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聊齋」鴉頭：在堅貞愛情的背後，是無能狐狸精走不出的困境

1、風塵奇緣

秀才王文是山東東昌人，是一個志誠君子。有一次他去楚地漫遊，遇到了一個同鄉趙東樓。趙東樓是個有錢的商人，在他的盛情邀請下，王文來到他的住所。然而一進門，卻意外發現有個美女正在屋中，十分驚訝。趙東樓告訴王文，這是個小妓院，我行商在外，就當做自己的居所了。王文聽說這裡是妓院，頓感局促不安，當即便要告別，卻被趙東樓拉住。

就在這時，門口有個美麗少女經過，她看見王文，立刻便含情脈脈。王文也被少女的氣質容顏打動，便問趙東樓這女子是何人？趙東樓告訴他，這時鴇母的二女兒鴉頭，剛剛14歲。總有客人想要得到她，但她不願意，苦苦哀求母親。鴇母沒辦法，卻也很生氣，時常為她不肯接客而鞭打她。王文聽了，更加嚮往鴉頭。趙東樓看出了他的心意，便說如果你願意，我願意出十兩銀子幫助你。王文一聽，頓時拜謝不已。隨即又取出自己僅存的五兩銀子，讓趙東樓去找鴇母成全。鴇母嫌15兩銀子太少，不肯答應，不料鴉頭卻主動說，自己願意接客。鴇母一看女兒心意轉變，十分高興，便答應下來。

王文與鴉頭一見傾心，一夜繾綣，無比歡愛。鴉頭對王文說，我身為妓女，身份卑微，蒙您愛重，真是無比感動。可是您傾囊只為這一宵之歡，明天怎麼辦呢？王文聽了無言以對，唯有泫然流淚。

鴉頭從容道，你別難過！委身風塵，並不是我的心願。我一直都在期待能遇到如你這樣的志誠君子以託終身。現在你來了，我們一起私奔吧。

王文聽了，頓時大喜。二人趁著夜深人靜悄悄跑出來，回到王文的住所。王文本來有兩頭驢，鴉頭將兩張符繫於驢的耳朵上，驢就立刻飛起來，不一會兒就來到漢江口。王文十分驚訝，怎麼會這般神奇？鴉頭道，我對你說實話，你別害怕。我不是人，而是狐狸精。我厭惡母親的貪婪，如今脫離苦海，我們可以過上自由的生活了。王文深愛鴉頭，也不在意她狐狸精的身份，只是憂愁自己窮困潦倒，養不起這麼美麗的少女。鴉頭雖然年幼，卻比王文更有主張有見識。她讓王文賣了兩頭驢，開了一個小酒店，他們很快就過上了呼奴喚婢、衣食無憂的生活。

無奈好日子沒過多久，她的姐姐妮子追尋而來，她罵鴉頭：你這個不要臉的丫頭，竟然背母私奔，母親讓我抓你回去。鴉頭當然不肯，她讓僕人婢女一起出來，妮子一看人多勢眾，只好跑了。不久，鴉頭母親來了，她惡狠狠地對鴉頭說，我就知道你不聽話，我必須親自來！鴉頭嚇得連忙跪地求饒，鴇母也不說話，直接抓起鴉頭離開。

王文失去了愛妻，十分悲傷。他輾轉無計，只能再回到原來的地方，想找回鴉頭。然而故地重遊，儘管門庭如故，可熟悉的人卻一個也沒有了。他向周圍鄰居打聽，誰也不知道這一家人搬到哪裡去了。王文無奈，痛哭一場後，只得悵然回家。

2、生死恩怨

老鴇帶走鴉頭後，唯恐王文再一次找上門來，她們決定搬家去燕京。趙東樓正迷戀著妮子，便跟著她們一起來到北上。一路上母親不斷逼迫鴉頭另嫁他人，但鴉頭堅決不從，不久鴉頭生下了和王文的孩子。她知道無法在家中養活，便想辦法送到了育嬰堂，並在孩子的胸前寫下一行字「山東王文之子。」

