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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慄子按下鎖車鍵的時候,看了一眼手錶——三點五十,晚了二十分鐘。
她一邊暗暗祈禱,大女兒小荷會在補課機構原地等待,一邊埋怨閨蜜齊燕剛剛非逼她多照幾張合影,耽誤了接孩子的時間。
外面七月流火,可慄子剛推開補課機構的門,就被撲面而來的冷氣弄得打了個寒顫。她四下一望,大廳裡沒有女兒的身影。
再往裡走,原本小荷上課的教室已經換了新一批的學生,老師帶個隨身麥,講的也不是數學,是英語。
慄子給女兒打電話。響了十幾聲,沒人接。也正因為沒人接,媽媽生氣了:不是說好的等我嗎?瞎跑什麼?
慄子第二次撥出電話,依然是無人接聽。再打,關機了。慄子才想起,自己昨晚頭疼睡的早,忘記給小荷的電話手錶充電了。
慄子不甘心,又撥出電話,這次接通了。當媽媽的趕緊問:「笑笑,我是你慄阿姨,我們家小荷現在跟你在一起嗎?」
「沒有啊,慄阿姨,今天爸爸來接的我。所以沒跟小荷一起走。」
「是這樣的啊。」慄子有些茫然了,腦子裡極速搜索著小荷的去向。
慄子進了文具店,沒有小荷。她又匆匆趕往「一杯清涼」,還沒推門進去,小荷姥姥的電話進來了。
「慄子,你爸這兩天痔瘡有點兒犯了。你明天能去上次那家診所給開點兒藥嗎,就要栓劑的,抹的沒用。」
「明天是周日啊,那種診所應該是周日休息。」慄子狠狠去推「一杯清涼」的店門,沒有推開。
「那你周一早點兒去吧。我讓你爸再挺一天。」
「周一……」慄子才發現店門是往外拉的,趕緊拉門進去了,「周一上午我要給新員工做培訓的。」
「上次那地方七拐八拐的,我真找不著。你想想辦法吧。開藥也不用太長時間。你爸他這次疼的相當厲害,挺不了啊。」
「啊,行行行,我去開藥,開完就給你送過去。」慄子邊應承自己母親,邊思索著周一早上誰能頂替她一下。
站在收銀臺的位置觀察整個冷飲店,慄子看見個穿著白T背對自己,身形跟小荷差不多的女孩子,立時幾步走過去。
她正要對女孩兒發火,感受到陌生人強大氣場的對方一扭頭——不是小荷。
慄子深吸一口氣,撥出電話,這次是自家宅電。
如果小荷選擇了自己回家,現在這個時候應該到了。
「喂,哪位?」接電話的是公公。
「爸。」慄子應了一聲。
對方似乎也正在等這個電話,說:「慄子啊,正要給你打電話呢。你媽和我今天在超市買完東西就坐超市的大巴回來了。你開車快,去大舅家把小蕉接回來吧。」
「啊?你倆今天去超市沒帶小蕉嗎?」慄子面對這突然冒出來的任務真有點兒急了。
「帶了啊。這不超市離你大舅家近嗎?就把她帶去了玩會兒,你大舅家兒媳婦懷孕了,愛看小孩兒。小蕉也是招人喜歡,到哪兒就被人家兒媳婦給扣下了。我想扣下了也好,咱倆買東西買的更快。可是出來的時候正趕上超市大巴車到了,人群一擠就跟著上去了。你趕緊去接吧,你大舅來電話了,說小蕉已經開始鬧了。」
「可我正接小荷呢。」慄子下意識地說。
「那不正好,你倆孩子一起帶回來吧。」公公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把電話掛了。
「一杯清涼」的店裡冷氣開的也不小,但慄子頭上已經開始冒細汗了。
「冷靜,一定要冷靜。」她又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
此時距補課機構下課也不過剛剛過了半個小時。如果,小荷喝了杯飲料才離開這裡,現在應該還在公交車上。所以……接小蕉回家是此刻的當務之急。
畢竟小荷已經十三歲了,而小蕉還不到三歲。
小蕉上車的時候是睡著的,大舅媽幫著把孩子放到了後排的兒童座椅上。慄子只記得自己一個勁兒地道謝,大舅媽誇她能幹的話一句也沒聽清楚。
離家還有一個紅燈,她撥出電話,讓家裡人到地下停車場接孩子。
下來的是左手掛著藍色固定綁帶的婆婆,拎個最輕便的摺疊嬰兒車。
慄子本想說兩句公公不知道心疼婆婆的話,又咽回去了。她不也是一樣,她今天這叫心疼婆婆了?
「就小蕉嗎?小荷呢?」婆婆問慄子。
慄子想都不想,立刻撒了個謊:「小荷去同學家玩了,我這就去接。你先帶著小蕉上去吧。」
把婆婆和孩子送上了電梯,慄子一邊啟動車,一邊琢磨:快一個小時過去了,小荷還沒回家。她到底去哪兒了?
