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之死

鎮海禪林寺，蟬鳴入夜。

哪吒進了禪房，見孫悟空正斜靠在榻上休息，輕聲喚道：「大聖。」孫悟空半睜雙眼，見是哪吒，也不起身，嘴裡念道：「三太子。」哪吒見孫悟空睜眼呼喚，回道：「大聖，我方才看過尊師，他之前確是受了些驚嚇，不過高燒已退，依我看只需再兩三日當可痊癒。」

「李哪吒。」孫悟空仿佛沒有聽見哪吒說話，自顧自地繼續念叨。哪吒微怔——李哪吒，已經很久沒人這麼叫過他了。這次金鼻白毛老鼠精作亂，他父子奉命緝拿，事成本該返回天庭復命。沒成想這猴子百般潑賴，說不相信父親會大義滅親，還說他師父驚嚇致病，得留人幫忙看護來贖李家家教不嚴之罪。為了不和這個猴子繼續糾扯，李靖便讓哪吒留在這鎮海禪林寺，自己先押著義妹回天庭復命。

「李哪吒，你說你這個義妹這次是不是死定了？」孫悟空故意提著腔調，陰陽怪氣。見哪吒不理，便繼續說道：「被困在七寶玲瓏塔裡的滋味，聽說可不好受，李哪吒，你說是嗎？」

哪吒挑了個凳子坐下，背對著孫悟空，不緊不慢地回道：「大聖不必激我，我可不像我父王。」

「你們這一家啊，老大老二隨了李天王，你和小妹倒是隨了殷夫人。老孫留你只是想問個問題——而這個問題，也只有你能回答。」

「請講。」

悟空一字一句地說道：「要不要我幫你殺了李靖？」

「你是想我幫你殺了唐僧吧？」哪吒語氣清淡，也不停留，逕自回屋了。

一夜無話。

次日，唐僧已見大好，就是才退了燒身子乏力，吃了點粥菜便又睡了過去。寺眾對他們這幾位救命的活佛本就不敢怠慢，沙僧又傳了師父的話給管事的，說是身無大礙，將息兩三天就走，和尚們更是殷勤備至。

打過晌午沙僧過來請悟空，說師父醒了，聽聞三太子在此守護，叫領了過去，好當面致謝，悟空哪吒二人便隨沙僧去了。到了唐僧禪房，自是一番客套，待禮數周全，唐僧遣沙僧去餵馬，屋裡便只剩唐僧、悟空、哪吒三人。

唐僧見沙僧走遠，便喚悟空用神通封了禪房，使外界聽不著屋內言語。悟空依言施法妥當，唐僧開門見山道：「三太子，貧僧有個不情之請，但求三太子襄助。」哪吒不明就裡，只得連連拱手道：「聖僧何出此言，但講無妨。」

唐僧看了一眼悟空，見他也是雲山霧罩的模樣，不禁莞爾，笑罷轉向哪吒道：「我求三太子設法保這老鼠精一命，交由貧僧來度化，也算是全了貧僧的一場夙緣。而悟空，」唐僧又看向孫悟空，「救不救得了這老鼠精，三太子一人尚不足以成事，為師還得拜託於你。」

「師父莫非還真看上了這白毛老鼠，動了凡心？」孫悟空揶揄道。唐僧不理悟空，猶自對哪吒說道：「貧僧知天規森嚴，願以一命換一命。」哪吒失笑，佯怒道：「聖僧既曉得天規森嚴，還開這種玩笑。」唐僧也不惱，慢條斯理說道：「玄奘的命不夠，那如果是金蟬子的一條命呢？」

悟空哪吒兩人聽罷大驚，愣怔地看著唐僧。

「你們有的要成神，有的要成佛，卻沒一個想做人的。」唐僧呢喃細語。

「你都記起來了？」

「嗯。」

「你現在到底什麼意思？讓你成佛你還不樂意了？」孫悟空耐不住性子嚷嚷。

唐僧沒有看悟空，低眉道：「要成佛的是佛祖的金蟬子，不是玄奘。如果可以，我只想當個和尚。」

「你憑什麼？」

唐僧並未回答，驀然入定。

他想起鬥轉星移之前，靈山上有一隻蟬，聽幾個佛子論道，產生了修行的想法。可蟬的生命很短，根本修不了道。於是他偷吃了佛祖的燈油，化為人形。本來是要處罰於他，可佛祖欣賞他資質過人，不但免了責罰，還賜他天地靈物脫了凡胎，收歸門下，法號金蟬子。金蟬子入門之後果然佛法精進極快，佛祖歡喜，眾人敬服，眼看是正果有望。

不知何時，一隻白毛老鼠潛進了金蟬子的禪房，金蟬子知她來到也不驅趕，只當是尋常生靈。年深日久，這隻老鼠竟如當年的蟬一般，也想修行。金蟬子於是取了些燈油給老鼠，合十自語：「憐你和我一樣身世，且與你有同屋之緣，就送你一番造化。」

