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的春天》(小說)
作者 沈玉印
秀在櫳翠庵生活到第五天,手機欠費,於是秀爽性就停掉了與山外最後一條信息通道,真正開始了一段與世無爭、安靜恬然的生活。
秀每天和庵裡的居士們一樣,做著同樣的活。清掃院子、撣塵、幫廚、若是天好,還要去山溝裡挑水澆菜,若是雨雪天,大家則在庵裡圍坐在一起剝花生。有時秀也去庵堂裡去值日,若有香客來,也陪香客閒談幾句。但那時已是冬天,櫳翠庵也不是旅遊點,所以香客極少,只是山下周邊的一些老太們,偶爾會到庵裡來燒個香,然後在齋堂裡花十塊錢,吃頓齋飯就下山。
那天,天已經放晴,秀在齋堂幫完廚,剛回到房間。就見和秀同住一個房間的張居士來找秀,說山下有一個叫桂香的人來找她,已經被她引到西邊後院那個小廂房去等著了。秀一聽是桂香,表情也是一吃驚,心想著,這麼冷的大冬天,她來庵裡來做什麼事了?但想歸想,秀還是趕緊的跟著張居士後面出了門,穿過院落,往西廂房走去。因為秀她們的房間在東邊廂房的後院裡,平時山下上來的人,若要休息,一般都被安排在西邊廂房的一個小會客室裡,外面的客人是不允許被引進自己臥室的。路上,秀是邊走邊在琢磨著桂香來庵裡會有什麼事,而一邊的張居士邊走,還在邊上輕輕地說:「還有一個男的跟在後面的。」這讓秀更加的琢磨不透了。
秀來到西廂房,張居士也就走了,秀剛跨進屋子,就見到桂香從坐著的凳上站了起來,邊上的那個男的,秀一看,竟然是前夫村上的三貴。秀這更弄不明白,這大冷天的,三貴夫妻怎麼到山上來了?
秀還在想著找出一個答案,而桂香已經是一把拉住了秀,直望住秀,眼圈卻是瞬間就紅了。
秀來到庵裡已經習慣和大家一樣穿庵裡的衣服,天藍色的帽子,天藍色的長袍,秀髮也被秀攏在了帽子裡。其實,秀穿上這套衣服,卻也顯得有種別樣的風韻來。畢竟秀還只有四十六歲,膚色又白淨,人又生的漂亮,一笑二個酒窩,配上這天藍色的長袍,看上去,倒也顯得很別致。
三貴看秀來了,早已經不敢正眼再看秀一眼。倒是秀很大方地跟三貴打了一個招呼,請他坐著喝茶。而三貴的老婆桂香,卻板著臉衝三貴命令道;「你出去站一會,我和秀說點悄悄話。」三貴接到老婆的命令,就出去了。
原來桂香和秀以前在一個服裝廠上班的,秀做管理,桂香則在車間裡做活,但二人因同在一個村上,同進同出,自然關係更好。桂香性格潑辣,性子直,手快腳快嘴也快,只是豎裡發育不徹底,但橫向發展卻是很旺盛,而且嗓音則更是發育到完美的程度,一旦高八度,她老公三貴就只能繳械投降,腑首稱臣。
自從秀和她老公離婚以後,桂香的心裡就一直不是個滋味。特別是秀那城裡的老公死於非命,也聽說秀大病了一場。本來也想去見見秀的,卻又不知如何再開口。因為在桂香的心裡,都是三貴那張臭嘴惹的禍。若三貴那天不喝了一點酒,把秀和往事半夜三更在車上的事說出來,秀的婚事恐怕也不至於會到如此的地步。而且那天夜裡別人還是給了四百元封口費的。桂香一想到這事,就覺得心裡虧欠秀的。後來,聽說,秀後來城裡那老公遇車禍死了,秀什麼遺產也沒有得到,竟然回老家做了尼姑,這讓桂香更加的不安。一定要來庵裡來探聽個虛實,向秀陪個不是。
