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作品榮獲「老屋灣杯」全國詩文大賽二等獎,是小說類最高獎)
作者 | 施衛平
獲獎證書
老屋灣酒車間
文/施衛平
一晃快四十年了,在這過去的時光裡,木子店,儘管有那醉人的老米酒,更有我那刻骨銘心的戀情。
父親和唐伯伯同年入伍,八年後同時退伍並一起分配到黃岡地區同一單位上班。父親在單位任人事科長,唐伯伯任財務科長。四年後,也就是一九六一年,單位精減,也許父親和唐伯伯的文才好,寫的申請有條有理,雙雙要求回鄉務農,如他倆所願,唐伯伯回到麻城縣木子店老家務農,父親回到了黃岡縣,現在的團風縣務農。
我是家中老么,一九六四年出生,上有兩個姐姐。聽父親說唐伯伯家是三個姑娘,父親和唐伯伯始終保持書信聯繫。
一九八一年,我十七歲,半年前害了一場大病高中輟學,命保住了,書再也沒念成。兩個姐姐都出了嫁,我在家務農。正好那年農村實行土地責任制,各家各戶單幹,幾乎家家大豐收了。
父親吃著軟餅,他的牙不好,母親總是能做出父親滿意的夥食。父親喝一大口粥後,又揀了一筷子鹹菜,在嘴裡卷了幾下吞進肚裡。「婆婆,老唐來信了,我們分開十多年沒見過面,他強烈要求我去趟他家,他說專門給我釀了一壇老米酒送給我,還有……″父親突然把話停了。「還有麼事,你以前說話不是這樣的。″母親有些不耐煩說道。「還有,就是叫我把丘丘也帶去他家玩玩。」 「這有麼事啥,現在大冬天,油菜小麥都播種好了,田地也沒多少活,你們爺倆去住幾天,再順便叫老唐也到我的來住幾天。」「那太好了,丘丘,你趕緊替我寫封信,明天一早就發出去,信件一般五天到達,你就在信上說我們再過六天去他家。″
母親準備了半袋子魚面和一袋子豆糕,我們家住在河邊,每年冬天父親總能在河裡捕到魚,魚面是我們這裡一大特產,還有豆糕。母親心靈手巧,她燙的豆糕焦黃,甚至還有些糊。我知道,只有這樣一張張在鍋裡烙的豆糕吃起來才更香。母親總是一個人灶上灶下,她從不讓父親在灶門燒火,母親總是說父親燒不倒火,父親倒也識趣,要麼坐在堂屋大桌子首席上抽菸,有時搬下柴禾。每次父親送柴禾到廚房,母親總要表揚他,「老苕″,母親總是這樣親切地喊父親。
那時交通還不發達,在信件發出的第七天,我們啟程了,轉了幾次汽車,到木子店時已是下午三點多,唐伯伯居然開著拖拉機來接我們了,他說在這裡等了大半天。父親和唐伯伯就象昨天分開一樣,二人同時發現對方,兩人同時向對方敬了個軍禮,又各自把對方抱起,唐伯伯氣喘籲籲,「我們都老啦,老啦!哦!這就是丘丘吧,弟啊!真像你,一個模子倒出來的,真帥氣!」唐伯伯從我肩上拿下魚面和豆糕放在拖拉機鬥內,摸下我的頭,又捧起我的雙手,「看,把丘丘凍壞了,手冰似鐵,回家,回家烤火。"
我最遠去的地方是黃州,今天第一次到麻城,我感覺山裡面似乎要冷很多,儘管我們都穿了棉襖棉褲。坐在拖拉機鬥裡,陣陣風吹來,臉上和耳朵就像刀子割一樣。上午還有太陽,午後太陽不露臉,雲朵慢慢匯聚。「這天氣莫不是要下雪了,下雪就麻煩,到時麼回得去哦!」父親倒是擔起了心來。「兄弟啊!你們既來之則安之哦!多住幾天,多住幾天。″唐伯伯邊開拖拉機邊大聲說。
大約坐了半個鐘,唐伯伯把拖拉機停下了。「到了,到了,快下來。″唐伯伯邊說著邊扶我下車,轉身又去扶父親。屋裡跑出兩人,唐伯伯忙向父親介紹,「這是你嫂子,這是最細的個姑娘叫苑兒,苑兒和丘丘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時辰不同。苑兒,快叫叔叔和丘丘哥哥。″苑兒叫了聲叔叔後,她看了我一眼,沒叫,她扭頭跑到屋裡去了。我當時發愣,我不知道哪裡得罪了苑兒,我的心裡一直在想。唐伯伯和伯母同時說,「這個苑兒養嬌慣了,不懂事,莫怪,莫怪哈。"