慄子想來想去,也只有再回到補課機構去問問這一條路了。
因為慄子是續過一次費的老客戶,補課機構的人相當熱心,立刻給調了大門口的監控錄像。
發現,小荷是三點半下課就離開的,可監控的範圍太窄,看不出來小荷的去向是哪裡。
「姐,要不你給孩子爸爸打個電話問問呢?」一個負責接待的女老師說,「上次有個孩子就是下課被爸爸接走,去遊樂場玩了,因為忘跟媽媽說,擺個大烏龍。」
「孩子爸爸在非洲呢,給他打有什麼用?」慄子隨口回復。
「姐你別說氣話呀,你家姐夫咋還能在非洲呢?」女老師不知怎麼接下去了。
慄子一愣,但很快就淡淡地說:「不是氣話,孩子爸爸真在非洲呢,喀麥隆首都雅溫得。」
2
小荷三年升四年那個暑假,是慄子婚姻生活的轉折點。
當年七月三十一日,馮煦跟她買了第二套房子。高檔社區的高層,四室兩廳,二百二十平。
其實他倆看房子的時候,售樓小姐還給介紹了園區內的多層洋房和聯排別墅。
慄子特別喜歡一個洋房的戶型,多問了幾句。哪知出了售樓處,馮煦就撂臉子,說:「不是說好看高層的嗎?你問那麼多,售樓員又得沒完沒了給我打電話推銷。」
慄子不覺得對方是批評自己,笑嘻嘻地說:「哎呀,售樓員要是真給你打電話了,我來接。多大點兒事兒啊,姐能擺平。」
馮煦接著一本正經:「我們買的是性價比最高的戶型。既改善了居住環境,又解決了小荷跨區上重點初中的問題,兩全其美。而且現在買,到小荷上初中,正好三年。咱就近上學,啥毛病沒有。」
「對對對,能一下跨到這全市教學質量最高的區,小荷一定能考個名牌大學。」在投資這方面,慄子是百分百贊同丈夫的。
「你要是看好了,我們明天來籤約?」馮煦問。
「行啊。」慄子點頭,接著問了一句,「首付的錢你都準備好了?」
「你放心吧。我不但首付準備好了,以後的商貸也是我來還。」
「哎呀,我老公太厲害了。」慄子忍不住親了馮煦一口。
「但有件事得說。」馮煦停頓了一下,「為了買這個新房子,我爸媽舊房都賣了。那咱倆結婚買的一百平那間,就得給他倆住了。」
「行,我沒問題。」慄子沒有異議。一百平那間是慄子跟丈夫公積金雙貸,房產證上寫的是兩個人的名字。讓誰住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房子買下來了,夫妻二人就開始裝修。其實是慄子一個人在弄。馮煦為了還房貸,接了不少私活兒,他哪有時間?
沒買房之前,慄子就有些覺察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了。但她沒往那方面想,只覺得是內分泌失調。畢竟她都三十八了,哪那麼容易就懷上?
可惜啊,命運還是跟她開了個玩笑。新房子的裝修剛進行到四分之一,慄子開始孕吐。
給馮煦看了兩道槓的驗孕棒,男人還挺高興的:「哎,我說這房子買的對吧?我這邊兒股票大賺,你這邊兒添人進口。」
「添人進口,說的好聽。孩子進來了,咱倆得拿錢養。這剛買了新房子,裝修完,再買家電咱倆可就真沒錢了。商貸一個月還多少錢,你心裡沒數啊?」慄子想到的是最現實的問題。
馮煦仿佛聽不見一樣,摟過慄子,還在她耳邊說:「這次……你能給我生個兒子了吧?」
「馮煦,你別鬧。」慄子腦子裡面還是清醒的,「你真要生這個孩子?」
「為啥不生?現在生二胎的人多了去了。你想想,四室兩廳的房子,不正好給咱的兒子預備出來房間了嗎?而且我爸媽過來照顧,也有住的地方。」
「房子是預備出來了,你爸媽來幫忙看孩子也可以。可養孩子的錢呢?我要是生孩子,現在的工作就得丟!」
「你的工作不過是為了公積金和養老保險,本來那麼點兒工資也幹不了什麼,丟了不可惜。我一個人也能養家。你安安心心生孩子吧。我保證有錢養兒子!」馮煦的話說的信誓旦旦,慄子都感動了。
宣布這個消息是在國慶節的家宴上。
慄子當時還不太顯懷,小荷根本不知道媽媽的肚子裡已經有了小寶寶。跟姥姥去洗完手,她趁人不注意從桌子底下鑽過去,掀開桌布就衝媽媽喊:「哇!」
慄子真真被嚇了一跳,整個人下意識地向後仰,「哐」一聲撞到牆上。
就在慄子被這突然襲擊弄的頭暈眼花的時候,馮煦已經把小荷狠狠推搡到牆角了。
「你這孩子,有神經病啊!」全家人第一次看馮煦如此發火,惡狠狠地,像要吃了小荷。
「馮煦,你這是幹什麼?小荷就是跟媽媽鬧著玩兒,不至於吧。」姥爺第一個站出來替孩子講話了。
小荷是慄子爸媽從小帶大的,看女婿這樣對孩子,姥爺都要心疼死了。
「哇哇哇——」一開始被嚇夠嗆的小荷,看見有人出來替自己說話了,立時哭得山搖地裂。
「閉嘴!」馮煦厲聲呵斥女兒,沒給嶽父一絲面子。
其實,他早就看不慣姥姥姥爺嬌慣小荷的行為了。以前是礙於情面,兩個老人給他帶孩子。現在,小荷都上四年級了……
況且,這一次他的理由正確無比——慄子懷孕了,很有可能懷的是兒子。