那天早上,天已放晴,又恰好是休息天。桂香就決定和三貴一起去櫳翠庵看秀。三貴一聽,連連搖手,連說了三個「不」字,然後稍加妥協,說道,「我不去,你去就是了」。桂香騰一下,火就上來了。於是高八度立馬就炸響在三貴的耳朵邊。「叫你去,你還不去,你還有臉這麼說,你看你把人家秀害成什麼樣了。去山上做了尼姑啊!秀那麼聰明的人,被逼著去做尼姑,不是你的過錯呀!」三貴見老婆的高八度說來就來,早已經軟了半截,只敢嘟噥道:「又不是我讓她去當尼姑的!」桂香一聽,則更來火,「還不是你,你如果那天夜裡不喝點貓尿,在別人那裡胡說八道,別人也不會知道這件事呀!你那破嘴倒是痛快了,可是卻把人家秀害慘了。鄉下人本就事多,沒事還能說出點事來,她那麼漂亮,有些男人還正想說她一點事呢。可你倒好,一個村上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你竟然把這種事都能輕易地說出去。如果你不說,秀的老公會責問這件事嗎。秀會離婚嗎?你說,秀若不離婚,也不至於到城裡跟了那個沒心沒肺的男人吧,也活該報應,那男人死了!」三貴一見老婆已經把問題拔高到這麼嚴重的地步了,自己嚴然已好象成了罪魁禍首,那裡還敢有一丁點反抗之心,再想想自己也的確有錯,老話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而自己拿了別人錢財,災非但沒消,還給別人帶來了麻煩。想想,還不如繳了械吧。於是,便陪著小心說道:「好了!好了!你也別叫了!跟你去就是了。」於是桂香才偃旗歇鼓。
桂香見三貴一出門,眼淚水就撲漱漱直掉。拉著秀的手輕聲地問道:「你真的做尼姑了?」秀笑著回道:「沒有呀。」「那你怎麼把頭髮也剪了」。秀聽了,又一笑,扯下了頭上天藍色的帽子,一頭秀髮就如瀑布一般瀉了下來。桂香則一怔,更加好奇,問道:「那你怎麼穿上尼姑的衣服了?」秀笑答道:「大家都穿著這衣服呀!」然後悄皮地問道:「我穿這衣服好看嗎?」桂香,也笑了起來。說道:「還好看呢,我看真象老尼姑了!」秀也跟著笑了一下。現在桂香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又悄悄地跟秀說:「你別生我家那死鬼的氣,他就那個破嘴,留不住話,你想叫他留守秘密,那不是拿竹篩子當門在家洗澡嘛,都給別人看去了。」秀聽了,笑笑,說道:「你也別老去埋怨他了,其實這次是我自己的錯,不怪他」。桂香又把早上罵三貴的話學了一遍,秀聽了,二個人在房間裡「哈哈哈」地笑的出了聲。
那天秀留三貴夫婦在庵裡吃了一個齋飯,然後,才把他們送出大門。
以後,隔個三五天,就會有人上山來看秀。有秀以前的同事,也有秀的同學,朋友,親戚,還有秀的後任丈夫「往事」的一些朋友。有的還是特意從城裡開車過來,又走了幾個小時的山路來看秀的。特別是有的單身老闆,曾經和「往事」一起共過事,見過秀的,他們都仰慕秀的美麗,為秀在這樣的深山裡生活感到可惜。希望秀能重新回到城裡,有的把工作都給秀安排好了,只待秀能再次出嫁。而秀聽了都一笑置之,所有來看秀的人,秀都笑臉相迎,若談再嫁之事,則一口拒絕。在秀的眼裡,貧窮和富貴,都是平起平坐的,而男女之情,都是緣份。這其間秀的前夫和女兒也去庵裡看過秀,見秀過的倒比山下精神了好多,血色也是好了很多,人也胖了好多,便也就安心地下山了。因為他們知道,秀也只是在山上暫住一段時間。秀娘家村上的強,也就是秀的初戀情人也抽空去看過秀,並把秀父母的一些情況跟秀說了,只希望秀在山上能安心靜養就好。
轉眼到了春節,秀在師太的一再催促下,也就回了家,和父母共度了一個春節。見老人身體都還健康,也就放了心。在娘家過了三天,又上了庵裡。因為春節期間,香客多,庵裡人手不夠。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春風已從山外一直吹到了山裡。