這是一棟明三暗六的土磚瓦房,從屋基往上有一米左右高的大青磚,這房子看上去高大結實,屋內寬敞明亮,堂屋正中燒了一堆火,從房梁上居然掉一根繩子,繩子下面有個鐵鉤,鐵鉤上掛著一個大燉罐,我第一次見到這個東西很好奇,從燉罐裡冒出的氣味,我感覺裡面煮的是肉。
伯母把堂屋的椅子又抹一遍,扶我坐下,她趕緊又沏好茶,邊倒茶邊說:「我苑兒今天麼的了,苑兒,快來給叔叔和哥哥倒茶。」也沒聽到回音,父親說:「嫂子莫那客氣,要喝茶自己倒″
屋子裡好暖和,火越燒越旺,喝了一杯熱茶後,我感覺混身熱乎多了。
苑兒從她房間出來了,她為我們重新加了茶,並且很小聲地低著頭叫了我一聲,「丘丘哥哥請喝茶。″說完又跑開,到廚房去了。
「婆婆,手腳放快些,估計兄弟和丘丘中午還沒吃飯,你拿碗出來,先盛碗湯他們喝下打個尖。″「好的。」伯母應道又叫苑兒拿出幾個大碗,唐伯伯揭開大燉罐的蓋子,一股股香氣撲面而來,我不由大大吸了口氣,肚子真的是餓了。早上是母親在家做的蛋炒飯,父親說吃乾飯經餓些。中午我們買了幾個燒餅吃了,現在是又餓又渴。
伯母從廚房來到堂屋,「我說老唐啊,現在天也不早了,你揀些火炭到爐子裡,把鍋架到大桌子上,把燉罐的湯舀到鍋裡,我菜已準備好,不費力,要不了一會兒就炒熟,兄弟和丘丘這遠來,哪能不喝酒呢?″
「對,對,哪能不喝酒呢?我們自己釀的老米酒,兄弟十多年沒喝過,丘丘兩歲那年我到地區去辦事,順便去了你家一次,兄弟和弟媳對我太熱情,還住了一晚上。″唐伯伯激動地說。
「那個時候真叫窮喂,你還給我帶了一壺老米酒,你不知道我喝了多久,我生怕一下子喝完了。還是你弟媳聰明,不知道她往裡面兌了多少冷開水。″父親邊說邊大笑起來,唐伯伯和伯母也笑了。
「現在條件好了,實行責任制就是好啊!我隨時都可以做,只要想喝,天天都有得喝。″唐伯伯邊揀火炭邊說。苑兒在抹桌子,擺碗筷和杯子,她又把椅子重新抹一遍。
桌子上的火爐架好了,從屋上橫條上也放了根繩子,滿滿一吊鍋。唐伯伯說:「這些都在大燉罐裡燉好了,一大早殺了雞,昨天收到信趕著做了肉糕,現在不缺吃的,還包了包面,等下喝完酒再吃包面。″桌子底下也有火盆,整個屋子溫暖如春,我還是把祆子脫掉了,父親也沒說什麼。苑兒不斷從廚房往堂屋奪菜,桌子上都快放不下了。
大家都落了座,唐伯伯從壇裡打出一壺老米酒,他親自為父親和我斟上,他又為伯母和苑兒斟上。最後苑兒把壺搶過來,她為唐伯伯斟酒,唐伯伯的杯子滿了,苑兒還在往裡倒,我眼疾手快,忙把壺往上頂了下,苑兒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苑兒忙去拿抹布擦掉桌上灑的酒,她又重新落坐。
我第一次喝老米酒,顏色微黃,入囗柔柔的,有點甜。本來又渴又餓,和大家碰杯後,我居然一口一杯,父親總是用腳在桌子底下踢我,我全然不顧。
我睜開眼睛,怎麼睡在了床上,被子有一種特殊的香味,我忙坐起。苑兒坐在桌旁寫著什麼,見我醒來,她忙放下筆。「丘丘哥哥,你沒事吧,我去給你倒杯水,這水冷了,我去加點熱的。″說完苑兒一陣風出了房門,房門是開著的,在床邊有一盆炭火。唐伯伯和父親都進到房間,問我有沒有事,我說沒有事。父親又說:「看你個饞樣,丟人不?″「兄弟啊!丘丘在我這裡怎麼算丟人呢?一家人莫說兩家話。「剛剛才轉點,我們也去休息吧。″唐伯伯招呼父親去休息了,原來兩個老戰友圍爐夜話,一直聊到現在。
苑兒為我倒來熱茶,又為我打來洗臉水,她把火盆奪了出去,順便把房門帶上說:「丘丘哥哥,叔叔和我爸睡一間屋,我和我媽睡一間,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嗯了一聲說:「謝謝苑兒。″
洗個臉,泡著腳,喝了幾囗茶,我無比清醒,睡意全無。
我不知道今晚到底喝了多少杯,現在想起來感覺還沒喝夠。苑兒敬了我父親的酒後,她又敬我的酒,她也是一口一杯,為什麼苑兒喝那麼多就沒有醉呢?
