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個人都負重前行。
如果胡大哥沒有先遇見袁紫衣,他會不會愛上我?瀕臨死亡的程靈素,或許會想到這個在金庸武俠世界裡,幾乎無解的問題。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在這樣的宏觀價值觀體系中,兒女情長變得卑微而令人心碎。
郭襄說:如果大哥哥沒有先遇到龍姊姊,他會不會愛上我?
張三丰說:如果郭姑娘沒有思念著神鵰大俠,她會不會愛上我?
周芷若說:如果無忌沒有遇見趙敏,他會不會愛上我?
霍青桐說:如果陳家洛沒有先遇見香香公主,他會不會愛上我?
會不會愛上我,《飛狐外傳》中的女配角程靈素,她並不知道命運給自己的安排,只是幻想著像女主角一樣,渴望著一個蓋世英雄,遇見自己,愛上自己,然後攜手闖蕩江湖,成就一段屬於武俠世界的絕代佳話。
在顏控為主導的時代,程靈素無法成為一個女主角。第一次出場的程靈素,只是一個農村丫頭,身材瘦小單薄,面如菜色,唯有一雙眼睛,明亮得令人心動。
她真的不漂亮嗎?也許不是,在《飛狐外傳》後來,也描寫了程靈素後來的容貌:
一雙眼睛黑如點漆,朗似秋水,臉上薄施脂粉,清秀之中微增嬌豔之色,竟似越看越美,臉上笑容如春花初綻,渾不似初會時那麼肌膚黃瘦,黯無光彩,一言一笑,自有一股嫵媚風致,頗覺俏麗。
她或許不是那種驚豔的美女,卻是那種越看越美,就好像她這個人,背負著毒手藥王傳人的重擔,擁有者令人無法揣測的心機,卻心地善良,純潔無暇。
江湖上,每一個人都在負重前行,每一個人肩頭都有一副重擔,程靈素身上的重擔,一個是毒手藥王傳人,一個是清理門戶的使命。她的愛,在這些重擔面前,顯得無比卑微而弱小,在程靈素世界裡,俠客胡斐和自己天壤之別。毒手藥王的傳人,真是好大的名聲,卻是一個纖弱的女子無法承受的重擔。
程靈素可以用真心,換取胡斐放下對自己的防備之心,卻無法用自己的真心,換取胡斐的一顆真心。當胡斐想認程靈素義妹之時,程靈素的愛情從此崩塌。
最終,程靈素還是選擇了為愛獻身,如果她不能成為和胡斐終身相伴人,就當胡斐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吧。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程靈素短暫的人生中,的確符合這絕美的詞句。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紫衣,緇衣。
如果不能相愛,何必讓人怦然心動?
初讀《飛狐外傳》的時候,因為愛上了程靈素,所以痛恨袁紫衣。直到如今,我終於理解了袁紫衣,紫衣是她的夢想,緇衣才是她的世界,袁紫衣和程靈素,其實是一類人。
她符合一切金庸女主人公的形象,微黑的膚色遮掩不住袁紫衣的絕美容顏,她的一身豪氣,更讓胡斐見之而難以忘懷。
袁紫衣是主動挑逗著胡斐,這顆挑逗的種子,在遙遠的西域已經暗自埋下,她聽到胡斐的名字,要比胡斐遇見袁紫衣更早,那時,胡斐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小孩子,而袁紫衣,也只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少女隱秘的心事,總是表現在一種沒來的有驕傲之中。趙半山和胡斐結拜,在紅花會中大加讚賞胡斐的少年英雄。年少的袁紫衣,終於無法抵擋情竇初開的誘惑,她或許當時並不知道這種情感,是不是叫愛,這些隱秘的,只有少女才能理解的心事,被偽裝成驕傲,胡斐成為少女袁紫衣的假想敵,而內心深處,胡斐已經有了足夠的名聲,她必須有一個和他並列的地位,然後?也許只有袁紫衣自己可以讀懂,只是羞於啟齒。
如果袁紫衣沒有遇到胡斐,這種少女心思終究會被淡忘,當她遇見胡斐,暗結的種子,終於長出一朵美豔的花。
年少的我,不知道袁紫衣為什麼要主動招惹胡斐,但如今,我卻能夠讀懂。
這樣的少女心事,總被袁紫衣小心的隱藏,被小心翼翼的偽裝,而這種偽裝,讓她不得不負重前行。
袁紫衣背負的,不僅僅是少女心事,鳳天南作惡多端,對袁紫衣沒有任何愛,可袁紫衣依然因為他是她的父親,而屢次維護。她可以不選擇一身緇衣,但她終究還是選擇了一身緇衣,因為她的師傅對她恩重如山。
