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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聞羽時常會覺得,一些對平常人來說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自己做起來卻總是這麼費勁。
比如說,拿快遞。
十多個大大小小的包裹散亂地堆在地上,聞羽將長發挽在耳後,半蹲著挨個念出收件人的名字。
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直到有什麼東西輕輕觸碰她的胳膊——送快遞的男生把一個盒子連筆一起遞給了她。
「聞羽。」她念出包裹上的字,然後在右下角端正地籤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把學生證上有名字的那頁亮了出來。
男生點頭確認,撕下快遞單最上面的一聯,在反面刷刷寫了一行字。
「下次,直接,找我拿?」念到最後時,聞羽不禁音調上揚,看向對方的臉上帶著一絲疑問。
他年齡跟聞羽相仿,全身上下還有種淡淡的青澀氣息。此刻被聞羽看得有些臉紅,正準備再寫些什麼,冷不防被身後的人重重拍了肩膀:「快點收拾!還有好幾個學校要跑。」
說話的人五官跟男生有幾分相似,但皮膚要黑得多,看起來最多比聞羽年長五、六歲,卻完全沒有一絲朝氣。他眼睛也不看聞羽,只點著手中一疊皺巴巴的快遞單,不鹹不淡地說:「不用理我弟弟,他不會說話。」
男生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收起手中的紙筆,低頭整理著地上無人認領的快遞,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聞羽抱了包裹走出去老遠,聽見身後的小麵包車呼嘯而去,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生也正看著她,急切地做了一個來不及分辨出的口型。
像是認識自己一樣呢,聞羽心想。
2
中午的食堂永遠那麼熱鬧,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此起彼伏的聊天聲,以及或匆忙或懶散的腳步聲……
聞羽的聲音就淹沒在這片喧鬧中。
「紅燒魚、土豆燒肉、白菜豆腐、青椒肉絲……」她順著菜單一路念下來,食堂阿姨拎著大勺子等著,臉上漸漸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聞羽剛接過餐盤,排在身後的女生便用肩膀擠開她,快速指了幾個菜:「這個、這個和這個,好了。」聞羽猝不及防,手中的餐盤一抖,少許菜汁就潑在了菸灰色的外套上。
男生也注意到她,連忙把餐盤推在一邊,找出紙筆飛快地寫著:「小羽姐姐,你還記得我嗎?」
聞羽念完後,茫然地搖搖頭。她對這個男生毫無印象,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是柯辰啊,小時候住在你們家隔壁,後來搬走了的那個。」男生寫得又快又急,好幾次筆尖把紙都戳破了。
這次聞羽還沒來得及念完,就聽見附近傳來一聲驚呼:「什麼?瑩瑩要跳樓?」
時間仿佛瞬間凝固,周圍埋頭吃飯的學生們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頭望向聲音傳來之處。
而剛剛說話的女生一下子站了起來,慌亂地問著電話另一頭:「二教嗎?我這就來!」
短短數秒的寂靜在她衝出去的同時被打破,有人困惑地問發生了什麼,有人添油加醋地描述自己聽到的內容,更多的人跟著女生一起跑了出去。
包括,前一秒還坐在身邊的柯辰。
旁邊的凳子上似乎還殘餘著他的體溫,聞羽的目光移到男生落下的東西上,念出了他沒來得及寫完的話:「我一直在找……」
二教,是學校第二教學樓的簡稱。聞羽到的時候,樓下已經站了許多學生,對著頂樓指指點點,亂成一團。七嘴八舌中,也能將事情的真相拼個大概,那個叫「瑩瑩」的女生被暗戀許久的學長拒絕,一時想不開……而傳聞中的男主角,卻始終沒有現身。