我的目光移到了桌子上,一個日記本還沒合上,筆還放在上面。
是苑兒的日記,憑我的直覺,我睡的房間就是苑兒的,我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為什麼苑兒第一次見我就對我這樣好,我邊思考邊往桌子上望,一本書吸引了我,我順手拿起書,一翻開,書的首葉居然夾著我的照片。
這是今年在搞雙搶之前去公社照的,那天是父親要我和他一起去買肥料,並且還要我理了個發,理完髮後又要我去照相。沒有錯,這就是那天照的相片,我家裡還有幾張,我的相片怎麼會到苑兒手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打一看到苑兒,她的美貌就徵服了我。一條辮子拖到背下,我連看她的正眼就不敢看,因為苑兒太美了。
我拿的是一本高中一年級的語文書,我想找高二的語文課本,沒有。難道苑兒高中也沒念完嗎?我順手翻了下,一封拆開來了的信,有兩頁信紙,這信紙太熟悉了,再一看字,是父親寫給唐伯伯的信。
我十分好奇,連忙從床上起來,輕手輕腳像做賊一樣把房門栓插上,又往回拉了下,確定外面的人推不開,我坐在床沿,迫不及待地捧起兩頁信紙。
老唐和嫂子並苑兒:
你們全家都好吧!
來信獲悉。冬播已搞完,我和丘丘到河裡捕了很多魚,我讓你弟媳做了魚面,還趁天氣好燙了些豆糕,這些東西都是你,也是我的最愛。
從單位分開十七八年,中途你來我家一次,還是丘丘兩歲多那年。我很想念你,想念在部隊八年的時光,一起回家探親,一起轉業,分一個單位上班工作四年,又一起申請回家務農,我不後悔,你也說過,不後悔。
十多年前的一句話,你居然一直銘記在心,你讓我興奮了好久好久。我沒有對你弟媳講,也沒有對丘丘講,我有點擔心,現在是新社會了,婚姻自主,戀愛自由,我們說的話能算數嗎?兩個孩子會同意嗎?
我是同意這門親事的,你也同意。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丘丘和苑兒出生頭一個月,我倆在信中同時說內人快要臨產了。我們兩家頭兩胎都是姑娘,年齡差上不差下。是你起的頭,你說,要讓我們的革命友誼得以傳承,即將臨產的兩個孩子,無論哪家男孩或者女孩,我們就封建一次,我們結為親家……
我看了看信末的日期,八月十號。原來這封信四個月前就收到了,這說明苑兒早就知道了「指腹為婚″這件事。難怪苑兒見到我,既興奮又害羞。難怪在我醉酒後苑兒要我睡她的房間,難怪苑兒一直陪我到酒醒才去睡覺,難怪苑兒給唐伯伯倒酒魂不守舍……
天剛朦朦亮,我被房間外面走動的聲音驚醒,我怎麼連衣服也沒脫,靠在床上睡著了。我連忙起床,打開房門,苑兒進來了。「丘丘哥哥,昨晚睡得好吧。″「睡得好啊,一覺睡到天亮。」我邊回答,苑兒已到桌旁,她連忙合起桌子上的日記,「丘,丘丘哥,哥,你沒看我寫的日記吧。″說完臉頰彤紅,我還沒回答,她迅速跑出了房間。
我沒有看苑兒的日記,苑兒剛剛只是把日記蓋上放在原地,我想應該不會有太大秘密吧,若有,她不藏起來嗎?我懷著好奇心,有機會一定要看看苑兒的日記,我知道偷看他人的日記是不禮貌的,說嚴重些,不道德。
早餐很豐盛,伯母炸了油粑,稀飯白的像牛奶,入口柔滑。唐伯伯說,這是他們這裡種的優質糯米,釀老米酒專用,一般很少煮著吃。聽唐伯伯這樣說,我知道了,這種糯米很珍貴,只有來了貴客,才有這種待遇。
苑兒把桌子上的火爐早生著了,唐伯伯和父親又喝上了,我再也沒喝,苑兒也沒喝。伯母說:「丘丘和苑兒早上不喝為好,等下吃完早飯,苑兒帶丘丘到水庫上去玩玩,若要划船,千萬要當心。」 苑兒一聽興奮地站了起來:「媽,我會遊泳的,掉湖裡去也不怕。」 「你個苕兒,這冷的天,千萬不要讓丘丘掉湖去了哈。"「伯母,我也會遊泳。"「那好吧,等你倆成落湯雞回來,家裡有火,有老米酒,說完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陣陣北風颳起,出門不噤打了個寒顫。「丘丘哥哥,你冷嗎?″ 「不冷不冷,我忙說。」時間已到農曆冬月,我和苑兒經過一片農田。「你看,這是我家的油菜,這塊田在生產隊是最大一塊田,分田時是我揀的砣兒。」苑兒高興的像個小孩。她今天把長長的辮子盤起,乍一看像是戴了帽子,額上卡了一個花夾。兩隻眼睛就像兩個圓圓的銅鈴,水汪汪的又像兩面鏡子,照得出人影。鼻子高挑,兩個耳朵都戴了耳環,銀質的,有小孩拳頭那麼大。我時不時看苑兒,也沒有昨天那麼拘束了,苑兒被我看得不好意思,紅著臉說:「丘丘哥哥,老早就聽爸爸念叨你,爸爸好喜歡你。」 「是嗎?苑兒,感謝你們一家人對我和我父親的熱情招待。」 「丘丘哥哥,這是應該的,沒有看到他們倆老戰友有多深的友情嗎?″ 「是啊,我父親在家也是常提起伯伯和你們一家人。″