「你嚇唬你媽就不對!」馮煦義正辭嚴,「這就是撞了一下頭,要是你媽摔倒了,肚子裡的小弟弟沒了怎麼辦?」
馮煦此言一出,四個老人先是一懵,但隨後就像中了彩票一樣歡騰起來。
那一晚,慄子是名副其實的女王,在場的所有人都在讚頌她的豐功偉績。
慄子媽媽最後總結:「女人最偉大就是能夠生兒育女,我們慄子這回一定能『一子一女』湊成個好字。」
說完,眾人舉杯慶祝,幾乎忘了剛剛被父親嚇得瑟瑟發抖,躲在角落裡的小荷。
3
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小蕉是個女孩兒大概就應驗了這句話。
快生之前,馮煦和四位老人找了各種奇人異士看慄子這一胎的男女,答案統一都是女孩兒。
馮煦還是不甘心,站在產房門外還希冀著下一秒,護士能抱出個兒子來。但命運讓他失望了。
慄子也是有些失望的,她同樣覺得一子一女能讓自己的人生更圓滿一些。而且自己爸媽連生兩個女兒,馮煦家還是三代單傳,四個老人盼著慄子的肚子這回能爭爭氣,也不算過分。可惜啊……
但一直都隨遇而安的慄子決定接受現實。
小蕉辦滿月酒那天,因為孩子受不了酒店裡的烏煙瘴氣,慄子先回了家。
後來,喝得醉醺醺的馮煦也回來了。一進門就不管不顧地喊:「媳婦兒!媳婦兒!」
當時慄子剛把小蕉哄睡著了,正邊忍著乳腺炎的疼痛,邊給小荷檢查家庭作業。就對著馮煦比了個禁聲的手勢,小聲說:「孩子睡了。」
馮煦真喝多了,借著酒勁兒繼續喊:「把小蕉給月嫂抱過去,趕緊抱過去。咱倆……嘿嘿嘿……」
「月嫂昨天走的,你忘了?哎……你別鬧……馮煦……別鬧!」慄子用手裡的數學書敲丈夫在自己身上亂摸的手。
馮煦沉浸在醉酒的狀態裡,根本聽不到慄子的話,繼續嚷嚷:「我今天聽說了……都是獨生子,還可以生……三胎呢!媳婦兒!我們今晚就努力,這個月爭取懷上!就不信邪了……我馮煦沒有兒子命!?」
38歲的她二胎又生女兒,丈夫「再生一個,不信我沒兒子命」。
慄子掙不開馮煦鐵鉗一樣的大手。
她受不了了,大聲呼救:「媽——媽——」
就住在隔壁的,正換睡衣的婆婆聽到聲音,趕了過來。
婆婆是個明白人,立刻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對著自己兒子噼噼啪啪一頓捶。
馮煦鬆手了,滾躺在寬大的床上,嘴裡很快發出鼾聲。
第二天清晨醒來,馮煦把昨晚的一切都忘了。他如常地坐在餐桌旁邊吃婆婆做的早餐,時不時逗一逗正被慄子抱著哄的小蕉。
慄子也沒有力氣跟他計較,因為昨晚小蕉喝了奶就不睡了,一直折騰到此刻。
「你今天得帶我到醫院看病了。」慄子說。
「又是乳腺炎?」馮煦又咬了一口包子,「吃藥不行嗎?」
「不行,太疼了。必須打點滴。」慄子還抱著孩子在哄。
慄子走時,小蕉哭的撕心裂肺,她還是狠心把孩子扔給奶奶,轉身上了電梯。
坐在馮煦這輛寶馬X3的副駕駛上,慄子很平靜地說:「小蕉需要一個育兒嫂。」
「好,你詢價找人,錢我出。」馮煦嫻熟地啟動車子。
「還有……」慄子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我不生三胎。」
慄子話音剛落,寶馬X3熄火了。
馮煦轉臉看向自己的妻子,也說不上是什麼情緒。
「我不生三胎。」慄子重複。
馮煦沉默,依舊看著對方。慄子並沒有退縮,她直直地看回去。
這是地下車庫,四周一片寂靜。對面車位頂上的白熾燈光透過擋風玻璃,映在慄子的臉上,越發顯得她虛弱而蒼白。
又過了大概有十秒吧,馮煦低低地說:「好。」
4
就在所有搜索方法都無果,慄子已經決定要報警的時候,笑笑的電話來了。
「阿姨,小荷跟你聯繫了嗎?」
「沒有。怎麼?她聯繫你了!?」慄子的語氣相當迫切。
「呃……」笑笑卻猶豫了。
緊接著,慄子就聽見笑笑媽媽遠遠的聲音:「你啞巴了?趕緊告訴人家啊!快說!」
「阿姨,你是不是真的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慄子一聽到對方的問話,頓時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一下子都湧進了自己顱腔——今天七月二十八日,小荷的生日。
上個月婆婆的左手意外扭傷,雖說恢復的還可以,但簡單做個飯已經是極限,帶孩子的事幾乎都甩給了公公。所以慄子打算九月份讓小蕉上幼兒園了。
最近一直在準備期的她帶著孩子四處試讀。預約的時間都是星期幾,星期幾;腦子裡轉的也是星期幾,星期幾;早把幾月幾日的正常日期給忘了。
「小荷猜到你會忘記。但她說沒關係,有個QQ好友會給在今天給她過生日的。」
「什麼?!」慄子問出這句後,人都要虛脫了。