剛爬上天台,聞羽就一眼看見了柯辰。
他站在離女生兩三米遠的地方,一隻手伸向女生的方向,嘴裡大聲地說:「他不喜歡你,是他沒有眼光。」
不是說……不會說話嗎?聞羽垂下眼睛,緩緩捏緊了手中寫滿字的紙條。
「你別過來!」瑩瑩的情緒依然激動,大喊大叫道,「你們都是騙我的!怎麼會有人喜歡我這樣的死胖子呢?」
聞羽這才注意到,她的身材確實比一般女生臃腫不少,肉乎乎的臉上掛著兩道長長的淚痕,雙手背在身後抓住欄杆,似乎下一秒就會翻下去。
柯辰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卻放到了最緩:「我就覺得你這樣的很可愛呀。不信的話,你看我的眼睛。」
想知道一個人有沒有騙你,那就要看著他的眼睛,判斷他說的話是不是出自真心。
瑩瑩半信半疑地看向柯辰。
聞羽也轉頭望去,男生的眼中寫滿真誠與堅定:「你真的很可愛。」
女生眼中有一瞬間的迷茫,不自覺地小聲重複道:「我,很可愛……」
「以後,你一定會碰到更好的人。」
「我,會碰到更好的人……」
「所以,」柯辰露出一個陽光的笑容,「一定要開心地活下去啊。」
仿佛是被他的話打動,又或者其實一開始就沒有跳下去的勇氣。女生嗚咽著捂住雙眼,透明的眼淚從指縫中不斷滑落,在地上暈開一朵朵溼漉漉的小花。
早就守在旁邊的她的朋友們,見狀急忙衝上前把她從天台邊上拉開,一邊狠狠數落著,一邊幫她擦眼淚。
柯辰鬆了口氣,退後幾步看到靜靜站在一邊的聞羽,低聲說道:「我們跑吧。」
啊?聞羽還沒反應過來,只感覺手臂被他一拉,身體便不由自主地跟著跑起來。
3
已經跑出了二教的範圍,喧鬧聲也隔得很遠,紫藤花的長廊下,只有他們兩個人。
聞羽用力掙開柯辰,抖了抖手中的紙,語氣中帶著一絲微怒:「夠了沒有?你明明會說話,為什麼還要用寫的?」
因為有嚴重的閱讀障礙,所有的文字聞羽必須讀出聲來,才能看懂是什麼內容,這給她的日常生活帶來了極大的不便。拿快遞的時候,男生分明就已經知道了她的情況。究竟是故意戲弄,還是別有緣由?
柯辰垂下頭,做錯事般地囁嚅道:「小羽姐姐,你還記得我哥哥柯時嗎?哥哥他,不喜歡我跟別人說話,所以平時我都不開口的。」
他語速比一般人要慢得多,似乎每說一個字之前都要想一下,就像個不會說中文的外國人。
聞羽愣了下,看來他急急忙忙地離開二教,也是怕剛剛勸慰女生的事情傳進哥哥耳中。不過……
「你哥哥有點怪啊。」聞羽還從來沒聽說,哪個當哥哥的會不讓弟弟跟別人說話。
「不是的,奇怪的是我……」話說到一半,男生猛然住口,生硬地轉了個話題,「我,我最近在你們學校旁聽,順便幫哥哥送快遞。沒想到居然碰到了小羽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聞羽打量了他一番,才淡淡地說:「小時候的事情,很多我都記不得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似乎是沒有聽出她話中的冷淡,柯辰眼中依然閃著久別重逢的喜悅,興高採烈地說:「我能治好你的閱讀障礙!」
聞羽心中一動,語氣卻半信半疑:「連醫院都說無能為力,你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沒騙你,小羽姐姐。」柯辰的口氣十分有把握,「其實,你得這個病是因為我,所以只有我能幫你。」
「你……」
「叮鈴鈴。叮鈴鈴。」學校的鈴聲突然響起,蓋住了聞羽的聲音。
「啊不早了,我要幫哥哥送快遞去了。」柯辰看了看表,「明天,明天見吧。我會解釋清楚的,我保證。」
聞羽目送著男生的背影,直到看不見的時候,才衝著長廊另一頭,平靜地說:「出來吧,鶯時。」
「呵呵呵呵,清祀你還是這麼警覺啊。」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從被紫藤遮住的角落中走出,寬鬆的襯衫上一片花團錦簇,十足的海邊度假裝扮。
聞羽暗暗在心中腹誹:一個大男人給自己取了個女性化的代號也就算了,還每天都穿得那麼鮮豔招搖過市,生怕別人看不到自己似的。
她懶得跟他廢話,直截了當地問:「你來幹什麼?」