我們過了一道田畈,又上一遛山坡,我有點喘氣了,可苑兒像一隻小鹿,蹦蹦跳跳,看她爬山一點也不吃力。苑兒見我爬山有些吃力,她突然抓住我一隻手,我就像觸電一樣,本能往回一縮,苑兒瞪著大眼睛看了我幾秒,轉而大聲笑了起來,那銀鈴般的笑聲,在山谷久久迴蕩。我低下頭,苑兒又重新拉住了我的手,她用了勁,緊緊拉住了我的手,我順從著,看上去陡峭的山坡,被苑兒拉著,我感覺就像飛一樣很快到了山頂。
苑兒在我肩上用力按了下,她示意我坐下。山上有風,風吹樹林唰唰直響,現在感覺一點也不冷。「這就是杉林河水庫,一九七五年十月動工興建的,爸爸還是突擊隊長呢。″苑兒一邊說也挨著我座下,她靠我近一點,我就挪一點,苑兒眠著嘴笑了。她索性原地坐著沒動,「我也參加了修建杉林河水庫。″ 「是嗎,你那時才多大?″「我才十二歲,我在家燒茶還幫大人洗菜,還和大人們一起送茶送飯到水庫工地,我不也算參加了嗎?" 「對!是算。″ 「這還差不多,丘丘哥哥,我們去划船,看,張伯伯的小船停在那,我經常來划船,和張伯伯清理河裡的垃圾,因為杉林河不僅灌溉,最重要的是飲用水源,這裡的水釀酒最好,它是由大別山山泉匯聚,我們都要保護它。″苑兒邊說又拉住我的手,「走,划船去。」
我感覺我好幸福,無比幸福!從父親和唐伯伯的信件交流,再加上這次和父親親自上門,唐伯伯一家都喜歡我,尤其是苑兒,她已經知道了她的父親早以把她許配了我,她不僅沒有反對,而是對我百倍呵護和愛慕。我沉浸在無比喜悅之中,苑兒故意用一隻腳蹬了下小船,小船一晃,「唉喲!″ 我順勢往船內一倒,要不然就掉進水庫了。苑兒把雙漿一扔,一大步胯過來,「丘丘哥哥,你沒有事吧。″ 苑兒一把抱住我,「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沒有事,苑兒,不怪你,我會遊泳,坐船可是頭一回。″「哦!怪不得你雙手使勁抓住船弦,丘丘哥哥,不坐船了,等到明年夏季,我們再來,好嗎?到那時掉進水裡也不怕。″ 「嗯,好,好的。″ 我弓著腰,在苑兒的攙扶下,逃離了小船。
我倆坐在大壩用石頭拼的《杉林河水庫》的「林"字上,幾乎試不著什麼風。苑兒緊緊挨著我坐下,我再也沒有挪位,而是左手指撥弄著右手指頭,低著頭不知說什麼好。
「丘丘哥哥,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聽我爸爸和叔叔說,上面在落實政策,已經有人下訪了,如果有可能,我們都可以進城工作了。」「是真的嗎?我去年生了病,書也沒讀成,現在農村種地。″我開始打開了話閘子,「苑兒,你怎麼念到高一就不繼續讀呢?″ 丘丘哥哥,你怎麼知道我沒讀高二?″「我只看到你桌上只有高一的課本。″「是的,高二沒有讀成,因為……″「因為什麼?″我急忙問道。「因為那天我去幫忙趕生產隊的大黑牛,誰知道大黑牛把我頂下了山坡。幸虧有小樹和茅草,我還是受了傷,就這樣再沒念書。其實平時經常趕牛放牛,後來聽大人說,我那天正好穿了件紅衣服,牛見不得紅,見了紅就發怒,我現在再也不敢穿紅衣服了。哦!對了,聽大隊幹部說,要安排我到大隊小學教書。"「教書也好,如果,如果可以到城裡去接班,你選擇哪?″「走一步看一步吧,哪先來就先做哪吧。″
苑兒早就知道了大人之間的秘密,我也於昨晚知道了,我們都沒有捅破那層紙,我覺得我們的命運其實是掌握在大人們手中的。我喜歡苑兒,我表達不出來,我也不敢表達,畢竟我們是第一次見面。苑兒聰明漂亮,她既有溫柔的一面,又有山裡姑娘幾分野性。我任由她牽著我的手,在水庫大堤上散步,說著話。
