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個心靈手巧的人,什麼樣的女紅活在她的手下都不在話下。猶記得很小的時候,家裡有一副繡花枕套,水粉色的底子,上面繡著粉色的蓮花,配兩對黑白的鴛鴦,蓮花有盛開的,也剛打朵的,鴛鴦的眼睛則生動傳神,煞是好看。那對繡花枕套一直用到後來都洗破了,鴛鴦和蓮花都成了小塊,掉下來了,才被母親不知道丟哪裡去了。
有這樣好手藝的母親,端午節的時候用絲絡給我和妹妹兩個一人編織一個蛋兜便是分分鐘的事情。每到端午節前那一天,也不知道從哪裡出來的,母親像變戲法一般,就變出了彩色的絲絡,然後看著那絲絡在她的手下編成了過節那天給我們裝蛋的蛋兜。
農村幹活的人一年到頭都不會放假,端午節卻是例外。端午的前一天,村子裡照例會給婦女們放半天假。通常那天一大早,母親早早的就泡好的糯米和粽葉,只待下午放工的時候大展身手。
母親包的粽子,小巧玲瓏,俗稱小腳粽,有點像我們在圖片上看到的三寸金蓮的樣子,比那個還小,估計一個粽子一兩米都不到。母親一邊煲一邊用筷子往裡戳,戳著戳著,那米就落了下去,然後再往粽葉裡加米,直到米跟米之間一點縫隙也沒有,再也加不進一點點米,然後再加上一張粽葉包好,用麻線紮上,扎得緊緊的,粽葉上都被扎出了深深的皺褶。扎粽子的繩是是那種從剛剛長成的麻身上剝下的麻皮,沒有經過任何的處理,帶著一絲麻的天然清香味。
母親包好的粽子,通常她會將三五個扎在一起,吃的時候,從鍋裡撈出來,是整整齊齊的一串,像掛在一根枝條上的葡萄,這動作在我眼裡,覺得母親頗有領袖的風範。小時候母親老是教我們,拿衣服的時候要拎著衣領,這樣就順了,如果你是拎著衣服袖子,或者下擺,衣服永遠都不會順,拖拖拉拉的。粽子也一樣,現在想來頗有哲理。
金壇是糯米最好的產區,當年風靡全國的封缸酒,就是用當地的糯米釀成。至今南京菜市場上買的糯米粉,幾乎也都產自於金壇。我到南京來30餘年,剛來的時候有一年在菜場買糯米粉,一公斤裝的小包裝,回家一看,驚喜的發現,居然同自於我老家,後來便留了神,以後這麼多年,雖然買菜的地方換過,那買來的糯米粉仍舊是出自於同一地方同一個牌子。
粽葉卻不知道來到了哪裡,老家本地好像並不產粽葉,很多人家是拿大的蘆葦葉替代,有時候從從鎮上買回來的似乎也是蘆葦葉,也有些年好像是舅媽送過來的,舅媽老家來自於三泰地區,據說他們那裡產粽葉。母親包的粽子,小巧到可以在手上把玩的程度,我一頓可以吃上好幾個,筷子一遍又一遍戳過的米,特別的緊實,咬在嘴巴裡面,不停地咀嚼,可以回味半天。
前一天包好的粽子,一層層的鋪在大鍋裡,然後在上面鋪上一層鹹蛋,多數時候是鹹雞蛋,偶爾也有鹹鴨蛋,家裡其實並不養鴨,偶爾有鹹鴨蛋的時候,多半是別人家送的。
煮粽子的時候充滿了儀式感,通常是在晚飯後,粽子包好了,開煮。當天自然是不能吃的,用母親的話,粽子的米塞得結實,當天是煮不熟的,都要在鍋裡燜上一整夜。我們小時候也就那麼老實,從來也沒想過,粽子要燜一晚上,那鋪在上面的鹹雞蛋或者鹹鴨蛋是不需要們一晚上的,可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去偷吃一個解解饞?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飯,母親會將了她編好的絲絡網兜一個裡面裝上一隻鹹蛋,我跟妹妹一人脖子上掛一個,帶到學校吃。可是在我的記憶中,似乎並沒有在學校吃過鹹蛋,那個掛在脖子上的鹹蛋,成了在同學面前的炫耀,好像獨我所有,別人沒有,因為這個裝了鹹蛋的絲絡網兜讓我一下子比別人富有了許多,成了人人羨慕的對象。鹹蛋在脖子上掛上一上午,中午放學的時候,回家的路上,開吃。敲開蛋殼的那一刻,看著那黃油,從蛋殼縫裡滲出來,趕緊舔上一口,沙沙的,有一種曼妙無比的香,瞬間侵佔了味蕾,也讓餓了一上午的我,瞬間感到無比幸福,世界上大約再也沒有在比這更好的美味了。
家裡的鹹蛋都是用鹹肉滷水醃出來的。過年殺完了年豬,醃好的鹹肉到了農曆四月,大概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那個醃肉的滷水,此刻用來醃鹹鴨或者鹹雞蛋,特別出油。最後不管醃的是雞蛋還是鴨蛋,蛋黃都是吃到嘴裡沙沙的,流著黃黃的蛋油。若干年後吃到所謂的高郵鹹鴨蛋,或者看汪曾祺筆下寫到的鹹鴨蛋的樣子,遠遠沒有我兒時吃過的自家醃的鹹鴨蛋來得更好吃。
如今市場上買的粽子,即便是著名的五芳齋粽子,在我吃起來,基本上就像食堂裡面早餐的蛋炒飯,米散散的,加了點糖和醬油,一點嚼勁都沒有,即便是其中的配料再多,都沒有粽子的本味。不像母親包的粽子,一口咬下去,至少要咀嚼七八下,直到唇齒留香,才算圓滿,那是我最愛的,什麼配料都不加的白米粽,如果再蘸上點白糖,咀嚼的時候是要閉上眼睛的,那時候只有味蕾一種體會,深入骨髓。
遺憾的是,母親的手藝我並沒有學到。某年端午節回去,正逢母親在包粽子,讓我跟她一起包。我就是包不好,別說包不出她包的樣子來,連我自己看了那粽子都不成氣候。我把這歸結於因為每年都有現成的吃,所以才不去學。有媽的孩子是個寶,包粽子這事兒,我是不打算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