「小清祀不歡迎我嗎?」鶯時摘下墨鏡,臉上很有幾分委屈,「我在附近辦完了事,順便來看看你。」
聞羽瞄了他的胳膊一眼,表情中分明寫著「相信你才有鬼」。
鶯時有些心虛地遮住手臂上的曬傷,眨了眨一雙鳳眼:「這次應該是你第一次獨立行動吧,進展如何?」
「你不是都聽到了麼?」聞羽朝柯辰離開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眼睛看到的也好,耳朵聽到的也罷,都不一定是真的。這可是我們的第一準則喲。」鶯時頓了頓,眼中滿是好奇,「對了小清祀,聞羽,不會正好是你的本名吧?小羽姐姐,嘖嘖。」
聞羽正準備離開,聽他語氣曖昧,又停下了腳步,「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只是擔心你……下不了手啊。」鶯時摘了朵紫藤花在手裡把玩,含笑問道,「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4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分鐘,聞羽託著下巴坐在窗口,眉毛微微皺起。事情,好像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順利呢。
看見柯辰大老遠便隔著玻璃窗朝自己興奮地揮手,聞羽把手裡的小瓶子放進衣袋中,才起身迎了出去。
大概是擔心哥哥柯時發現,柯辰選了在最偏僻的實驗樓裡見面。整棟樓裡除了他們倆再無別人,四周寂靜無聲。
「小羽姐姐,我說的事情你可能不能接受,但是請一定要相信我。」最近天氣漸熱,柯辰抹掉額上的汗珠,表情嚴肅,「我的聲音能催眠別人。」
「什麼?」
不論是誰,聽到這樣的話都會覺得太荒謬吧,聞羽也不例外。只是她一貫喜怒不形於色,因此連驚訝,也是淡淡的。
第一句話說出了口,後面就容易多了。男生抓抓頭,臉上帶著些苦惱:「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天生的吧,只要是看著別人的眼睛提出的要求,就一定會實現。」
看著眼睛嗎?聞羽突然想到了什麼:「昨天那個要跳樓的女生……」
「我是為了救她才催眠她的!」柯辰急急解釋道,「哥哥不讓我跟別人說話,也是怕我不小心使用了催眠的力量,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還是覺得,很難相信啊。」聞羽微微蹙眉,思索著,「你昨天說,我有閱讀障礙是因為你的緣故?」
早已被當事人之一遺忘的童年往事從男生口中慢慢道來。
柯辰比哥哥小六歲,柯時上學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嬰兒。他很喜歡黏住哥哥,但柯時總是嫌他年紀小,從來不帶著他玩。柯辰只好常常去找鄰居家年齡相仿的小羽姐姐。
某天柯辰又去纏著小羽姐姐講故事,但聞羽光顧自己看書,也不理睬他。一氣之下,柯辰跟她大吵一架,無意中講了「你一定要把字讀出來」之類的話。
說出一句話很容易,卻很少有人想到那一句話可能帶來的後果。尤其對像柯辰這樣的人來說,一句話能讓人生,一句話能讓人死。
聲音既是力量之源,也是萬惡之源。
當時他尚年幼,並不知道自己賭氣的一句話,會給聞羽未來的生活帶來巨大的影響。只記得吵完架之後,他氣呼呼地回了自己家。而第二天一早,哥哥便拖著還沒睡醒的他搬去了城市的另一端,遠遠離開了他們生活多年的地方,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小羽姐姐。
相隔十多年的時光,已經從幼童變成了大人的柯辰,一字一句地說出心中醞釀許久的話:「小羽姐姐,你不用念出聲音,也能看得懂文字。」
聞羽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輕聲道:「不用念出聲音嗎?」
「應該可以了。」柯辰掏出隨身帶的紙筆,刷刷寫了幾個字,急切地說,「你不要讀出來,看我寫了什麼?」
聞羽抿著唇,認真看了看紙上的字,然後抬起頭,朝滿臉期待的柯辰宛然一笑。
