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二姑的電話說:「孩子,怎麼辦,你沒有爸爸了」。我一頭霧水,我爸身體健康,四十歲出頭,我完全想像不到一個人怎麼會突然說沒就沒了。問清楚才知道,爸爸開車在途中遇到了泥石流,山體塌方,車一瞬間被衝下了河,現在生死不明。接完電話,我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下子腿發軟坐在了地上,直到感覺到嘴裡發鹹,才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大姑和二姑已經在趕往現場的路上,我打了車回到家,裝了兩件衣服進包裡,開始在手機上打過去的車。因為我離出事地點有一百五十公裡左右,又是晚上,等待接單要一定時間。期間每十分鐘我給二姑打一次電話,詢問是否有消息,都沒有答案。我先到了離出事地點最近、也是我老家的一個區縣,姑姑們已經到了現場,讓我等天亮了再過去,因為事故現場還在塌方,警方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家屬也不能進去,已經有消防隊下去找了。我捏著手機幾乎是數秒等到了天亮。等我到現場時已經離事故發生過去了10小時,依然沒有好的消息,爸爸仍生死未卜。
當天晚上我們一家人住在事故發生地的鎮上,直到第三天下午,我因為警察這邊需要我本人採集血樣和一些其他事情,和我大姑回到了我老家的鎮,直至此時仍沒有新的進展。下午五六點鐘左右,我準備返回事發地,在現場的表哥告訴我消防隊撤隊了,我的情緒一下子炸開,不停質問為什麼,為什麼才48小時不到就撤隊了,我爸爸還沒找到啊,他還有可能活著啊,憑什麼還沒找到人就可以撤隊。消防隊當時給的什麼原因我忘了,那段時間的很多片段我一直記不太清。
我不甘心,我瘋狂地給我所有的朋友打電話,讓他們開車過來跟我一起去現場,我自己找,我只要一天沒看到遺體,我就一天不會罷休。我情緒非常崩潰,大姑緊緊地抱住我害怕我衝到馬路上攔車,我哭著打了幾十個電話給我的朋友們。半個小時後有三四個朋友已經跟我匯合,我們先動身前往現場,路上我取了現金,準備到了現場找住在附近的村民們幫忙,只要願意幫忙的就給現金感謝。好像多一個人幫忙找就會多一點點希望。
我拿著手電筒在山裡一聲一聲地喊著爸爸,好幾次幾乎哽咽到發不出聲音來。半夜山裡開始下雨,不得不停止尋找,我摔倒在公路上,撕心裂肺的痛,心痛,心痛。我哭著跟拉我起來的朋友說我再也不要喜歡下雨天了,下了好大的雨,我的爸爸還在淋雨,我還沒有找到他。
我每天從鎮上遊走到下遊,伯伯叔叔們在河邊有大石頭,沙堆的地方翻找。找了河邊找山裡,所有我能想到的,能找到的,我都找了,我每天走好多好多路,喊好多好多聲,我都找不到他,我好絕望。
19號,下遊的一個鎮的警察局聯繫到我們,在水庫堤壩發現一具浮屍,要我們去辨認一下是否是我爸。看到屍體時,我整個腦袋嗡的一下,因為我竟然認不出來,是否是我父親。屍體全身赤裸、腫脹,皮膚發黑,頭皮幾乎沒有,五官也血肉模糊。我淚如雨下,不知道是因為害怕是,還是因為害怕不是。
21號,接到市刑偵分局的電話,在長江裡打撈起來一具屍體,初步鑑定結果確認為我父親,需我與母親到分局再做DNA覆核。這半個多月以來,我仍未停止尋找,強忍著無法言說的痛苦,卻每一天都是新的絕望。
27號,DNA覆核結果確認屍體為我父親,29號到殯儀館最後辨認。因是非正常死亡,無法把遺體帶回家,需在殯儀館火化後,帶走骨灰。
29號凌晨5點,昨晚我又是一整夜失眠,這短短一個月,讓我體會到什麼叫度日如年。早早收拾好,想早點讓爸爸回家,打開微信,看到從外省趕回來的堂哥發的朋友圈,么爸,別怕,我們來接你回家了。我瞬間失聲痛哭,哭得滾到地上仍止不住,我從未敢想會有這一天,我真的失去了全世界最愛我的男人。
當法醫拉開裹屍袋的那一刻,我鼻腔躥入一陣濃烈的福馬林味道,然後我看到他,他就安靜地躺在那裡。我雙手用力捂住嘴巴,卻總是控制不住,我不停地念著,喊著,爸爸,爸爸,爸爸。我歇斯底裡地狂哭,嘶吼,他最心疼我了,怎麼還不起來哄我。我無法接受如此驕傲、體面的爸爸這樣躺在我面前,渾身是傷,發出刺鼻的味道。我不敢去想他經歷了多大的痛苦,多少折磨,被水衝了幾百公裡到了這裡。我好痛,錐心刺骨般痛。
當我抱著溫熱的骨灰盒時,我很恍惚,那個把我心裡填得滿滿的人,就變成了這樣一個空空的盒子。之後一直到葬禮辦完,這之間的記憶我記不太清,回想起來很艱難,我打完這些文字已經頭痛欲裂。
葬禮辦完之後,我馬上回到了一個人的家,我不敢在老家,不敢跟奶奶相處,因為我不能在奶奶面前難過,不能在家人面前頹廢。我只能一個人崩潰,每天把自己喝的什麼都記不清,才能稍微好受一點。
這些話,我無法跟身邊的人講,活著已經很艱難了,大家都需要陽光。生命有什麼意義,我找不到。
爸爸和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媽媽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我小時候奶奶帶,後來就自己住校,一直到成年,爸爸剛辦完葬禮後的第四天我滿了21歲。我爸爸只有我。雖然我的童年幾乎沒有父母的陪伴,但我毫不懷疑他對我的愛,我無法接受,我太需要,太需要他的愛。
後來去銷戶時,在老家警局的戶籍辦,突然想到,21年前,他來到這裡給我上戶口,21年後,我來到這裡給他註銷戶口,心痛到喘不上氣來。
這個我愛的人啊!我都沒來得及說:「我愛你,爸爸」。
來源: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