「那人網名叫『暖男小艾』,兩個人約好今天六點在XX室內遊樂場見面。」笑笑停下,換了一種悔愧難當的語氣,「阿姨,小荷說的時候,我以為她是編瞎話,惹我嫉妒的,根本沒相信。因為之前每年你都會替她慶祝生日啊。媽媽怎麼會忘記女兒的生日呢?」
慄子掛掉電話,就癱坐在補課機構大廳的沙發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她告訴自己要冷靜,一定要冷靜。
「滴滴滴」三聲響之後,車載廣播裡傳出主持人甜美的聲音:「現在是北京時間十八點整。」
慄子略略安心,因為她此時距離遊樂場只剩一個交通燈的距離了。
「喂,慄子你接到小荷了嗎?」小荷姥姥的電話過來了。
「啊?」慄子有些吃驚,但立刻反應過來。
這個遊樂場就在小荷姥姥家的附近。大概是因為約的時間太晚,早到的小荷無處可去,只好選擇了姥姥家。
「怎麼,你沒接到嗎?」小荷姥姥問,「她下樓有五分鐘了吧。」
自己媽媽的一句話,讓慄子的心頓時沒有那麼慌了。
「沒事,我停車停的遠點兒,她應該還沒走過來呢。今天不是她生日嘛,我一會兒帶她去XX室內遊樂場玩兒。」
「啊……啊?小荷生日?最近你爸這病,那病的鬧得厲害,都把這事兒給忘了。怪不得,今天她來了一會兒就要走,還非得要帶走她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個玩具狗。」
「哦,媽。我不跟你說了,有電話進來了。」慄子匆匆掛了電話。
其實,沒人給她打電話,她只是……只是聽不下去了。
現在想想,小荷大概是從知道慄子懷孕,才開始不再好好吃飯的。
那時候,馮煦還沒有去非洲,慄子的姥爺也身體硬朗,跟姥姥兩個人每天都坐半個小時的公交車,專門給小荷一家三口做晚餐。
一開始,小荷的飯量減少,全家人都以為是她嘴饞挑食。可後來發現,不論兩位老人變著花樣兒怎麼做,她都吃不了很多。幾個月下來,臉都瘦脫相了。
馮煦第一個意識到女兒可能病了,帶著孩子去檢查,去看中醫,去化驗各種微量元素……他不是不愛這第一個孩子,他也曾經是那個每天早上都要聞一聞小荷身上的奶香味兒,才能去上班的爸爸。
但結果是,沒有結果。
所有的醫生都說小荷沒有毛病,生理機能上是個健康的孩子。只說多吃點兒開胃的東西,多運動,也許能改善。
但馮煦帶著小荷只打了不到兩周的羽毛球,這個親子活動就被小蕉的提前到來終止了。
小蕉早產一個月,手術前醫生讓全家人都做好心理準備。不過好在小蕉自己爭氣,又遇上了最好的大夫和護士,在保溫箱住了不到一周就出院了。
就算這樣,大家還是挺擔心孩子的發育情況的,於是沒能給小荷母乳的慄子,在醫生的建議和全家的殷切希望下,決定母乳餵養小蕉。
那段時間每一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嬰兒身上。
小荷能不能好好吃飯的事早被忘得一乾二淨,直到班主任老師的電話打過來:原本成績一直保持在班級前五名的小荷,最近幾次答的卷子,語數英都是不及格。
馮煦那次跟小荷談話,慄子一直站在虛掩的門外聽著。
不得不說,作為父親的馮煦「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能力還是很強的。
他抱著小荷說:「妹妹出生這段時間,你懂事多了,家裡人不是都在表揚你嗎?如果你能把成績再提一提,我和媽媽就更開心了。」
不知為什麼,慄子聽著丈夫規勸小荷的話,心裡一陣一陣地酸楚。
要知道,一直以來慄子也是那個懂事的大女兒。
慄子比妹妹不過大一歲,但從小就必須是個「姐姐」。好吃的讓給妹妹,好玩的讓給妹妹,即便是細微差別的新衣服也要讓妹妹先挑。
慄子覺得父母偏心嗎?從來沒有。
即便她聽了父母的話,考了本地的大學,留在此處就業,結婚生子,當然也方便照顧爸媽。而第二年高考的慄麗就執意去了遙遠的南方,嫁給了當地人。後來,慄麗離婚,自己一個人帶孩子過。爸媽還給補貼了她買房的首付。
慄子甚至對爸媽表示過她是滿意的。
雖然她結婚老人們沒有出一分錢,但小荷從小就是爸媽幫忙帶大的,省了她多少心力。做人不能太貪心。
馮煦跟小荷的談話挺有作用。
至少從那之後,班主任老師再沒給慄子來過電話。可剛剛擺平兩個女兒,一切都要走上正軌的夫婦倆很快又遇上了新的難題——慄子爸爸心梗了。
幸虧搶救及時,人被成功救回。
可這一次,花光了兩位老人的全部積蓄。而且慄子爸也是七十多的人了,這次大手術要恢復不知多長時間,營養品和用藥是一大筆開銷。
兩位老人太早下崗,根本不懂養老和醫療保險的事,後來補交的都是最低檔,退休後拿到的錢非常之少。原本依靠積蓄和租房的錢也過得不錯。可慄麗買房的首付讓兩人賣掉了一直出租的門市房,如今積蓄也沒了。
他們嘴上不說,慄子和馮煦這被人家施過恩的兩口子豈能坐視不理?