男生滿臉欣喜,往前跨了一大步,伸手想擁抱她。
「可惜了……」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貼上了柯辰的頸側動脈,寒意徹骨,但更冷的是聞羽的話,「好像對我沒用呢。」
這麼多天的試探和等待都是為了這一刻而已。
聞羽看著男生震驚的面孔,淡淡地說:「忘了告訴你,不管是多特殊的異能,對獵手都不起作用。」
柯辰顯然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脖子上的冰涼卻提醒著他,只要稍微動一下,鋒利的刀刃就會立刻割開他的頸動脈。
「生來就帶有異能的人,對人類實在是太危險了啊。我們的使命,就是除掉這個世界上的,像你這樣的人。」聞羽聽見男生緊張的心跳聲,緩緩湊近他的耳朵,溫柔地說,「不要害怕,我動作很快,一點都不會痛的。」
他裝了十幾年啞巴,開口說話後引來殺身之禍。
5
每天下午上課前,學校門口總是站著許多等快遞的學生。
一對情侶正嬉笑著過馬路,只聽見一聲急剎,一輛半舊不新的麵包車停在他們腳前,駕駛座上的柯時搖下車窗衝呆住的兩人罵了句什麼。
情侶中的男生也是暴脾氣,不顧女朋友的勸阻衝到柯時面前,大聲說:「你這人開車怎麼橫衝直撞的!」
柯時探出頭,不耐煩地對男生吼道:「過馬路不看燈的啊,闖紅燈也不知道要道歉?」
男生愣了愣,吶吶地說了句「對不起」,便拉著女朋友走了。
站在不遠處的聞羽靜靜把這一幕看在眼底,唇邊流露出一絲篤定的笑意。
「小清祀在想什麼呢?」鶯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氣。
聞羽不動聲色地往另一頭移了兩步:「你香水噴得太濃了。」
鶯時絲毫不在意她臉上明明白白的嫌棄之情,目光投向前方,饒有興味地問:「哎,你說他真的會來嗎?」
順著他的視線,聞羽看到柯辰正向麵包車跑去,跟柯時一起卸下車後面的幾十個包裹,一隻手卻時不時摸摸褲袋,仿佛裡面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想知道的話,幫我一個忙。」
「樂意之至。」鶯時極有風度地欠了欠身。
夜晚的海洋館寂靜無聲,柯辰輕輕敲了敲保安室的窗戶。
「咦,是阿辰啊?」保安大叔一眼看見走在他身後的聞羽,臉上不禁露出幾分心知肚明的笑意,「原來是帶……朋友來玩啊。」
「大叔,不要告訴我哥哥哦。」柯辰知道他一定是想歪了,但此刻又沒法解釋什麼。
「知道啦,進去吧進去吧。」保安大叔一向很喜歡鄰居家這兩兄弟,連帶著看聞羽也很順眼,熱情地衝她招了招手。
早就過了海洋館的閉館時間,工作人員也都下班了,只有微暗的燈光,照著他們腳下的路。柯辰似乎很熟悉這裡的構造,帶著聞羽走進了海底隧道中。
在那麼近的距離下,她看清了男生眼中無聲的絕望,才應允了他。
「『剪夢』是極難得的藥,可以完全去除柯時對你的記憶,對身體也沒有任何副作用。如果不是你的要求,我還不捨得拿出來。」
「那就好。」柯辰似乎安心了些,「哥哥已經因為我吃了很多苦,我真的不希望他還要為我的離開而傷心難過。」
知道聞羽的身份後,柯辰曾經有過短暫的震驚,但很快就接受了現實,平靜地讓聞羽都覺得詫異。
就如同此刻,他的臉幾乎貼在了玻璃上,凝視著水裡的魚群,認真地說:「小羽姐姐,這裡很漂亮吧?我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要死的話,就選在這裡好了。」
聞羽一貫冷靜的臉上也不禁出現少許動容,沉默了幾秒後,問道:「你不是還勸說那個自殺的女生好好活下去嗎,為什麼你自己卻……」
「她是無辜的,不應該死。」柯辰轉過身,臉藏在陰影中,表情晦暗不明,「但是害死爸爸媽媽的我,有什麼理由還活著呢?」
兩人並肩靠著海底隧道坐下,看著魚群歡快地遊來遊去,不時還有海豚貼近玻璃,好奇地看著他們,然後擺擺尾巴離開。
柯辰生下來的時候跟別的孩子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學會說話之後,漸漸地,每天親密相處的哥哥發現了他的話似乎有種特別的力量,想要什麼東西,爸爸媽媽都會給他買來。但柯時擔心大人們不會相信自己的話,只能以弟弟年紀太小的藉口疏遠他。
