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初中起,我就在學校住宿,每周末回家一次。
那時候,我們都從家裡帶鍋盔饃和漿水菜,搭配著從食堂買來的玉米粥,才能填飽肚子。
父親每個月都要騎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馱上半袋麥子去學校門口的食堂換飯票。
有一次,我告訴他離學校最近的那家食堂飯菜便宜,要去那家交糧食。可是拿到不一樣的飯票時,我就生氣了:「這是哪裡的飯票,我都不認識。」
父親瞪大了眼睛,說:「就是學校門口那家呀!」
「怎麼可能,他家的飯票不是這種顏色的。你讓我去哪裡找,你是不是跑錯地方了?」我大聲地質問父親。
他很擔心地說:「我是問過人的,應該不會錯。就是出了校門,往西走200米。」
我聽了就很不高興,拿了飯票就讓他走。
到了吃飯時間,我沿路找去,終於在一個偏僻的拐角找到了那家新開的食堂。
店家手藝是剛學的,飯菜煮得也不好吃,只有早上賣的鍋巴花卷很誘人。父親怕飯票有錯,又給我送了一次糧食,讓我可以多吃一些新鮮的飯菜。
周末回到家,父親問我新開的食堂夥食如何,我隨便應付了一聲。他不依不饒地問:「你那天為什麼生氣了,對我那麼兇,是嫌棄我穿得破舊,給你丟人了嗎?」
也許青春年少的我心裡有一絲這樣的想法吧,但是最主要的還是因為糧食沒有送到我指定的那家食堂,可是我當時就是心急生氣,對父親大聲質問了。但那一刻我不想承認他說的話,就解釋說:「你一大早進女生宿舍,別人都很嫌棄。」
父親恍然大悟,立刻就不再計較了。之後,他喃喃自語:「我一個老頭子了,送糧票也沒想那麼多。」
說完這話,我的內心很不平靜。我們的大通鋪能住近百人,估計那時候大家都在睡覺,也沒有誰注意到早上五點會有人進來。而我的話只是一個很拙劣的藉口。
父親是個木匠,給別人做點家具賺錢,要養活六口人,經常是捉襟見肘。我們難得穿件新衣服,而父親穿的衣服就更破舊了。
那年臘月二十九,我們家連做包子的菜都買不起,還要等著父親做幾個小板凳,讓我帶著去買。說好的一個板凳賣7元,結果,一路上,我小聲地吆喝,根本吸引不了步履匆匆的行人。眼見著都過了中午,我只好提高了音量,大聲喊道:「買板凳了,買板凳了。」
終於有人來問價格,聽完,想用二十元買五個凳子。我想了想,一個才賣四元,有點虧,可是不賣的話,我們連包子都吃不起了。一咬牙,我就把自己帶來的五個板凳給了這位大叔,接過他給的二十元,開心地回家了。
母親看見我回來了,高興地問我賣了多少錢。我把二十元遞給她,她的笑容一下僵住了,覺得我很傻,賣得太便宜了。
父親責備道:「還不快去買菜包包子?有錢就是好事,板凳賣了就是錢,不賣就是柴火,我閨女做得對。賣完了我還可以再做······」父親的話讓我很溫暖,也很感動。
那年,我們一家去外公家做客。外公抽著旱菸,悠悠地對我父親說:「別讓丫頭念書了,女孩子讀書再多也沒有用,到時候都是要嫁人的。」
父親眼睛瞪得像個銅鈴,生氣地說:「不管是男孩女孩,都要讀書的。不讀書將來只能圍著灶臺轉,就像你養的兩個女兒一樣,名字都不會寫。」
說完,他自己就生氣地回家了,而且對外公的抱怨越來越多。
開學時,小舅悄悄地塞給母親一捲毛票,讓母親給我報名讀書。父親知道後,對小舅充滿感激之情。
為了改變現狀,父親放下自己的木工活,借錢買了一臺舊打糠機,用架子車拉著,走街竄巷給養豬的人家打糠。
機器很重,母親就在後面推車,車上還要放一大卷電線,無論走到哪裡,都要找電工幫忙接上電線,才能幹活。接線是個危險活,要擔心電線老化,父親和電工熟悉後,打聲招呼就戴著一雙破舊的手套自己接線。
為了省些電費,他還幫打糠的人家曬麥稈。別人笑話他浪費時間,他就和人家開玩笑說:「豬喜歡吃幹糠,溼的容易發黴。」於是,大家對他都很客氣,碰到吃飯時間,也會留他吃碗熱飯。有了那臺打糠機,家裡的生活慢慢好起來。從沒吃過方便麵的父母,也在忙碌之餘買碗泡麵充飢。
那時候,我剛考上重點高中,父親激動地合不攏嘴,天天跑去別人家裡聊天。
我抱怨他太嘚瑟,不該四處炫耀。他看著我罵了一句:「胡說八道,我炫耀啥?別人要問我,你還不讓我說呀!」
說完他又笑了,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臨近開學,父親給我買了許多生活用品,有牙刷、牙膏、毛巾、香皂等,這些都是我從前用不起的東西。他笑著說:「這是鄰居邵剛說的,讀重點高中的孩子都帶這些東西。」
那一刻,我的心都融化了。他天天去邵剛家,就是為了打聽上高中要準備什麼東西呀!邵剛是我們村裡第一個考上重點高中的孩子。這讓父親羨慕了很久,天天在我耳邊念叨。如今,我終於讓他揚眉吐氣了。可是他心裡一定想不到,我這麼拼命地讀書,只是為了離開那個貧窮的家,遠離那個囉嗦的他。
送我報名的那一天,父親看到了紅榜上我的名字排在最後一個,他的心裡一定揪成了疙瘩,因為他擔心我考不上大學,又開啟了新一輪的言語轟炸,幾乎每個回家的日子,他的各種擔憂都會灌滿我的耳朵,讓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
終於,在父親的念叨中,我畢業了,考上一所師範院校。讀書可以貸款,吃飯還有補貼,這讓父親又有了炫耀的資本。
而今,我也逃離了那個家,但卻逃離不了父親的牽掛和囉嗦。即便是遠在他鄉,父親每周都會給我打電話,還要藉口說母親想我了。
我們保持著遙遠的距離,距離中我看到了父愛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