老鼠喝下燈油之後化為女童，生得乖巧伶俐，極喜佛法，常常求教於金蟬子。金蟬子也喜這女娃聰慧，自是悉心教導，兩人雖無名分，已同師徒。十年過去，女童出落成比嫦娥還要美麗的少女，可佛法修行卻進入了瓶頸，難進半分。

一日，少女問金蟬子：「師父，是不是我與佛無緣，才無法精進。」金蟬子笑道：「你資質雖還不錯，可修行時日尚短。功夫到了，機緣也就到了，不必心急。」「我怎會不急？再等下去我就老了，就不好看了。」少女嬌嗔。「修行者計較什麼皮相？」金蟬子有些不解。少女突然哀傷起來，喃喃道：「我不如師父有慧根，怕是修行一世也成不了佛，只能再入輪迴。」金蟬子寬慰道：「又有幾人能如我這般機緣巧合？縱是你此生未成正果，多修幾世也是能有成就的。」

少女低著頭，哀傷並未稍減，話音幾不可聞：「那緣分，也就斷了。」

金蟬子修行高深，又怎會沒有聽到。心中一震，繼而大驚，沒想到以自己的修為，還能被凡俗動搖，於是急急念誦經文穩住心神。少女以為師父有了感悟又開始禪修，便收斂了心中悲苦，悄悄退去。

唐僧入定只是一瞬，卻也想起了這些陳年舊事，便講與悟空哪吒二人。

「於是她便偷了佛祖之寶，成了半截觀音？」哪吒問道。

「嗯。」

「難怪偷寶物也不偷個能長生的，卻偷了個不老的。要是老孫要麼不偷，要偷就偷長生的。」悟空一旁唏噓道：「沒想到俺老孫還有個師姐，不對，俺到底該叫師姐還是師娘呢？」說罷哈哈大笑。

哪吒無心談笑，繼續問道：「就為了這個，我憑什麼答應幫你？」

唐僧也不理悟空，溫和地看著哪吒道：「因為她是你妹妹。」

哪吒笑道：「你們師徒好像料定我不會讓這老鼠精死。」

「三太子多心了，如果真是這樣，我就不必押上自己的性命了。」唐僧依舊溫和。

聽到此處，孫悟空插話道：「要是師父你死了，這經也就取不成了，俺老孫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玄奘死不死其實並不重要，只要金蟬子能取到真經就算功德圓滿。」唐僧胸有成竹道：「三太子只需上稟玉帝，說金蟬子已記起往事，劣徒犯下大罪，師父也該有責任。取經事畢，必有交代。」

哪吒沉吟不語。

唐僧又對孫悟空說道：「靈山腳下有一凌雲渡，這凌雲渡有大神通禁制，不可使用法術。悟空你可在凌雲渡將我的肉身推下河，助我假作拋卻肉體凡胎脫身。」

悟空道：「若是如此，這趟取經老孫除了能混個身份，倒是有些樂趣了。可這分離魂魄，保全肉身之法，就得求教三太子的師父太乙真人了。」

哪吒嗤笑：「你這猴子現在倒是知道叫三太子了。」

悟空也不惱，悠然道：「老孫比不得你們這些大神大佛，也不是什麼靈珠子金蟬子，俺就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猴子，沒那麼多放不下。」

「如此這般雖能瞞過凌雲渡接引之人，卻必然瞞不過佛祖，但他要的是金蟬子，我們只要把金蟬子給他，他就不會太過深究。有勞二位了。」

唐僧合十，二人回禮。

靈山腳下凌雲渡，金蟬子看著順水飄走的玄奘肉身心中驚駭，已是全不記得前事曲折。玉真觀內，太乙真人收起玄奘肉身，飄然而去。唐僧已死，金蟬子成佛，玄奘化名陳江流，回到女兒國與國王成婚。而後女王退位，與陳江流隱居花果山修道，身邊還多了一個十分俏麗的女童。

「你師父看起來要從頭修行了。」哪吒遠遠看著這三人嘆道。

「非得把這緣分度盡，還是個木頭！」悟空不置可否，繼而嗔道：「話說你們天庭也太死板了，非得毀了老鼠精的修為重入輪迴做個凡人。」

哪吒笑道：「這樣她就不用從老鼠修煉起了。」

「我還是去找楊二郎打架去，天上就他還有點人氣兒。」

「哈哈，去吧，你們兩個倒是合得來。記得替我告知楊戩，讓他考慮一下讓楊大郎的魂魄投在這玄奘的後人身上，從人當起看起來也有些意思。」

悟空回頭譏笑道：「你是不是也考慮一下什麼時候殺了李靖？」

「他也就是迂腐了點，好人做不成，壞人又算不上。就讓他當神吧，不殺了。」

後記：本文主題為作者參加過的2002年高考四川語文卷作文題——心靈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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