某一天雨夜,柯辰受涼發高燒,卻又哭鬧著不肯去醫院。爸爸媽媽便讓柯時在家照顧弟弟,他們去藥店買藥,結果回來的路上因為雨天路滑,車速又太快,車子翻下了高架……
柯辰在昏睡中被哥哥搖醒,還懵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而柯時瞪著通紅的雙眼,一遍遍地重複:「都怪你!都是因為你!都是你的錯!」
說到這裡,柯辰突然停了下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聞羽低下頭,看著魚群在地面上投下的倒影,是那麼生動鮮活。
「哥哥說,都是因為我吵著讓爸爸媽媽快點回來,他們才會發生車禍。鄰居們遲早也會發現我的不同尋常,所以爸爸媽媽的喪事辦完沒幾天,他就找好了房子,帶著我搬走了。什麼催眠的聲音,我看根本就是詛咒!」柯辰強作平靜的聲音中帶著微微顫抖,「可我還是想用這個聲音做點好事情,比如勸說那個想自殺的女生,比如幫助小羽姐姐你……」
聞羽沉默不語,她告訴過柯辰,獵手是不會被異能影響的,她也不可能是他口中的那個「小羽姐姐」,但是柯辰似乎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知道我為什麼想來這裡嗎?你看那些魚兒,它們都很安靜,也不用說話。如果我也能這麼安靜就好了。」柯辰轉頭看著聞羽,瞳孔中折射出盈盈水光,「你會給我永恆的安靜,對嗎?」
6
「阿辰!」一個人影突然衝了過來。
聞羽反應極快,一隻手拖起柯辰,另一隻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握住了匕首,緊緊抵在柯辰的咽喉上。
看來鶯時送信送得很及時啊,聞羽心想。
眼前這人,正是柯時。他雖然是柯辰的哥哥,個性卻截然不同。他看著聞羽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沉聲道:「放了阿辰,有什麼衝我來。」
柯辰沒想到哥哥會找來這裡,猶豫地問:「為什麼?」
話還沒說完,聞羽利落地在他腦後劈了一掌,男生一下子暈了過去。
「你!」柯時狠狠瞪向聞羽,卻忌憚著柯辰在她手上,一時不敢有什麼動作。
「哎呀呀,我沒遲到吧?」人還沒到,聲音先飄了進來,鶯時走到聞羽身邊,打量了下暈過去的柯辰,咋舌道,「小清祀你可真狠哪,虧我還擔心你下不了手。」
就會裝腔作勢,聞羽在心裡朝他翻了個白眼。
柯時果然急了:「你把阿辰怎麼樣了?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我只是覺得,下面的這些話,不讓他聽見比較好。」聞羽平靜地看著他說,「你應該,都記起來了吧。」
柯時垂下眼,拳頭幾次捏緊了又鬆開,最終放棄了掙扎,疲憊地答道:「是的,我都想起來了。」
柯辰告訴聞羽的故事,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版本。
爸爸媽媽的車禍是真的,柯辰的發燒是真的,但是讓爸爸媽媽「快點回來」的那個人不是柯辰。
擁有催眠的聲音的人也不是柯辰,是柯時。
因為擔心著弟弟的病情,送爸爸媽媽出門時,柯時看著他們急切地說出了那句話,根本不知道那會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對話。
處理事故的交警曾經困惑地說:「當晚測到他們的車速非常快,下雨天本來路就滑,就算擔心家裡的兩個孩子,也不至於要開那麼快。不然,也不會出這場意外了。」
聽說了這件事的人們都紛紛感慨世事無常,只有柯時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一言不發。他心裡明白,這並不是簡單的意外,爸爸媽媽是被自己催眠了。換句話說,他就是殺人兇手。
眼淚幾乎要流幹了,巨大的痛苦、自責、愧疚……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心情,促使柯時用聲音催眠了無辜的弟弟,將自己的特殊能力和父母的意外全都推到了柯辰身上,又對著鏡子催眠了自己。