「丘丘哥哥,你還會來我家嗎?"「苑兒,當然會來的,我一定會來的。″ 「嗯,那就好,回去記住給我寫信好嗎?" 「好的,我一回去就給你寫信。″ 「真的嗎?丘丘哥哥。″苑兒雙手抓住我雙肩,雙眼直視我,我不敢直視她的雙眼,低著頭,小聲說,:「騙你是小狗。" 「那好,我們拉勾……″
北風越刮越勁,雲朵越積越厚,天暗了下來。「要下雪了,"苑兒看了看天空說道:「明天要下雪了,說不定今晚就會下的。" 「不會吧,若是下雪了,我們怎麼回去啊?″ 「丘丘哥哥,現在回家也沒有什麼農活,你還怕沒飯你們吃嗎?" 「不是,不是,″我忙著分辯。
唐伯伯和伯母拗不過父親,唐伯伯開拖拉機把我們送到汽車站,苑兒也坐在拖拉機鬥裡,她緊緊挨著我坐著,在車鬥裡,她一言未發,她一直偷偷握住我一隻手,我倆的手心都握出汗了。
到了車站,唐伯伯把拖拉機上的兩大壺老米酒提下來,苑兒則搶著去買票。
我們上車了,苑兒一隻手揮舞著,另一隻手在抹著眼淚。我把頭伸出車窗外,「苑兒,我還會來的。″我終於鼓起勇氣大聲喊道。誰知道這一喊,苑兒的雙眼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她向我跑過來,車已經開了。「丘丘哥哥,回去記得給我寫信,寫信,信……″苑兒用力在奔跑,奔跑,我大聲呼叫她停下,快回去,她聽不見,視線逐漸模糊,苑兒的身影漸漸消失。
我們趕在下雪前回到了家裡,當天夜裡就下起了大雪。父親說:「幸虧回得及時,若不然十天半月回不來也未可知。"
母親不住地嗔怪父親,這麼大的事情居然瞞了這麼久,父親又把苑兒的照片給母親看,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好看,好看,這眼睛,鼻子,我都喜歡。″ 「他們一家都喜歡丘丘,老唐讓我們正月上門正式提親,還要有個媒人。″ 「那找誰呢?″ 「找誰去不重要,只是個形式而已。」 「也是的,我看叫三哥去比較合適。″ 「嗯嗯″ 父親和母親在堂屋交談我都聽見了,儘管我把房門關上了,並且插上了門栓,我正在給苑兒寫信。
下雪不冷融雪冷,連續下了兩天的雪終於停了,第三天太陽出來了。第四天一大早,我迫不及待地趕往郵電所,把寫給苑兒的信寄出了。
以前父親和唐伯伯通信,一般五天左右到達。我在掰著指頭算,若苑兒在第五天收到我的信,她回信也要五天,大約十天,最多十一天,我就能收到苑兒寫給我的信了。
大大出乎我的預料,第五天,我就收到了苑兒的來信。寫這封信給我時,其實她還沒有收到我寫給她的信。
丘丘哥哥
你好!向叔叔阿姨問好!
那天送走你們之後, 我和爸爸回到了家裡。媽媽問我雙眼怎麼紅了,我還不知道我的雙眼已經紅了,我應付了一聲說,可能是風吹的吧。
丘丘哥哥,那天你走了,我是一直哭著到家的。媽媽沒說什麼,她把我擁進屋裡,堂屋燒了一堆火,媽媽卻把我擁入房間對我說,苑兒,看得出來,你很喜歡丘丘,丘丘高大帥氣,人又本份老實,我和你爸爸都同意這門親事,你呢?
我叫聲媽後欲言又止,媽媽用手在我額頭上摸了一下說,我的苑兒害羞了。
丘丘哥哥,其實半年前我就知道了我倆的事情,爸爸收到叔叔寄來的信,那天他拆開看了後,隨手放進椿臺抽屜裡。幾天還在裡面,有一天我一人在家,出於好奇,把信拿出一讀,我當時驚呆了,我還有一種發怒的感覺,甚至還在恨爸爸,爸爸既然軍人出身,為什麼還那麼封建,還搞指腹為婚。我裝作沒有看到信件,那段時間我很少言語,爸爸問我多次,我總是說沒有什麼事。從那以後,我在密切注意爸爸收到的信件,直到四個多月前,來信中有你的照片,又把我給震住了,我還是裝作沒有看到來信,不過,我和爸爸之間交談的話語又多了起來。
直到你來到我家,本來想好不出門的,但我還是忍不住從屋裡跳了出來,見到你的一剎那,你的帥氣徵服了我,我當時亂了方寸,心都跳到了口裡,唯一的選擇,只有逃離……
坐在房間,如坐針氈,我巴不得一下衝出房門再見你,我又有些害羞,在媽媽的催喊下,我還是鼓足勇氣邁出了房門。
你喝酒的樣子很好看,一口一杯,豪爽,結果,你喝醉了,我喜歡你喝醉的樣子,我要爸爸把你扶到我的床上休息。我奪進一個火盆,我坐在你的身邊,我用手指梳理你的頭髮,我握住你的手,你全然不覺。我為你打來熱水,為你擦臉,洗手,你任由我擺布,你的雙眼緊閉,也不理我……
讀著苑兒的信,滿滿三頁的述說,我心潮澎湃,我掐了掐自已的肌肉,很痛,很痛,我在想,幸福是不是來得太突然了呢?