春天的櫳翠庵顯得更加的美麗了,庵前竹林邊的野花已經漸次開放了,庵後的幾株桃樹漸漸地在枝頭上也開出了幾朵粉色的桃花來,只是相隔僅幾天,滿樹就是花團錦簇了。庵前東廂房的門前,幾株梨樹也開花了,雪白的梨花,竟然引來了無數採蜜的蜜蜂。院東邊空地上的一口古井邊的紫荊花,也開出了淡黃色的花朵,每當清晨起床時,滿山遍野都是鳥雀的合唱聲。而此時,若是登上庵後的山頂,視野所及,起伏的山林和山下的田野,河流池塘,已成了一幅天然的油彩畫,黃的油菜花,綠的麥苗,或濃或淡,便成片成片的展現在你的視野裡,山風過處,涼風習習,更讓人感覺心曠神怡,心胸開闊。
那天,秀的閨密荷鳳又到庵裡來看秀。
荷鳳以前是秀的同學,也和秀曾在一個服裝廠裡上過班。後來自己出來創業,在鎮上的菜場邊開了一個超市,生意做的很紅火。
荷鳳找到秀,告訴秀,她女兒現在在省城裡要生孩子了,希望她過去照顧女兒,女婿那邊的條件也很好,只是女婿的父母身體都不太好,女婿一家也希望她們老倆口也能去省城,以後有了孩子,大家好有個照應。荷鳳想想也是,為來為去,也就是為了子女,於是夫妻一商量,決定把超市盤出去。於是荷鳳就找到了秀。荷鳳說:「你這樣在這裡也不是個長久之事,不然我把那超市轉給你。那超市市口好,生意好壞,你也見著了。若轉給別人,我還真是有點不捨得。再說了,人活著為了什麼呀,為了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需要活的更舒心更象自己。」其實,秀在山裡這段時間,也是想了很多,人雖然有各種活法,無可非議,但是秀也感覺到,人活在這裡,還是應該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應該爭取向最好的情況發展。再加上秀本來就是一個聰慧的女人,以前在服裝廠也做過多年的管理。荷鳳的話,一下就點到了秀的內心深處。
秀問荷鳳,「如何轉?」荷鳳接口說:「我那店面加裡面的東西,我盤算了一下,怎麼著也要二十多萬,但我轉給你二十萬。這二十萬,你也只須先給我十萬,另十萬,以後你掙了錢再給我。」秀知道荷鳳不會騙她。說道:「我也沒有做過這生意呀?」荷鳳說:「你先跟著我去店裡做一個月,我教你怎麼進貨,跟哪些人打交道。等你熟了,一個月後,店再轉給你。」秀想想也不錯,又擔心起錢來,因為秀還真是沒有十萬塊錢來。荷鳳說:「到時你跟你前夫借,你前夫不是做包工頭的嘛,他不缺這二個錢,到時你掙了錢,若不想和前夫和好,你再把錢還給他。」秀想想,感覺則更有道理了。於是說道:「我去把我姑叫來,你再把你的意思說一遍,聽聽她的意思。」荷鳳點了點頭。於是秀一會功夫就把淨慧師太請了過來。荷鳳見了師太,立即從凳上站了起來,也隨著秀的輩份叫了一聲「姑姑」。師太笑了笑,揮了揮手,讓荷鳳坐下。荷鳳又把商鋪轉讓給秀的事,說了一遍。師太認真地聽著。最後朝秀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說了五個字,「可以試一下」!
於是吃過午飯,秀就和庵裡的居士們道了個別,背著包和荷鳳下了山。大家也一直把秀送到山門外,秀出了山門,被風一吹,感覺臉上冰涼冰涼,用手一摸,才知是滿眼淚水。畢竟秀在這櫳翠庵裡已經生活小半年時間了。(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