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流年
圖:來自網絡
在我的印象裡,父親和母親是性格完全相反的兩個人。
母親感性,愛哭鼻子。母親會唱河北梆子戲,我小時候,經常看見母親在唱河北梆子《陳三兩爬堂》時,哭得像個淚人兒。
那時我還小,實在是不理解母親哭,是因為河北梆子勾起了她的濃濃思鄉情。
母親不僅在唱戲的時候哭,她看電視,看書時也會哭得稀裡譁啦。反正,凡是悲情的戲,母親總是不吝嗇自己的情緒。
為此,父親常常笑她是林黛玉轉世,用水做的。
相比於母親的感性,父親則要理性的多。我十歲那年,爺爺病危,那時,父親在遙遠的黑龍江漠河做伐木工人,當他風塵僕僕趕回來的時候,爺爺已經變成了掛在牆上的黑白照片。
父親跪在冰冷的棺槨前,看著爺爺的遺體,他的眼睛當時就紅了,不過父親沒哭,只是一遍遍的磕頭,把頭都磕破了,鮮紅的血流出來,滴滴答答落在爺爺的棺槨前。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爺爺死了,對父親來說還不傷心嗎?
奶奶在父親很小的時候去世,那些年,爺爺既當爹來又當娘,為了拉扯父親長大,爺爺吃了很多苦,這個糙漢子活得粗枝大葉,衣服破了沒人補,被子壞了沒人縫,父親也跟著爺爺在饑寒交迫中長大。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學畢業後父親說啥不念書了,跟著大人去生產隊掙工分。後來實行包產到戶,父親把家裡分到的一畝三分地讓爺爺種,他跟著村裡的人去河北保定打工,由此認識了母親。
父親和母親結婚後,爺爺就跟著我們在一起生活,雖然已近暮年,他依然像老黃牛一樣為這個家默默的操勞。
在我的記憶裡,爺爺話不多,整天屋裡屋外叼著一桿菸袋,邊走邊抽。地裡的活,他從來不讓母親幹,只他和父親勞動。爺爺總說,地裡的活就跟黃土地一樣,一眼看不到頭,女人不應該在地裡摸爬滾打。
有這樣的好爺爺,父親為啥在他死後不哭呢?當時,小小年紀的我理解為狠心。
是的,父親就是這樣狠心。前些年,我去外地求學,包括留在異地工作結婚生子,哪次離家,都是母親淚眼婆娑的送我,而父親,別說哭,送都不送我。
為此,我經常跟母親嘮叨父親心狠,為了證實自己所言非虛,我還列舉爺爺死,父親不哭,還有每次他牙疼得撞牆都不哭,心得硬成什麼樣啊!
母親每次聽我這麼說,先是沉默,後來就哽咽著說,你爸不是不哭,是不當著別人的面哭。
她說,你爺爺死那年,你記得你爸一宿沒回來嗎?他是哭暈在你爺爺的墳前了。第二天,村裡早起下地的人,看見他滿身露水的倒在你爺爺墳跟前兒,就給抬家來了,而我還以為他串親戚喝多了沒回來呢!
母親說的這些,我影影綽綽有點印象,但還是記不得了。
母親還說,男人的溫柔都在背後,你爸看著冷漠無情,其實,他心裡軟著呢!你五歲那年,因為淘氣,從生產隊的草垛上跳下來,人當時昏迷不醒。
你爸抱著你跑了幾十裡路去鎮醫院,當時就給醫生跪下了,求他們一定要救救你,說你是他的命,沒有你,他也不能活了……
母親說到這,再也說不下去了。緩了好一會兒,才又哽咽著說,「你搶救了三個小時,你爸跪了三個小時,等你從手術室出來後,他當時暈了過去……」
「你生下棟棟(我兒子)那天,你爸在家急得團團轉,從不迷信的他,燒香拜佛你平平安安。當時就是奈何太遠,我們沒辦法立即趕到你身邊,要不然,你爸非去不可。」
最後,母親告訴我,我結婚那天,父親送我回來後,又喝了好多酒,邊喝邊哭,他雙眼通紅的告訴母親,以後,如果姑爺兒對閨女好我啥都不說,但是他膽敢動我閨女一個指頭,我豁出老命都跟他幹。
母親當時還笑他,這些話為啥不對姑爺兒說?我爸當時眼睛一瞪,酒杯啪嗒撂在桌上,「誰說我沒說,他們張羅結婚時我就說了,如果敢給我閨女氣受,有你好果子吃!」
沒等母親說完,我就哭了,丈夫以前開玩笑時跟我說過,說這輩子,他負誰都不敢負我,因為我有個惹不起的爹。那時,我還不理解他說的啥意思,今天忽然就懂了。
這些年,我好像才理解父親,他不是狠心的人,他是個真正的男人,喜歡把情緒掩藏,人前歡笑,背後流淚。
就像母親說,男人的溫柔都在背後。
父親像一本書,年幼的兒女常常讀不懂,直到他們長大後重新打開這本書,才能理解父親那顆真誠的心。
父親是一部震撼心靈的巨著,讀懂了他,就讀懂了整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