在母親的眼中,父親除了不會燒火,其他任何事做得都能讓她放心滿意。這不,父親特地到黃州去扯了些布料,請來裁縫,為我和苑兒各做兩套新衣服。苑兒身高一米六八,身材也和壪裡一個堂妹相仿,裁縫師傅依著堂妹的身材量了尺寸。今年,父親和母親沒有添一件新衣服。母親把父親退伍時的暱子大衣又拿出來曬曬太陽,還有兩件暱子褲子,二十多年了,父親極少穿,至今還像新的一樣。
三伯非常高興做這個媒人,他是大隊會計,寫得一手好字,待人接物總是樂呵呵,和藹可親。父親和母親都覺得事情辦得很圓滿,我和父親,還有三伯,我們一行三人在正月初五,去苑兒家過路,也叫相親,就是雙方走破,要讓雙方的孩子心中有數,已經確定了戀愛關係。父親挑著滿滿一擔食物,新籮筐邊還塗了紅,籮筐裡還有給苑兒做的新衣服。我們乘車到羅田三裡畈轉車,非常順利,中午過後到達木子店,唐伯伯開著拖拉機又在那等候。苑兒也來了,她給父親和三伯打了招呼後,她徑直走到我面前「丘丘哥哥」,她雙手抓住我的雙手,苑兒蹦了起來,我們的雙手在盡情地舞動,若不是大庭廣眾面前,我們就要擁抱在一起,我輕聲叫著「苑兒,苑兒」,苑兒也在不停地喊我,「丘丘哥哥。」
到了苑兒家裡,她的兩個姐姐和姐夫全家都來了,放了很長的鞭炮,屋裡好多人。
籮筐裡有魚有肉,有糖果糕點,半筐藕和一些荸薺,這倆樣東西都是我們這裡的特產,家家都種,每年都有可觀的收入。父親又為苑兒的兩個姐姐的孩子發紅包,屋裡氣氛好融洽,大家吃著點心,高聲談論,大家說的都是關於我和苑兒,真相配,真好!屋裡喜氣洋洋。
不一會,桌子上擺滿了菜,我們還沒有吃中午飯,兩桌客人,在一次次禮讓中,大家分別落了座。我當然和苑兒坐一方,苑兒時不時用腳在桌子下面傍我,我問她有事嗎?她笑而不答。
唐伯伯把他們村裡的幹部和族中兩位長輩請來陪酒,第一次到苑兒家出了洋相,這次喝的比上次還多,但是我沒有醉。我每敬一次酒只喝一小口,苑兒時不時用眼神挑逗我,我心裡有數,縱然老屋灣的米酒再好喝,也不上頭,我可不要一口一杯喝急酒,到現在我才領悟到了。
六月六,稱塊肉。農曆六月初六這天,只要上半年訂了婚的,男方家長要稱塊肉到女方家去問話,下半年要接,嫁是不嫁?若女方家長同意了更好,若不同意,那要等到來年六月六。
其實苑兒提前寫信告訴我了,她爸媽都同意,還在農場買了樹,那是準備給她打嫁妝的。
父親得了準信,回家後和母親商量,把現住的老土磚瓦房拆了重做。母親說:「又做屋又娶媳婦,你有能耐,哪有那多錢啊?」
「差錢的事我去借,做這樣的大事,還是能借到錢的。另外老唐過幾天要來,他得知我們要建新房,要給我們送一車樹來,還有瓦條。″
「那太好了。″
「我昨天問了大哥,他家做房子多的磚要麼賣給我們,要麼等二季稻收割了再印磚還他。″
「等把雙搶搞完,我們就開始蓋新房啦。″
「嗯嗯!″
一個又一個好事降臨,父母親成天笑得合不攏嘴,他們做活更有使不完的勁。家裡的舊房子拆了,又重新蓋了房,明四暗八前面是紅磚其餘是土磚瓦房順利建成。都安了玻璃窗戶,屋內全都涮白了,寬敞明亮,我的婚房還是個套間,還有帶亮窗的大門。父親請來了木匠打傢俱,要像城裡人打組合櫃,那可是當時最新潮的樣式了。
即將到中秋節,要送大節。苑兒家的親戚每家一塊肉,一盒餅子,一把扇子,這些禮品必不可少。父親一生愛好的脾氣,他說人家大個的人都捨得,我們連肉還捨不得嗎?給他們每家親戚送三斤肉……
就在父母親準備釆購禮品時,我收到了苑兒的來信,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消息猶如晴天劈雷。
我火速動身,趕到苑兒家以是夜晚,而苑兒在三天前就住到了麻城縣人民醫院。唐伯伯和伯母都在醫院裡,苑兒的大姐夫在她家看門。大姐夫為我煮了一大碗雞蛋麵條,我一口也沒有吃,我一心想即刻見到苑兒,可是,晚上沒有車,去不了。
我躺在苑兒的床上,儘管今天趕車很累,我沒有一點睡意。苑兒的日記本還合在桌子上,我很想看看苑兒的日記,伸了幾次手,都縮了回來。
我在桌上順手拿了一本語文書,翻了幾頁,讀不下去,我強迫閉上眼睛,怎麼也睡不著。
好奇心驅使著我,經過內心激烈地鬥爭,好奇心佔了上風,終於捧起苑兒的日記本。苑兒的字跡像是雞抓的一樣,草體不是草體,正楷不是正楷,這是苑兒寫的嗎?