馮煦就是在這個時候提出要去非洲的。
5
剛跟馮煦談朋友那陣子,閨蜜齊燕總愛問慄子,愛不愛馮煦?
慄子那時候年輕,也半開玩笑地回答:「愛呀。第二次見面,他送我最新款蘋果手機時,我就愛上他了。」
玩笑歸玩笑,但當年「馮煦能掙錢」這件事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慄子是否會答應嫁給這個男人。
馮煦是在慄子爸媽當年開的小飯店裡向她求婚的。
鑽戒閃閃發亮,玫瑰紅豔似火,站在身邊的親戚朋友們個個笑容滿面,他爸媽更是滿意得合不攏嘴。當然還有,慄子一宣布結婚,這個勉強支撐的小飯店就出兌了。
其實,馮煦家也是相當普通的工人家庭。他能有車有房,二十七歲就迎娶了慄子這樣的漂亮媳婦兒,全靠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和經營。
在馮煦字典裡,「成功」的定義就是讓自己和家裡人生活水平優越富裕,至少要做這個二線城市裡的中產。
馮煦覺得買了第二套房子、生了第二個孩子的他,做到了。
馮煦愛慄子嗎?應該是愛的。
要不然,相了那麼多次親,怎麼就在遇見這個女孩兒時,動了結婚的心思?而且慄子在婚前婚後表現出來的獨立幹練、遇事不慌以及寬容大度,都讓馮煦覺得自己娶她是絕對正確的。
小荷剛三歲的時,他們三口跟頂頭上司一家出去公費旅遊。
上司的夫人在看過馮煦跟慄子的流暢「配合」之後,笑著說:「你倆像一輛車的兩個輪子,都往一個方向使勁兒,真讓人羨慕啊。」
聽到這話,慄子和馮煦相視一笑,覺得這就是對兩人婚姻的最高褒獎了。
「一切是在什麼時候起了變化呢?難道真的是在馮煦去了非洲之後嗎?」慄子似乎也不能解答這個問題。
最開始的問題出在育兒嫂身上。
馮煦去非洲後的第三個月,小蕉的首位、也是最省心的一位育兒嫂請辭,原因是家裡老人病了,必須回去照顧。
事已至此,慄子推出了B計劃——婆婆主要負責看護小蕉,慄子媽媽每隔一天過來幫忙一次,其餘時間照顧尚未完全康復的慄子爸爸。慄子則繼續負責小荷的管理和接送。爺爺算是個自由人,小蕉小荷誰需要他了,就自動補位。
布置任務當天,四個老人就很嚴肅地提出來:慄子能否把工作辭了,回家做全職太太?口徑之一致,讓慄子都懷疑他們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就在四個人慷慨激昂地講完他們的理由之後,慄子非常真誠地說:「只要小蕉到了兩歲,幼兒園肯收她了,我就會讓她上幼兒園。那麼,這一年半的時間,就請幾位老人克服克服困難,再幫我一次。」
「可這也不是……」慄子媽站起來還想說點兒什麼,但立即被慄子冷若冰霜的眼神兒給阻止了。
離開「會場」前,慄子鏗鏘有力地丟下最後一句話:「從明天起,我要上班了。」
老人們是猜不透慄子非要上班「遭罪」的理由的。家裡面有車有房,馮煦又掙的夠花,慄子這是何苦呢?
