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學期。
開學不久,天漸漸暖起來了,學校或者是帶課老師工作很到位,給我們聯繫了鮑廟漁場實習。
儘管春天還沒正式到達,但實習是要離校的,這給了我們平淡甚至窒息的生活帶來了一針強心劑。大部分同學積極響應,似乎在無邊的黑暗中看到了一個路口,仿佛若有光。
二叔聽說我要實習,驚異不已,說「實習什麼實習?還上什麼屌黃子?還不來家散熊——?」
父親也完全失望了,嘆口氣說,「唉,算了吧,混到畢業吧,混到畢業來家吧,唉喲——到時家裡幾畝地都給你算了。」
父親開始聯繫官山送石頭了,南小宅子蓋屋要定牆檻用。
這是第一次遠離家門,我興奮不已。
帶我們去報到的,自然是帶我們淡水養魚課的張老師。他再三叮囑我們路上要守紀律,要注意安全,但幾個激情四射的依然忍不住把自行車蹬得嚓嚓響。尤其是我的自行車,本來就是除了鈴鐺不響,哪裡都響,我恨不得蹬得車輪子冒出青煙來。此外,我還把毛巾綁在一截樹棍上,固定在車把上隨風飄揚。
男生個個眼睛閃亮,鬼子進村一樣的英勇與無畏。
淡水養魚這門課應該是我們班,至少是我個人學得比較紮實的課目之一。在學校時,我們已經解剖過一次,確實有別於平常的宰魚,至少手術刀極其鋒利,手感極佳。實習時,我就幻想著腰裡別著一把手術刀,遇到短路的歹徒,毫不客氣地搏鬥,出其不意地給他一刀。
但到鮑廟實習,是不許殺魚的,主要是觀察魚發情產卵及孵化的整個過程。
漁場分為幾片,主要是一條大河東邊的一片區域,區域裡分成若干口魚塘。
男生就住在魚塘西側的河堰上。
河堰西側是一條大河,堰上有一大間破屋,屋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有,所有男生打地鋪,並排躺著就是了。女生們分了到一間宿舍,在魚塘最東面的場區裡。
老師話音一落,大家便呼拉拉的衝進去搶地盤去了,期間不乏日他媽媽搗他奶奶的互相罵。
這是相當長時間以來,國情特色之一。上公交搶,上火車搶,甚至還有上飛機也要搶的。不搶位子就搶時間,好像早坐到位置上就能早飛到目的地似的。我印象中,睢寧人很會搶,什麼都搶。搶不到的就罵「搶孝帽子嗎」「搶投胎滴哦」,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與弱勢。
長大後,看到更多的人,絕對不搶孝帽子,但確實在搶著投胎啊——
畢竟是禮儀之邦出身。同學們一邊搶一邊罵,搶完了罵完了,立即恢復了平時的友好與睦鄰關係。
我被父親教育要溫良恭儉讓,非常不喜歡這個搶那個搶,所以當我進屋時,除了正對門還剩著一絡地之外,所有地方都已被標名掛號。湯Y翻著兩隻小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嘛!?這正堂屋位子,不吉利哦,你將就bou——誰讓你假屌滋喋,不進來搶。」
湯Y說不吉利,也就是依習俗說說。睢寧這面的風俗是,老人過世了,一定要睡在正堂屋,頭南腳北地躺著,直到火化或發喪。成殮以後,棺材依然是依這個位置和方向擺。
睡哪不是睡?我又不該死,睡哪都是活人。不就是一兩個月嘛?扛過去就得了!滿屋都是人,就是來了歹徒也不會有么子。
歹徒沒來,來的是一條蛇。
我一直最怕的就是蛇,偏偏總是遇到蛇,而且這條蛇還是我抱進來的!也真是奇了怪了。
打地鋪需要鋪草,正好門前有一個草垛子,大家競相扯草鋪床。
我又懶得搶,反正那麼大一個草垛子,總有我的麥草,而且一定足夠鋪的。
當大家鋪得差不多了,屋裡也不再烏煙瘴氣時,我施施然摟起碎麥草,施施然走進了屋。
一進門,幾個同學立即指著我尖叫道,「長蟲長蟲,長蟲——」
湯Y更是兩眼瞪圓,指著我,「快出去版了,快版了,長蟲,你抱長蟲了!版遠點——」
長蟲?可笑!天還涼陰滴,草垛下還有零星的冰雪,哪來的長蟲?
把麥草扔掉?這個玩笑不高級,我好不容易抱進來的。
我竟自走了進去。
幾個臨邊的同學,一咕嚕爬起來,跳在一邊,說真有長蟲,你草裡有長蟲!
真有嗎?我信你們個啊家透新!
我把麥草放下,從容地下手準備攤開,湯Y一把扯過來,情緒頗為激動,「真有長蟲,誰zuan你幹麼?」
這個天,不該有啊?草垛底下明明還有冰碴子沒化透呢,還水汲汲的呢。
但他們真沒騙我,真有一條長蟲!
天吶,我抱進來的!
我抱著那條蛇走了幾十米?
背後嗞地一下,一陣冰涼——
「快挑出去,快挑出去弄死,要不晚上來找你,會咬你哦——」同學們紛紛建議。
怎麼弄死呢,我碰都不敢碰,怕的就是這東西。
幾個同學幫忙,把那條蛇弄到了門前河畔上,放火燒死了。看著那麼長一條在火裡掙扎扭曲,我的背後一直發緊……這是我弄死的第二條了。
弄的第一條,是初三的暑假,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