光陰如梭，轉眼十多年過去了。鴉頭始終不肯屈服，母親除了時常打罵她、囚禁她，也是毫無辦法。趙東樓的錢漸漸花光了，貪圖錢財的妮子開始冷落怠慢他。鴉頭趁機勸趙東樓，妓院中哪有真情，你還是趕緊離開吧，以免今後大禍降臨。趙東樓幡然醒悟，決定離開。臨行前鴉頭寫了一封信，請趙東樓轉給王文。

趙東樓回鄉後找到王文，知道王文已經在十年前巧遇鴉頭生下的兒子王孜，發現這男孩竟跟自己長得很像，且又自稱是山東王文之子，他十分驚奇，便將之收養帶回山東家中，多年專心撫養兒子，想念鴉頭，並未再娶。此時聽了趙東樓的話，才確信王孜真的是自己的兒子。此時王孜已然長成為一個孔武有力的青年，他樂鬥好殺，曾經殺死過一個狐狸精，大家都很欽佩他。

得知鴉頭正在北方受苦，王文告訴了兒子經過。鴉頭在信中殷殷叮囑，要丈夫兒子想辦法救出自己。母親和姐姐雖然不好，但也是親骨肉，千萬不要傷害她們。王孜聽後十分氣憤。他當即北上來到燕京，先殺死了妮子，隨後又殺死了老鴇，接著救出被囚禁的母親。鴉頭見到兒子，驚喜之餘便問母親和姐姐呢？王孜道，已經被我都殺了！鴉頭埋怨道，你怎麼這樣呢？一點也不聽我的話呢？！

然事已至此，鴉頭只好叮囑兒子，讓好好安葬了姨媽和姥姥。王孜假裝應允，卻將兩隻狐狸剝皮而藏。隨即，將她們的金銀財寶都帶上，和母親一起回山東。鴉頭與王文隔了十八年歲月再相遇，彼此悲喜交集。隨即得知王孜對姐姐和母親的殘暴，鴉頭十分生氣，悲憤欲死。無論如何，她們也是自己的親人啊！

兒子固然勇敢能幹，但身為母親的鴉頭擔心他過於暴戾了。一日，趁著王孜熟睡，鴉頭用大針挑斷了他身上的拗筋，從此王孜變得溫順孝順，一家人終於過上了安寧幸福的生活。

3、狐狸精的困境

讀完這個故事，我固然為鴉頭和王文堅貞不屈的愛情所感動，卻也覺得被殺死的妮子和老鴇也深可同情。

在「聊齋」的敘事體系中，在我們的閱讀體驗中，絕大多數的狐狸精都具有超自然的神力，他們來到人間，根本無需為金錢物質煩惱。

可這個故事卻與眾不同。鴉頭和她的姐姐母親，固然都有辦法做日行千裡的神行太保。然而，她們卻沒有辦法和能力輕鬆獲得財富，還得如人間女子一樣，靠著開妓院，以合理合法的手段辛苦謀生掙錢，也是十分的不易（在那個時代妓院是合法的）。

並且，雖然都是有法力的狐狸精，但面對鴉頭孔武有力的兒子王孜，鴉頭的母親和姐姐幾乎毫無抵抗能力，都是一招斃命，連一點掙扎反抗都沒有。看起來鴉頭這一家狐狸，也實在太尋常太無能了。

從頭到尾，她們家也沒有出現過一個男人，貌似就是一個單親的狐狸精媽媽帶著兩個女兒在人間認真努力地謀生。

她們遵守人間的法律與規範，並不敢越雷池一步。母親只是逼迫自己的親生女兒，並沒有買良為娼，也沒有謀財害命。甚至王文拐走鴉頭，她們也沒有對他做出絲毫傷害的舉動，只是將鴉頭帶走了事。她們還害怕王文再找來鬧事，不得不拋家舍業的跑到北地燕京。鴉頭生下兒子後，如果她們想要這個孩子的命，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無論如何，她們放過了王孜，使之後來能與王文相遇團圓。她們固然對鴉頭不好，毒打囚禁逼迫，卻也沒把她怎麼樣。

相比之下，王孜太過分了，簡直毫無人性——狐性也沒有，人家狐狸精還沒有他這麼殘暴呢。當然了，因為他殺的是狐狸精，所以不必負擔道德譴責和刑事責任，只是損失了幾根「拗筋」而已。

在那個時代，多少人間妓院都安然無恙，一個遵紀守法的狐狸精卻無法善終，這真是無能狐狸精走不出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