一切的起因在於半個月之前的一次家庭聚會——為了迎接妹妹慄麗回家省親。
剛開始,快有兩年沒見面的姐妹倆一直相談甚歡,慄子也沒覺出什麼異樣。
直到公公隨口問慄麗今年多大了?慄麗回答:「我就比姐姐小一歲啊。」
「得了吧,你看著可不像有三十八,倒像個二十八九的小姑娘。」公公應該是喝了點酒,說話根本不過腦子。
婆婆就勢數落了幾句自己丈夫。哪成想,公公受不了老婆子當眾給自己下不來臺,又大聲嚷嚷:「我才沒瞎說呢,人家就是看著比慄子年輕十歲嘛!」
「你給我閉嘴!」婆婆真生氣了,也對著自己老頭子嚷嚷:「慄子那是給咱們馮家生了兩個孩子才這樣的,慄子是我們家功臣!女人生孩子有多傷身體,你知道嗎?」
整個過程,慄子沒有任何說話的機會。因為她正在給小蕉餵飯。小蕉比小荷皮多了,菜飯吃了自己滿臉不說,還弄髒了媽媽新買的裙子。
但慄子還是聽到了公公最後一句小聲嘟囔:「生兩個孩子又怎麼樣?又沒生孫子。」
慄子真想當時就掀了桌子,大吵一架的。可她咬咬牙,忍住了。
這是她的家宴,在座的都是她的家人。耍脾氣又能怎樣呢?下一秒還是要一起生活的。
兩姐妹一起出來洗手的時候,慄麗小心翼翼又語重心長地說:「姐,你上班吧。上班就好了。」
「啊?」慄子愣了一下。
慄麗接下去:「上班就能接觸到外界了。」
家宴結束,慄子用新買的阿爾法七座保姆車載一大家子人。因為不能超載,慄麗和女兒就打車回去了。
車一啟動,慄子從後視鏡裡看見烏央烏央一車的人。
她一凜。
果然,短短一年而已,慄子的小世界已經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了。
6
慄子剛到室內遊樂場門口,迎面就看見手裡拎了一個餅乾罐子的小荷姥姥。
「慄子,正好,」小荷姥姥快走了兩步,可往慄子身後一看,就疑惑了,「你沒接到小荷嗎?」
「啊……啊……」慄子支支吾吾的,並不想跟媽媽說明一切,因為事情的複雜程度已經超出了這個老年婦女的理解範圍。
「小荷呢?我緊趕慢趕地給她買了最愛吃的餅乾,要親手交給她,才追到這裡來的。」
「她在裡面呢。」
「怎麼?你就讓她自己一個人在裡面玩兒嗎?當媽的對孩子也太不上心了。她是個女孩兒,你不知道嗎?遊樂場裡什麼人沒有?」慄子媽媽擔心外孫女的表現就是數落她的媽媽。
「沒有,她還跟另外一個人。」慄子一邊找人,一邊解釋。
「笑笑嗎?笑笑也是女孩兒呀!」小荷姥姥跟在身後,不依不饒。
「是個男孩兒,她網友。」慄子找人心急,也是真給逼到牆角了,立時編不出合適的謊話,順嘴就說出了真相。
「什麼?!是個男孩兒,還是網友?」小荷姥姥差點兒跳起來,「你這當媽的真是瘋了,這是要把自家姑娘往火坑裡推啊!」
這一刻,慄子顧不上自己媽媽的怒火了,因為她在人群中看見小荷了,身邊還站了一個比她高不止一頭的年輕小夥兒!
「小荷!」慄子厲聲叫女兒。
小荷轉身,看見是自己媽媽,立刻向遊樂場的另一個出口跑去。
「小荷,你給我站住!」慄子迅速起跑,用盡全身力氣去抓她。
關鍵時刻,慄子為母則剛的一面完全展示出來。
不過瞬間,小荷已經在遊樂場通往商場的消防通道裡被母親死死拽住了。
「馮悅荷!」慄子之前兩個半小時的心急火燎都在這一聲中被喊出來了。
可快升入初二的小荷已經不打算受母親的鉗制了,她攥住慄子的大拇指使勁兒往外掰。
小荷掰的太狠了,慄子甚至聽到了關節發出「咔嚓」一聲。
完全出於下意識地,母親一巴掌甩在女兒臉上。
從沒被慄子打過耳光的小荷這次不跑了,只愣愣地看向母親。
「慄子,你還是個人嗎?!竟然往孩子臉上打?!」另一個母親此時已到達了戰場。
她上來就罵了自己的女兒,也用手狠狠錘了女兒後脊梁,然後把左臉被打的通紅的外孫女攬在懷中。
「小荷不怕啊,不怕。媽媽壞,媽媽最壞了。女兒過生日還讓孩子補課。不就是為了騰出空兒來自己出去瘋嗎?還喝咖啡?還發朋友圈?她就不配當個媽!」
「媽,你說的是什麼話?!」慄子捂著疼痛欲裂的拇指,不敢相信自己母親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說的什麼話?我說你自私!說你心裡就想著自己!你根本就不配當個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的慄子終於在這一刻崩潰了。
7
小荷真的討厭小蕉嗎?或許小荷只是討厭,永遠被家中其他人擺在第一位的小蕉吧。
小荷做了十年那個萬眾矚目的人,如今什麼都沒做錯,卻瞬間被所有人遺忘。換做任何人也接受不了啊。
這段話就是幾個小時前,跟慄子一起喝咖啡的幾個好朋友給她的答疑解惑。
自懂事以來就是個「姐姐」的慄子不明白,同樣身為姐姐的小荷為什麼從不跟妹妹講道理,只要對方幹擾到她,第一時間就會動手。
其實,慄子還有很多事都想不通。
比如,小學畢業時是班級裡優等生的小荷,為什麼到了初中一下子就滑落到班級後十。
大家的解答是,小荷跨區上的初中,從起步就比人家差了。因為教學質量最優區的小孩兒們可是從幼兒園就開始補課了喲。
比如,明明慄子拎著幾萬塊錢的包包,用著幾千塊錢的化妝品,工作也不是困難模式,而且住洋房,開好車,有二胎。她卻活得不如離了婚帶個拖油瓶的妹妹?
