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你最想要什麼?如果沒有很多愛,那我就要很多錢,如果沒有錢,有健康也是好的。
那一天姜喜寶在七四七客機上見到了勖聰慧,一位天真美麗富有的十九歲姑娘,言談之間,喜寶自覺自己比姑娘大很多歲,她根本沒有想到的是,命運將在這一天發生改變,姜喜寶再也不會是二十一歲的姜喜寶。
在這之前,姜喜寶的人生關鍵詞是貧窮。
早年間母親嫁給浪蕩子父親,父母在她還未學會走路時便離婚,母親一個人將她拉扯大,日夜兼程,上最辛勞的工作,賺微薄的工資,只為了給喜寶買最新款的洋娃娃。那時一段喜寶不願提起的人生苦痛,貧窮給她帶來的是深刻的自卑,以及遠比同齡人更多的成熟。
除此之外,原生家庭對喜寶性格的形成有很大的影響,父親不僅是個浪蕩的「花花公子」,深夜去外面跟不同女人鬼混的同時,還好賭喝酒貪婪成性。而母親這場婚姻所付出的代價則是一生的不幸,喜寶的母親終身未逃脫這場婚姻的陰影,婚姻的失敗生活的瑣碎與艱辛,壓倒了這個本身性格就軟弱的婦人。
喜寶的母親在教育她時,很少能留給她正面的影響,多數遇到困難的時候只會眼淚汪汪的看著女兒,要不就將希望寄托在旁人的身上。母親的怯弱和父親的不靠譜伴隨著喜寶的成長,因此,在她心中是沒有「家」的存在的。
她出身於香港,可她對香港有的感情不是眷戀,而是帶著複雜的恨意,小說開頭她在飛機上對著勖聰慧說自己,從英國飛到香港是「從天堂回到地獄」,這句話中是有開玩笑的成分的,可另一個層面卻反映出她對香港的複雜情感。她沒有從這個出身地獲取過一絲家的溫暖,反而是她無盡苦惱的根源地。
可事實上她又離不開香港,這個地方即使不是家,對她姑且來說尚是巢穴,倦鳥終究得歸巢,因此,喜寶無處可去,香港就成為她前路唯一的選擇。
喜寶的前路開始於二十一歲,她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老了,這種老不是年齡之差,而是心態的蒼老。
在遇到勖聰慧後喜寶的前路就開始了,在一次訂婚宴會上喜寶遇見了一位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勖家之主勖存姿,他是她一生的機遇與劫難。
我倒覺得真的很難數清楚喜寶對於勖家來說到底是福還是禍,也曾不止一次的想,倘若沒有喜寶,勖家真的能幸福的走到頭嗎?
這是否定的答案,用張愛玲的話來說,勖家就像一張爬滿蝨子的華美袍子,整個家庭外表華麗高貴,每個人的言談舉止都那麼高雅動人,可在表象之下他們每個人都抑鬱。他們被勖家之主困在「財富能夠帶來一切」的怪圈裡,每個人的內心都有病態的一面。
甚至還不屬於勖家圈層的未婚夫宋佳明,都被這波浪潮捲入其中,被財富迷失了內心,變成帶著面具跳舞的一份子而不自知。
這樣的怪圈是需要外人打破的,還必須是一種生命力極其頑強,鮮活而果敢的去打破才可以,而喜寶恰恰是其中的極品。
小時候的經歷讓喜寶深感貧窮不易,所以她願意付出一切努力拼命向上爬。她借用身體的資本靠與男人同居上劍橋,她努力學習世上最繁瑣的一道菜,她刻意在網球訓練上下苦功夫,不過就是為了有一天,機會出現在她面前時,自己能夠抓住機會。
我做事的態度便如此,一種賭氣。含不含銀匙出生不是我自己可以控制,那麼網球學得好一點總不太難吧。
喜寶每次與勖家接觸一分,都會無形的感受到某種生存壓力,她會對命運進行無聲的控訴。看到勖聰慧這樣天真的富家小姐,她會想「這真是一支柔軟的玫瑰花,運氣好成這樣。」看到聰慧的白紗裙到處飛揚,她會感慨「她是這麼彩豔,而我是多麼蒼白。」
接下來,在勖聰慧的訂婚宴會上,姜喜寶遇見一位穿著隨意的中年男人,她借著酒勁說了一番話。卻不承想,正是這番讓她對了中年男子的胃口,她純粹,聰明,新鮮,符合情人的一切要求,這是姜喜寶遇到勖存姿的緣與罪。
勖聰慧絕對比我姜喜寶可愛,因為勖聰慧有條件做一個可愛的人,她出生時嘴裡含銀匙羹,她不用掙扎生活,她有一個富足的父親,現在她將與一個大好青年訂婚……但我有什麼?我赤手空拳地來到社會,如果我不踩死人,人家就踩死我,情願他死,好過我亡,所以姜喜寶沒有勖聰慧可愛,當然!
