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我坐在家門口看著遠處山頭的太陽就要完全落下去了,快了,快了,最多三十秒就要落下去了,我在心裡數著數,夕陽的餘光裡跑來一個矮胖的身影,那是我的母親。
母親跑到我面前,沒來得及喘口氣,對著我的耳朵小聲地說:「你嬸嬸走了」
我疑惑地問道:「走哪兒去了?」母親一拍大腿,大聲說:「走啦!喝藥走啦!」我大驚站起來。
就在此時,太陽落下去了,山丘暗下來了。我的叔叔,失去了他的最後一個愛人。
我的叔叔要小我爸爸十四歲,爸爸說,叔叔從來沒有讓一家人省心過。
我六歲的那一年,叔叔外出打工了,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個女人,我已經想不起那個女人的臉了,只能記起她齊肩的黑髮,和身上的闊腿牛仔褲,以及她送我的蝴蝶發卡,過完年他們一起走了,那個女人說明年來的時候會給我帶件好看的衣服,可是第二年回來的是叔叔一個人。
我九歲的那一年,叔叔又帶回來一個好看的女人,皮膚白白的,卷卷的頭髮溫順地盤在後頸,戴的帽子是咖啡色,她送給我許多好吃的零食,我便忘了上個女人送我的蝴蝶發卡,奶奶很喜歡這個女人,給她做了許多好吃的,那天家裡很熱鬧,姑姑們一家也過來了,所有人在家裡面歡聲笑語,我戴著那個女人好看的帽子還有包包,在外面學大人走路說話,我看著天上的星星想著,叔叔這是要結婚了吧。
這個女人第二天便急匆匆地走了,說是家裡出事了,沒過幾天,叔叔也走了,又過了幾天,叔叔又回來了,我還沒來得及高興,便感受到了家裡凝重的氣氛,爸爸和爺爺鐵青著臉,奶奶焦慮的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只有媽媽聒噪個不停:「那她到底是哪兒的啊」「跑哪兒去了啊」「給了多少啊?」,叔叔被騙了,騙光了所有錢。
後面的兩年叔叔都沒有回家,第三年的時候回來了,那時候的叔叔變了很多,他沒給我帶禮物,也不怎麼跟我說話了,每天都在外面喝酒打牌,我爸訓他的時候也不說話,奶奶讓他趕緊找個人成家。那天晚上我和玩伴在家看電視,出去上廁所的時候,奶奶讓我去村長家看看叔叔是不是又在打牌,我經過我的玩伴家的時候聽到叔叔的聲音,走過去在門縫裡看到叔叔和玩伴的母親在小聲說話,叔叔不知道說的什麼,玩伴的母親側著頭笑了,叔叔也笑著牽她的手,這一幕在小小的我心裡紮下了根,應該就是從那天起,我對叔叔感到了陌生。
又過了一年,叔叔帶了一個女人回來,這個女人一點兒也不好看,皮膚黑,嘴很大,奶奶不喜歡她,並不是因為她長得不好看,這個時候我們家已經出來單住了,奶奶說這個女人每天到飯點了都不起床,不管什麼時候都膩在我叔叔身上,家裡有客人的時候也是這樣。
我吃完飯去奶奶家玩,隔壁鄰居家正在殺年豬,我看到叔叔和那個女人站在那裡看,她兩隻手搭在叔叔肩膀上,鮮紅的豬血從盆裡滲出來流了一地,「啊」她驚叫了一聲把頭藏在叔叔背後,圍在豬旁邊的人全部看了過來,笑著打我叔叔的趣,叔叔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走開了,我想,叔叔會和她結婚嗎?
過完年這個女人走了,也沒有再來過。後面的幾年,叔叔都是一個人回家過年,奶奶一天比一天老了,把叔叔的事掛在嘴邊上了,我也每天都在想,叔叔會和什麼樣的女人結婚?
叔叔三十二歲那年,終於又帶了個女人回家,那時我已經二十歲了,在外地讀書,叔叔是農忙時帶她回去的,媽媽跟我說,叔叔這次帶回去的女人很會做事,把家裡裡裡外外打理得很好,對爺爺奶奶也很好,從進家門起,奶奶就沒有再接近過灶臺,我說那很好呀,爺爺奶奶肯定很喜歡吧,叔叔也該成家了。媽媽說奶奶很猶豫,因為這個女人比叔叔大好幾歲,結過婚,女兒都在上初中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在我看來,叔叔長得還算可以的,為什麼愛情路這麼坎坷?過年回家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女人,很本分的一個女人,把爺爺奶奶照顧得很好,做飯很好吃,我想,如果叔叔喜歡的話,和她成個家也挺好的吧。
這個女人在後面的兩年裡,經常去看望爺爺奶奶,我們家裡的所有人都熟悉了她,奶奶也接受了她的身份,在我們大家都以為叔叔會和她結婚的時候,他們和平分手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分的手,但後面這個女人偶爾還是會來看望我爺爺奶奶,嬸嬸去世的時候她也有來弔唁,真的很好。
三十五歲,有人給叔叔介紹了一個雲南偏遠山村的女人,奶奶不許他再挑了,不管對方怎麼樣都要把婚結了,三十五歲,在城市裡並不算什麼,可是在農村裡,在老人家眼裡,再不成家就要成老光棍了。
我的叔叔無力反駁,就這樣成家了,嬸嬸初來乍到,話很少,叔叔也不怎麼和她說話,兩個人很少交流,叔叔還是改不了喝酒打牌的毛病,嬸嬸管不住他,兩人三天兩頭地吵架。
嬸嬸給叔叔生了兩個女兒,感情依舊像一潭死水,叔叔不愛嬸嬸。我不知道嬸嬸愛不愛叔叔,只是每次發生爭吵的時候,嬸嬸看叔叔的眼神,都發自內心地恨。
媽媽說,叔叔前一天不見人影了,嬸嬸下午帶著兩個小堂妹在村頭的小賣部找到在打牌的叔叔,上去就打了叔叔一耳光,氣急敗壞的叔叔也回了嬸嬸一耳光,嬸嬸回家一直哭,奶奶罵了叔叔一晚上,一大早叔叔就去趕集了,早飯後嬸嬸把孩子交給奶奶,說頭疼想進屋休息,爺爺奶奶便也帶著孩子去集上了,一家人回來後,看到手裡握著藥瓶倒在床上的嬸嬸。
我對嬸嬸,了解得並不多,她很少和我們說話,也很少看過她笑,我不知道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選擇離開兩個年幼的女兒,想必也是對叔叔失望透頂了吧。不合適的婚姻,最終造成了悲劇。
太陽落下去,又升起來,我看著陰涼的角落裡坐著的叔叔,手裡的菸頭一閃一閃,叔叔的眼睛看著遠方,我不知道此刻他的心裡在想著什麼,我聽見有人在問我的小堂妹想不想媽媽,小堂妹說:「媽媽頭疼,睡覺啦。」
叔叔手裡的菸頭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