答案是:她角色太多,要做女兒,兒媳,媽媽,媳婦,還有職場女性,卻唯獨丟了慄子自己。
再比如,為什麼馮煦已經賺的不少,卻永遠趕不上這個家持續增長的需求?
朋友們反問慄子:「如果她現在只有小荷一個孩子,住在一百平的那間房子裡,對自己爸媽的責任不大包大攬,分給慄麗一點,是否還需要馮煦背井離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三十天能在家裡當個『客人』?」
比如……
慄子被陳燕拉進這個「周末喝杯咖啡」的圈子不過半年時間,但她似乎明白了很多之前一直沒弄明白的事兒。
她跟馮煦的婚姻是合作關係。驅動這個家不斷向前的是馮煦的野心和欲望,而保障這個家能夠高速平穩運行的是慄子的付出和犧牲。
記得小荷初中第一次月考發榜那天,孩子拎了慘不忍睹的卷子回家。
沒等慄子說什麼,幫忙看護小蕉的姥姥就先開始埋怨,說慄子夫婦為了自己面子,硬把孩子送到所謂名校去遭罪。還不如在原區升學。老話說的好,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小荷一聽,覺得姥姥對自己的學習已經喪失了信心,把她當個差生,立刻把卷子撕得粉碎,衝著姥姥嗷嗷直喊。
慄子不記得,當天的雞飛狗跳自己是如何一一擺平的。
她只記得三位老人如何面對兩個孩子束手無策。又如何一致埋怨,是慄子這個當媽的沒能教育好孩子。
也是在那天晚上,「慄子辭職回家,做全職太太管孩子」的議題再一次被提出來。
慄子的回應是,她狠狠摔了門,回自己臥室睡覺了。
那天半夜,哭溼了半個枕頭的慄子給馮煦發了三條長達六十秒的語音信息,可最後都被她一一撤回了。
有什麼用呢?慄子不會可笑到,指望遠在非洲的丈夫替自己解決問題,主持公道吧?
可她還是低估了事情的發酵程度。就在第二天,馮煦先發來了語音信息。公公跟他告狀了。
聽到馮煦維護老人,要求自己回家做全職太太的語音信息,慄子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可笑——公公是個妙人兒啊。
都什麼年代了?他竟然覺得馮煦還能靠「夫為妻綱」這一套來管束妻子?
他不知道自己一年才回家一次的兒子,早已經被落在時代的後面了嗎?今年過年,剛到家的馮煦竟然問:「大馬路上的自行車怎麼都長一個樣呢?」
等工程期滿,他兒子回家,還不知道誰給誰上課當老師呢?要慄子回家?!那是要把整個家都拖回舊社會嗎?
慄子的據理力爭讓馮煦沉默了。
慄子不關心他是怎麼擺平自己父親的,她只知道自己回絕馮煦的那條語音,讓原本說好的小蕉兩歲上幼兒園延期成了三歲。
於是,慄子心軟了。老人們一點點的退讓就讓她又變回了原來的顧大局、識大體的小荷小蕉媽媽。
8
「我自私?我不配當媽?」慄子含著眼淚問。
小荷姥姥的注意力全在外孫女身上,根本注意不到其他。
她想都沒想就回覆:「跟你說多少遍了,當媽,就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你怎麼總不想百分之百付出呢?」
「每個星期就兩個半小時做我自己,跟朋友喝杯咖啡就不是百分之百付出了?」慄子抖著聲音問。
「你少跟我犟嘴!慄……慄子!!!」小荷姥姥抬頭。瞬間尖利地喊出自己女兒的名字。
因為她親眼看到慄子因為接受不了事實,在失控後退的過程中,一腳踏空,滾落消防樓梯。
停下著地的那一刻,慄子腦子裡迅速閃過幾個念頭:小蕉有爺爺奶奶照顧,小荷有姥姥守護,馮煦在非洲衣食無憂……然後,慄子就安安心心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昏昏沉沉裡,慄子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在手機上刷抖音:視頻開頭拍攝了豪車全景,三個穿著整齊的老人帶著一對非常可愛的雙胞胎男孩。然後畫面轉到駕駛位,蓬頭垢面的母親正在跟交警交涉。
女人用一種近乎崩潰的語氣說:「買車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能生雙胞胎啊。對,我是超員了。那我把孩子給你一個吧,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慄子在夢裡笑,笑著笑著就感覺那女人越看越像自己,瞬間醒了。驚魂未定的她想起自己開的是輛七座車,一顆吊著的心就這麼放下了。