「丘丘哥哥,今天又去木子店醫院打針,一連打了幾天針,醫生說我的眼睛要到麻城縣人民醫院去治才行,我們明天就要去麻城了。一個星期之前,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模糊,我趕緊給你寫信。丘丘哥哥,這是大半年時間內寫的最短的一篇日記了。″看日記下面的日期,是三天前寫的。通過看苑兒寫的字,我判斷苑兒眼睛的視力幾乎沒有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又翻了一頁,「在木子店醫院打針,感覺沒有一點效果,眼睛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呼吸困難,通宵不眠,我想你,丘丘哥哥,你收到我的信了嗎?丘丘哥哥,快來啊……"我繼續翻看。「今天早上在門口塘洗衣服,突然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栽進水裡,幸虧有黃媽和玉嫂也在洗衣服,她們跳進水裡把我救起,不然,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我的丘丘哥哥了。″
我一頁一頁往回翻看苑兒的日記,大概知道苑兒生病的起因。
第二天上午,我到了麻城縣人民醫院,通過打聽,苑兒昨天轉到了黃岡地區醫院去了。我迅速又回到麻城縣汽車站,坐上了去黃岡的班車。
在地區醫院外科病房,我見到了苑兒。苑兒的雙眼纏了紗布,正在輸液。只有伯母在病房,唐伯伯不知去哪了。伯母見我來了,我試意她不要出聲。我進病房時,苑兒在打鼾,估計她是睡著了。我剛輕輕挨著她坐下,鼾聲停了,「丘 ——丘——哥。」苑兒怎麼知道是我來了?「苑兒」我緊緊握住她一隻沒有輸液的手,苑兒非常激動,「扶我坐——起——來。」苑兒說話很吃力,並大口喘氣,她其實並不打鼾,原來是憋的難受才打鼾的。
苑兒臉頰彤紅,有些浮腫,她的手也滾燙,「苑兒,你怎麼了?″
「請儘量不要和病人說話,病人需要休息。」一名護士小聲對我說。
「丘丘哥哥,我,我怎麼了?」苑兒靠在我的懷裡。儘管她的眼睛纏著紗布,她還是使勁用後腦在我胸前來回蹭動。我用下巴輕輕抵著她的頭頂,一隻手和她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我們此時不需要說話,我們用肢體語言就能交流了。
唐伯伯回到了病房,我們只是點了個頭。苑兒緊緊抓住我的手,她好像生怕我離開了似的。
從苑兒洗衣服落水到現在,一共有十多天了。在木子店醫院打了四天針,在麻城縣醫院住了四天,天天打針,病情沒有任何好轉,反而加重,醫院都是按眼病治。到黃岡地區醫院三天了,唐伯伯拿到了苑兒的診斷證明。
這種結果任何人都接受不了,我找到了主治醫師,他對我說:「目前這種急性腎衰竭治好幾乎不可能。″
我說:「是不是前期當作眼病診治耽誤了治療?″「按說有一點理由,不過患上這種病,目前只有北京和上海才能做腎移植手術,費用巨大,一般家庭承受不起。再說,腎源從哪來,有腎源還要配型,能配得上嗎?"
苑兒蒙在眼睛上的紗布拿下來了,苑兒的眼睛現在只有一點點光感,認不清人,看不見任何東西。
苑兒說話很吃力,可她一會不停歇,和我總有說不完的話。遵醫囑,我有時只能哼哈作答。
唐伯伯和我商量後回麻城借錢去了,帶來的錢都花完了。我在姐夫家也借來了一千多塊錢,也交到了醫院。
大家都沒有告訴苑兒病情,都對她說,沒有事的,過段時間就會好。
伯母送唐伯伯出醫院時,在樓道失聲痛哭,蒼天啊!為什麼得這病不是我啊!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的苑兒,她才剛滿十八歲,不公,不公啊……樓道聚攏好多病人家屬,大家問明情況後,都在惋惜和同情。
我在苑兒面前,輕言細語,有問必答。雖然她看不到我的表情,我只能用聲音和肢體語言和她交流。我必須要有足夠的耐心,否則讓苑兒知道了實情,那她在心靈該有多痛苦啊!
「丘丘哥哥,我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你告訴我一句實話。″說這一句話,苑兒滿頭大汗,一個一個字說了好久。
「沒有,沒有,苑兒,你會好起來的。″
「丘丘哥哥騙我,騙我是小狗。″
「苑兒,我沒有騙你,真的沒有騙你。″
「媽,你哭麼事啊?丘丘哥哥不是說我沒有事的,會好起來嗎?"
