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讞
老規矩,咱們先講故事。話說這年清明前後,在青州府發生了一樁命案。外出經商的商人範小山之妻賀氏被人殺死家中。人們在出事的地點發現一把題詩的扇子,是一個叫王晟的人贈送給吳蜚卿的。誰是王晟大家都不知道,可這個吳蜚卿,大家都認識,他是本地一個富家子弟,此人平日為人很輕浮,喜歡沾花惹草,又與範小山相識,所以鄉鄰見到這把扇子,都認為這賀氏定是吳蜚卿所殺。
於是報到縣衙,縣令便把吳蜚卿捉去審問,起初他不承認,後來縣令用了大刑,他受刑不過便招認了非禮賀氏不成殺死賀氏之事。於是縣上很快就定了案。並逐級上報,準備等到秋後問斬。因為在明代斬人犯要皇帝最後御批,所以就把吳蜚卿暫時押在死牢。
這吳蜚卿被屈打成招,自己認為是死定了,便囑咐他的妻子,把家中所有的財產都拿出來,救濟窮人。他自感已無生路,不想挨刀,也不願在牢裡等死。於是就暗地裡買通了牢頭,買來毒酒,想自殺而死。可夜間他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一個神人對他說:「你不要死,往日是『外邊兇』,眼下是『裡邊吉』啊!」連續幾天他都夢見同樣的情景,吳蜚卿覺得蹊蹺,於是,他就放棄了自殺念頭。
轉過年來,一個叫周元亮的官員來青州任監察御史,監察御史官職不大,但權力不小,他可以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類似於今天的紀委巡視員。周御史在審察當地舊案時,發現吳蜚卿的案子在審理時有疏失,他反覆看了那把作為證物扇子,又把審訊時的記錄取出來看了幾遍,於是他就命人把吳蜚卿從死牢裡轉到了普通監舍收押。又命令手下人立刻去拘捕南城一個酒店的店主。
店主被抓後十分疑惑,他被帶到堂上,周御史就問:「你店的牆壁上有東苑李秀才的題詩,是什麼時候題的?」店主回答說:「是去年,當時提學大人來青州府考試時,日照縣的兩三個秀才在小店喝醉後就在牆上題了詩,但小人並不知他們住在哪裡。」
於是周御史又派人到日照,多方查找,拘捕了那個李姓秀才。數日後,李秀才被押解到堂。周御史在大堂上,問:「你既然身為秀才,為什麼謀殺人呢?」李秀才聽後嚇得不知所措,跪下叩頭,驚惶地說:「小人是個讀書之人,手無縛雞之力,怎麼能殺人呢?」周御史便把那把題詩的扇子擲到他的面前,讓他自己看,說:「這分明是你作的詩,為什麼委託是王晟?」
李秀才接過扇子看罷後說:「這首詩,確實小人所作,但字並不是我寫的。這個扇子哪裡來的小人也不知道。」周御史又問:「既然知道你的詩,那寫字的當然是你的朋友了,那麼這是誰寫的?」李秀才說:「這字跡,好像是沂州府王佐所寫。」
於是周御史又立即派遣差役到沂州府拘捕了王佐。王佐被押到公堂,周御史審訊他,其過程和審問李秀才的情形一樣。王佐說:「這扇子上的字確實是小人所寫但這是益都城的鐵商張誠求我寫的,說王晟是他的表兄。讓我代寫的。」周御史聽後大笑道:「來人,快去把張誠捕來,殺人者必定是他。&34;對天下事情能夠深入本質去探討的人,他就會在無以為用的地方發現它的切實作用。詞賦文章,是為國家增光溢彩的工具,而周先生卻用人們寫的文章來觀察人們的品行和命運,成為一個伯樂式的人物。這難道不是探討事物的深入嗎?而沒有想到觀察人的方法,還能去用作審案。正如《易經》說:『知道事物發生變化的隱微的因素,那是多麼神奇呀。』這位周先生是正真具有大智慧的人。」
蒲先生的此番點評不恰好說出了推理的本質,從一個或幾個已知的前提深入探究,從而推斷出新的結論。看來真正有智慧的還是本文的作者蒲松齡老先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