右臂骨折,左手大拇指輕微骨裂,身上十幾處瘀傷,重度腦震蕩……慄子在醫院躺了近一個月,她覺得自己大概把四十歲之前生病的額度都在這一次都用盡了。
其實,也沒人記得,從懷上小荷開始,慄子就是個連感冒都不敢得的媽媽了。
慄子接受自己媽媽和自己女兒的道歉是在同一天。
那天小荷姥姥拎來了自己燉的雞湯。她布置好了小飯桌,然後夾起一隻雞腿放進慄子的碗裡,說:「給,你吃雞腿。」
慄子的眼圈紅了。小時候,家裡難得燉雞。每次燉,兩個雞腿一個是爸爸的,一個是妹妹的。輪到慄子的是雞胸肉,而媽媽只有雞翅和雞爪。
「媽,你也吃雞腿。」慄子把另一個雞腿艱難地夾給小荷姥姥。
「這就算是和解了吧。」她淡淡地想。
吃過了母親送來的午飯,慄子小憩了一會兒。然後,她就被小蕉可愛的小聲音給吵醒了。
「姐姐,我要去洗手手。」
「你小點兒聲,別把媽媽吵醒了。」這是小荷的聲音。
「姐姐——我、要、去、洗、手、手。」小蕉用小小的聲音說。
慄子沒睜眼,但嘴邊溢出笑來。
五分鐘之後,兩個人回來了。
「不讓你碰,你非不聽話。到底把我這個櫻桃髮夾上的櫻桃給弄掉了。」小荷顯然不是很高興。
慄子想起那是小荷最寶貝的髮夾——爸爸送的五歲生日禮物。
「姐姐,不氣哈。我把這個小貓髮夾給你。」小蕉的聲音,任誰聽著心都會化的。
「誰稀罕你的小貓髮夾?」小荷的話雖重,但語氣已經軟下來了。
「那我親親姐姐吧。親親,姐姐就不氣了。」
「去去去,親我一臉口水。」小荷的聲音裡已經帶笑了,「我才不吃虧呢。我也親你一臉口水。」
慄子睜開眼的時候,姐妹兩人正親做一團。她笑,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跟慄麗也是這樣玩在一起的。
小荷轉臉,立時愣住。慄子住院以來,這是小荷第一次這樣面對自己的媽媽。
「小荷,對不起。」慄子沙啞著聲音說,「你……你能原諒媽媽嗎?」
小荷哭了。已經十三歲的女孩兒完全明白,母親這句「對不起」絕不只是因為她忘記了女兒的生日。
小荷撲過來,撲進媽媽的懷裡。帶著壓抑已久的哭聲說:「我……我並沒有約網友。我只是虛榮心太大,騙了笑笑。我想說……總有一個人會記得……記得我的生日的。」
「小荷,媽媽錯了,媽媽真的錯了。你原諒媽媽,好不好?」小荷的話讓慄子的心都碎了。
「不,媽媽,是我錯了。」小荷抱著媽媽,那麼緊,那麼緊地抱著媽媽,「我再也不會那麼做了……再也不會了……」
9
慄子出院那天,馮煦打了電話過來。
心照不宣地,家裡沒有一個人告訴他,慄子受傷住院的事情。
不明就裡的馮煦興奮地說:「媳婦兒,我們在希臘買房吧。我有個同事說,在希臘買房,能入籍。高考時,孩子就參加華僑聯考了,題也簡單,這樣兩個孩子考上名牌大學的機率會高很多呢!」
「……」慄子沒說話,她看著婆婆用剪子把白百合棕黃色的雄蕊一一剪掉,只保留一個粗壯的雌蕊。這是慄子教給她的養護方法。據說這麼弄,百合的花期會變長很多。
「媳婦兒,你說行不行啊?」馮煦問。
「希臘買房,錢從哪裡來?」慄子問。
「這次的項目再過幾個月就結束了。我們公司又投中了另一個更大的項目,也在非洲。要不,我就……」
「幾年?三年?五年?」慄子問。
「五年吧,預計五年。」馮煦回答。
「……」慄子沉默了一會兒說,「五年之後,小荷高考,小蕉也上三年級了吧。五年之後,四個老人都快八十了。我……我四捨五入,也算是五十歲的人了。呵呵。」
「慄子。」馮煦的聲音變輕了。
「永無止境啊,馮煦,人的欲望永無止境。」慄子嘆了口氣。
「……」這次換做馮煦沉默了。
電話聽筒裡全是細微的,滋滋啦啦的噪音。
過了能有一分鐘。
就在慄子以為馮煦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她聽見跟自己結婚已經十五年的丈夫說:「我……我今年回家就不出來了,好不好?」
慄子淡定而從容地回答:「好的。」(原標題:《婚姻電影院:無處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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