伯母擦掉眼淚走到苑兒床前,「苑兒,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母女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在地區醫院又住了十天,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是主治醫師當初對我說的那樣,要治好幾乎不可能。怎麼辦?大家都眼看著苑兒就這麼死去嗎?我父母親也趕來地區醫院看望苑兒,並且帶來一個好消息,在黃州三臺河有一家私人診所,對治療腎病有一定的療效。
唐伯伯和父親還有我,我們三人找到了三臺河私人診所,我們看到了有五六個患者,醫生給他們扎銀針,服中藥,患者家屬都還滿意,並且說收費還不貴。
唐伯伯回到地區醫院又和伯母商量,大家一致意見,出院去私人診所。
父親還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們單位已落實了政策,我們兩家分別讓一個子女去接班。
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而苑兒卻很高興,「丘丘哥哥可以去當工人了,我沒那命,叫我大姐或者細姐去接班。″
「苑兒,你會好起來的,我們一起去接班。″
「我去不了……″
「去得了,苑兒要有信心,我等你!″
苑兒每天只能吃稀飯,稀飯至少要熬兩個小時,餵她時加一點點炒熟的青菜水,每頓還能吃一小碗。餵煎好的中藥時,喝一口吐一口,苑兒從沒拒絕喝中藥,吐了,又張開嘴。
醫生給苑兒雙腳膝關節以下扎了好多銀針,扎了幾天,再也扎不了,苑兒全身更加浮腫,尤其是扎過針的地方,出現了潰瘍。
我每天用艾水加食鹽給她擦洗,潰瘍的地方血水流,苑兒從沒哼一聲,從沒喊一聲痛。
苑兒身上的衣服脫不下來了,必須要脫下來,她的全身都在潰瘍。我用剪刀仔細剪下每一塊衣服,有的還粘著肉了。一股股腥臭味讓伯母不停地嘔吐,我讓伯母外面去,我說我一人能行。伯母跑到門外,放聲大哭。
天氣還很炎熱,現在也打不了針,也吃不進藥,每天喝點點葡萄糖水。
苑兒不能坐,只能臥,每天換幾條布單纏在她身上,她還能說話,眼睛再也看不見了。
苑兒的細姐和我家細姐都安排了工作,本來應該是我和苑兒去接班的。唐伯伯和伯母做了我很多次工作,讓我去上班,我不能離開苑兒,苑兒也離不開我。
「丘丘哥哥,我不想死,為什麼老天這樣對我,假如再給我一年時間,我們結婚,我給你生個孩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
「苑兒,不要說話,不要說話。″
「丘丘哥哥,你不要離開我,我能死在你的懷裡,也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你說是嗎?″
「苑兒……不要說啦!″
「我要說,爸爸,媽媽,我們回家吧,我要死在我的家裡,我的床上,我要葬到杉林河水庫山上……」
自從來到三臺河私人醫院,苑兒說話少了,因為她無力說話,還要忍受鑽心的疼痛,痛得她徹夜未眠。今天她是怎麼了?說這些話。
唐伯伯和伯母,以及苑兒的兩個姐姐都來了,她大姐夫找來了一輛車,接苑兒回家。
回到木子店,苑兒再也沒有說一句話了。回來的貨車上,大姐夫在車廂鋪了稻草,很柔軟,苑兒只能側臥,頭靠在我的懷裡,苑兒已經昏迷了。
回到家裡,壪裡的人都來了,不知是誰哭了一聲,結果,在場所有人都大聲痛哭,尤其是伯母和苑兒倆個姐姐,唐伯伯也崩潰了,用頭往門框上撞,幸虧有人扯住。
第二天,苑兒全身的浮腫都消了,潰瘍的地方也沒有流血水。苑兒有微弱的氣息,從她的肚子上可以看到,好久起伏一下,苑兒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我不停地呼喚著苑兒,苑兒不能動,不能說話,連嘴也張不開了。
「苑兒!苑兒″只見苑兒眼角流出了淚水!
「苑兒!苑兒″苑兒再也沒有流出淚水!
「苑兒!苑兒″苑兒再也聽不見了!
「苑兒!苑兒″苑兒再也沒有醒來,壓抑在心中的痛,我只有大聲哭出來。以前只有到廁所,過道偷偷拭淚,我不能讓苑兒知道我為她哭泣。現在苑兒走了,淚雨傾盆,撕心裂肺,我還是哭不醒我的苑兒……
杉林河水庫中部半山腰,苑兒葬在了那裡,那個地方有我倆的足跡,有我倆說過的悄悄話。你說這個地方真好,頭上可以看到藍天白雲,眼下是杉林河水庫,碧波蕩漾。對面,有連綿的青山……
苑兒,這麼好的地方,請你安息吧。
苑兒,我告訴你,你家細姐和我家細姐同時參加了工作,她們也像父輩一樣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在你去世後第二年,到大隊小學教書。又過兩年,我考上了國家教師,後又上了大學。苑兒,我一生未娶,我對不起我的祖宗更對不起生我養我的父母,我對不起你,沒能保護好你!
木子店,老屋灣的米酒讓我沉醉。苑兒,讓我傷心,讓我情牽,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作者施衛平領獎後與老屋灣胡總合影
施衛平,團風縣上巴河鎮八裡畈村二組農民, 黃岡市作協會員,東坡赤壁詩詞社員,茶村詩詞社理事。短篇小說《情牽木子店》「老屋灣杯」家國情全國詩文大賽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