噌——」又冒出一支,隨伸向範俊生:「瞧、大哥您瞧瞧哈,白盒向陽牌的,是費他媽好勁才搞到,內銷貨、呵呵呵呵......」
範俊生朝著三弟白一眼,沒好氣地說:「什麼內銷貨、外銷貨的,俺吸不起!俺全是他娘的白盒,呸!」隨著一口唾沫飛出,扭轉身子,屁股便對著了範俊福。
「不吸?嗨——不吸白不吸,我還他媽背著豬頭找不著廟門了咋的。」範俊福隨手將煙盒扔個高,又在手上顛了幾顛,塞進了上衣口袋。然後撇撇嘴,怯生生的跨上大金鹿,全身抖動著向村子飛去。
範俊生滿肚子的高興,就這麼讓他三弟一下子,給衝了個稀裡譁啦、雲開霧散......
令範俊生怎麼也想不明白的是:從小到大,全家人疼的就是他三弟範俊福。為了讓他長大後吃上國庫糧,不再忍受舞鐮刀、揮大鋤、深翻地、扒河溝之苦,範俊生十七歲那年,便扛起了全家的大梁。
他拼了命的幹活掙工分:白天硬是繃緊脖子筋與壯勞力叫勁,力求標個整勞力的工分;到晚上,又黑燈瞎火的摸索著鍘草、餵牛、看倉庫,一個人掙三個人的工分。只惹得生產小隊老少爺們紅眼、綠眼的瞅......
範俊生心裡便慌慌,害怕這些美差事被別人搶了去。
晚飯後便打發孩子她娘,趁著天黑去給小隊長家送去一大籮純小麥的煎餅。老隊長嬉皮笑臉地說:「俺得大妹子來,你真好,不只是人生得水靈,手也靈巧,烙出的煎餅,薄如紙、黃亮亮、脆生生、噴噴香,好!俺就是喜歡吃這口,哈哈哈......」大黃板牙一齜,就去摸孩兒他娘......
好不容易盼到二弟成了家;三弟中專畢業後,被分配到外貿局吃上國庫糧,範俊生才從家中分離了出來。再看看自己的家,空空如也,什麼都需要從頭開始。他便一分一分的掙、一星一點攢......
緊接著,三個閨女又如雨後春筍般的長,這便令範俊生不敢有半點兒的喘息和怠慢,自然而然得成了上足發條的掛鍾,整天沒白沒黑的,忙得團團轉。
最終,孬好還是把三個閨女打發了——一個接一個的成了人家的兒媳婦。
這總算是讓範俊生的內心深處感到了些許寬慰。畢竟孩兒她娘在咽氣的剎那,眼巴巴地託付給自己大事,已經是大頭朝下了。
他反覆盤算,這往後的日子裡,再由三弟範俊福協助一臂之力,今生的使命也就算是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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