之所以說出這番話,是因為在這樣的盛宴與窮酸的對比下,喜寶的自卑與敏感到達了頂峰,她內心覺得這個社會是對她不公的,所以她執著於對命運的顛覆,這就是後來那句名言形成的因果。
勖存姿問她:「在生活中,你最想要什麼?」喜寶坦然的回答「如果沒有很多愛,那我就要很多錢,如果沒有錢,有健康也是好的。」
喜寶的回答是命運使然的悲劇,是她性格與原生家庭的悲劇,也是「軟弱」帶來的悲劇。姜喜寶的軟弱,在於依附別人選擇極端,最後落得紅樓夢的空的境地。表面上她的確要的是很多錢,她要交劍橋的學費,她想買最大的鑽戒,可是她想要的當真只是錢?
香港不是她心目中的家,更何況母親又遠離她跟隨澳洲男子奔赴異鄉,喜寶最缺乏的不是錢而是愛,可惜她想要的全心全意的愛,是沒有辦法在都市戀情中找到的。
都市戀情講究的是快與利益,這是時代背景,諸多感情被赤裸的曬乾論斤賣,沒有誰能夠心滿意足。
因此,當喜寶準備接受勖存姿的求愛時,她的潛意識下多多少少是帶有宿命論的遺憾的,喜寶未嘗沒有過矛盾之心,她會在勖存姿談到交易時說道:
我替自己悲哀。我看上去像妓女,你看上去像嫖客?我是個人,一個女人。你不可以這麼快買下一個不是妓女的女人。最後我或許會把自己賣出來,但不是這麼快,這是人與東西之別。
姜喜寶說這段話時態度很誠懇,卻又不卑不亢,她有自己的底線,她要錢,更要愛,難得的是她不是將自己賤賣,她懂得自尊的重要性,懂得如何發揮自己最大的優勢,她不想成為一件男人隨時可以丟棄的衣服,而是想成一幅畫,一副獨屬於姜喜寶的畫。
她的矛盾與後來肯定的選擇並不令人迷惑,她要自我價值但她更要生存,為此她給自己定下了六年之約,即只當勖存姿的金絲雀六年的時間,六年以後江湖不見。當然,她答應當勖存姿的情人還有一個原因。她潛意識裡就有虛榮的種子,她會想「我居然可以吸引到勖存姿的約會,這恐怕就是最大的成就。」
一開始,姜喜寶在勖存姿身上找到的,是類似安全感的東西,並沒有愛情的存在,可久而久之勖存姿給予她的溫暖,確實成為了她的避風港。勖存姿唯一的缺點就是控制欲太強,年齡大她三十歲,我想,倘若喜寶能遇到三十歲的勖存姿,是一定能夠愛上他的。
對勖存姿來說,喜寶是他晚年唯一的慰藉,他固執的過了頭,以為錢能擺平一切,他的這種性格讓他成為了孤家寡人。勖存姿曾對喜寶說「」聰慧有宋家明,聰慧有方家凱。聰恕有無數的女朋友。我妻子有她的牌友。」
勖存姿是寂寞的,因為沒有一個人真正愛他,大多數人愛的是他的錢,勖存姿對喜寶產生的好感一是因為喜寶的聰慧現實,二是為了喜寶的果敢。他曾不止一次的誇讚喜寶「現實,殘酷,漂亮,堅定」,與其說喜寶是他的情人,毋寧說喜寶是他理想的女兒和知己。
一路走來,喜寶勖存姿都是各取所需的,這段戀愛是雙向選擇的結果,甚至可以說,過程與結局同樣是雙贏的。有很多人看完小說後或可憐喜寶,或說喜寶最後的空虛「罪有應得」。
我卻不覺得,這本小說本身就容易引起爭議,倫理,道德,價值觀都有所涉及,可是最後的結果在我看來是圓滿的。
儘管勖存姿對喜寶最初的情感並不純粹,涉足用金錢買青春的交易,可他後來對她是毫無猶疑、不計犧牲的付出。勖存姿是最了解喜寶的人,甚至比她自己都了解的透徹。
他完全了解喜寶要什麼,喜歡什麼,完全支持她想做的任何事,除了要求喜寶從一而終,要求喜寶先愛上他,他是沒有一點可以指責的了。
而勖存姿之與喜寶,則感情更為複雜,她深切的討厭過他,恨過他,可最後卻愛上了勖存姿,陪伴這個男人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而她一生追逐的兩樣東西,錢和愛,都在勖存姿這裡完全的得到了。
拋開一切成見來看,喜寶與勖存姿是相互需要,勖存姿得到了喜寶的理解與愛,喜寶得到了愛與錢財,誰能毫無愧色的說他們是空虛的?
他們的結局,也未嘗不是圓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