每個人都在負重前行,袁紫衣也不例外,她無法真正脫下緇衣,無法面對程靈素的死,無法面對師傅的恩情,更無法正視自己對胡斐的心事。她選擇逃避,於是,袁紫衣和胡斐,彼此做了對方的那枚硃砂痣。
袁紫衣、程靈素,就是胡斐的紅白玫瑰
硃砂痣帶著一身的緇衣,一身的重擔離開了,白月光,真正化作了一輪潔白如雪的月光,從此遙相思念,永不相見。
袁紫衣走了,程靈素死了,胡斐依然負重前行。
他無法面對程靈素的死,也無法忘記袁紫衣的笑靨如花。在愛的面前,男性會變得唯唯諾諾如履薄冰。
胡斐永遠成不了韋小寶,他像蕭峰郭靖那樣,愛,就只愛一人。在心裡,他羨慕著自己記不起容貌的豪俠,他的父親胡一刀。他渴望像胡一刀那樣,快意恩仇成為一代豪俠,更羨慕他和自己母親成為一對江湖上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胡斐背負著榮耀和夢想,也背負著重擔。他無法容忍恃強凌弱濫殺無辜的鳳天南,寧可得罪袁紫衣。他不喜程靈素的心機和手段,所以懷疑程靈素。胡斐的江湖,非黑即白,非正即邪。
直到袁紫衣走了,程靈素死了,胡斐才明白,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是那麼美好,永遠無法成為理想化的世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胡斐渴望找到問題的答案,也想找到療傷的藥。而他的藥,就是苗若蘭。
氣如蘭兮長不改,心若蘭兮終不移
蘭,花之君子,芝蘭生於深谷,不以無人而不芳。
名動江湖,卻身藏雪山之中,只留下雪山飛狐的江湖傳說。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就遠離江湖,遠離是非,世間只有雪山飛狐,而無胡斐。
英雄,會在某一時刻,心有靈犀,所以人稱,英雄所見略同。苗人鳳是個英雄,他和胡斐在某一時刻,想到了一起。如果苗人鳳不能遠離江湖,就讓他的女兒苗若蘭,遠離江湖的紛爭。
在《雪山飛狐》中,胡斐儘管還年輕,卻已經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俠客。但他將身藏於雪山,如同蘭花藏於深谷,不以無人而不芳。
可是,人在江湖,又如何能置身其外呢?
註定,雪山飛狐和苗若蘭,要有一次傳奇的相遇。
在《雪山飛狐》中,胡斐愛上了苗若蘭,我想,他愛苗若蘭,並不只是愛她的美貌,更是愛她的平凡。
不入江湖,純潔如水晶,苗若蘭就是胡斐的良藥。
我想到了一首歌,適合於已經成為雪山飛狐的胡斐: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 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擁有著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
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其實,胡斐隱於雪山之中,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答案。但金庸,又否定了這個答案,而是拋給了胡斐最後一個問題,胡斐一生都在尋找卻沒有答案的問題。
胡斐萬分為難,實不知這一刀該當劈是不劈。
他愛苗若蘭,敬佩苗人鳳,更不想讓上輩的恩怨繼續延續,看到苗人鳳劍法中的破綻,「劈是不劈」,這是金庸拋給胡斐最後一個問題,也是胡斐迴避了半生,卻避無可避的問題。
江湖是什麼,一個身不由己的世界,雪山飛狐,藏匿於雪山之巔,有人去尋找,蘭花,隱蔽於空山幽谷之中,有人去採摘。胡斐想要放棄恩怨情仇,回歸於平凡,卻終究拿起了自己的刀。苗若蘭想要遠離江湖恩怨,卻依然在最後,承擔起前輩的重擔。
程靈素、袁紫衣、苗若蘭、胡斐,江湖兒女,又如何能真正避開江湖的是是非非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個人只是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