從此柯辰成為了那個背負罪孽的孩子,而他,則扮演嚴厲又辛勞的兄長,肩負起養育弟弟的重擔。
鶯時睜大了雙眼,感嘆道:「嘖嘖,你這當哥哥的,也太自私了。」
柯時悽然一笑:「如果不是這樣,可能我早就沒有勇氣活下去了吧。你們要找的人是我,就放了阿辰吧。我攢了些錢留給他,可以放心地消失了。」
這次聞羽接到的任務是針對聲音具有催眠力量的人,但組織通常只給出「獵物」經常出沒的地點,具體是哪一個人則要依靠獵手的判斷。所以一般沒有十足的把握,獵手們都不會輕易下手。
她借「小羽姐姐」的名義接近柯辰,卻被鶯時的話提醒。
眼睛看到的,耳朵聽見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那個鬧自殺的女生,白天被救下後,夜裡又試圖在宿舍割腕,好在被舍友及時送去了醫院搶救。但這件事反而證明了柯辰根本沒有所謂的催眠能力,只不過一時的溫言軟語打動了對方,卻並沒消除她內心想死的念頭。
而柯時,即使給自己製造了一個虛假的記憶,但這種能力並沒有通過催眠轉移到柯辰身上,在他不經意的時候,還會無意識地使用出來。
「剪夢」的作用,從來就不是清除或修改人的記憶,而是將不真實的夢境一刀剪碎,回歸現實。黃粱一夢,十年終醒。
聞羽扔給柯時另一個小瓶子,淡然道:「既然你知道我的目的,那就把這瓶毒藥喝下去吧,大家也都省些力氣。」
「咦?」鶯時詫異地叫了一聲。
被打暈的柯辰剛剛在他旁邊醒來,眼神迷濛,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柯時緊緊捏著瓶子,看著弟弟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溫柔,然後一仰頭,決絕地喝了下去。
7
明明晴空萬裡,風和日麗,聞羽的右眼皮卻不停地跳著。當她拖著行李走出學校大門,看見一輛檸檬黃的跑車停在門口時,才知道心中這種不祥的預感是源自何方。
不顧來來往往的學生側目,依然穿得像個花蝴蝶般的鶯時揮手大喊:「清祀,這邊,這邊。」
聞羽按了按不聽話的眼皮,在心中默念十遍獵手準則的最後一條:「不允許自相殘殺。」如果不是組織裡早有規定,這個習慣招搖的傢伙大概已經死了一百次了吧。
「願賭服輸,我來接你了。」鶯時笑吟吟地接過聞羽手中的行李箱。
在周圍不明群眾的竊竊私語中,聞羽淡定地坐進跑車副駕駛座,心想:反正這裡也不會再來了,隨便那些路人們怎麼八卦吧。不過,賭是他自說自話要打的,賭注也是他自說自話提出的,早知道是這種接法,自己還不如提前一天跑路。
「我怎麼會想到,那傢伙還真一口氣喝下去了,難道就這麼想死?」鶯時一邊開車,一邊感慨著。
「停一下。」聞羽突然說道,然後往馬路對面望去。
隔壁學校的門前,停著一輛熟悉的麵包車,柯辰笑著招呼來拿快遞的學生們,站在他身邊的柯時對他比劃著什麼,聽見弟弟的回答後,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鶯時打量著聞羽臉上的神情,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夠便宜他們兄弟倆了,不過是失去一個只會惹禍的聲音而已。倒是你,花這麼多功夫不說,還白白浪費一瓶『剪夢』,值得嗎?」
值得或不值得,又應該如何判斷呢?
從做獵手的那天起,他們註定要與之前的生活割離,遠離親人和朋友,接受種種訓練,用不同的身份在不同的地方執行任務。唯一的樂趣,大概就是聽聽別人的故事了吧。
聞羽託腮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樹木發呆。她自認不是一名優秀的獵手,做不到以最快的方式完成任務。
可絕境中也應存希望之光,即使微弱,即使渺茫。(原標題:《獵手之語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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