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機會」之二
「化肥廠裡的章廠長找你,他想和你親自談談,問你去不去他那裡。」
周生賢從化肥廠旁的一個排澇站,大老遠的跑到我家找我,說是章廠長特意安排他來的。
這個周生賢是水校的同屆同學,是諸葛亮式的人物,是水校同學會的編外軍師。他管理的那個排澇站是化肥廠投資,專門為化肥廠服務,他經常為了排澇維護經費找章廠長要錢,不給錢就威脅防汛出了問題化肥廠要負全部責任。
所以他和章廠長的交情是要經費要出來的,真是不打不成交。
我也把他認為是自己的知心朋友,有事總是找他商議。
他對我的處境,作為局外人看得非常清楚,也樂意幫助我。
更為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認為我們的續局長對我特別好,在第二十三章、第一節、《看透不說透,才是好朋友》一節中,續局長要求我「做中間派,誰的派也不佔」時,他倒是一度被懷疑劃入到反對派的一邊。
這個化肥廠的章廠長可不是一般人物。
化肥廠已經更名為「林南化工集團」,廠長已經升格為董事長。
要命的是,他還是中共林南縣委常委,縣委副書記,分管全縣的工業和鄉鎮企業,同時分管經貿委和計委、發展改革委,他的副董事長則是經貿委的主任。
「你攀上他,那你以後的前途就大了,我倒是想去,他不要我。我一個高中的同學在那裡當車間主任,一個月幾百塊,是我們工資的好幾倍,年終還有分紅獎金。」
「他為什麼要我?他怎麼知道的我?」
「上周,幾天前吧,我上他的辦公室找他批錢,他講,我除了要錢還會幹什麼事?」
「我就提到你,說你是我水校的同學,前幾年在河海大學進修學的經濟管理財務與會計,在局機關不好混,要求掛職下鄉了。他一聽眼睛亮了起來,讓我立即找你。我只是順口說一下,沒想他當真的了,今天剛上班,他就派人找到我,問我話傳到沒有,這不就來了嗎。」
「是這樣。那個化肥廠有什麼好去的,臭氣燻天,噪音又大,我懷疑他們那裡的職工睡覺都是個問題,你說他們那個壓縮機,整天整夜的『哐!哐!哐!』震天響,放氣時比火車頭蒸汽機放氣都響,人能睡好覺嗎?」
「你還是要見他一面,不然我不好交差。」
「那就周日上午,不然大家都在上班,我在家裡沒有下鄉,出去見到領導不好看。」
我們像做賊一樣,選擇周日的上午去了化肥廠。
「到我家裡敘話,來我辦公室找我的人多,咳!企業就是這個樣子,沒有星期天,周六周日也要上班,我們這裡不過節假日,只是輪休。」
章廠長一邊起身,帶我們向辦公室門外走,一邊給我介紹他們化肥廠裡的規章制度。
周生賢跟在後面,此時,他是一個局外人。
「這邊是化肥廠子弟小學,我們化肥廠除有小學、幼兒園外,我還準備向教委申請辦初中、高中,以後有條件時還要辦一個化工學院,首先給我們的職工解決小孩上學的問題,更主要的是給我們自己培養後備人才。」
「聽說你的愛人是界首師範畢業的,目前還是借調,工資關係還在鄉下?」
「是的,鄉下學校的教師要求進城的多,教委停辦了,說是五年內一律不辦理進城。」
「放他們的屁!你看,哪一年縣城學校少進教師了,他們是糊弄老百姓的。」
章廠長氣憤的說。
「那好,我愛人是林南師範畢業的,她現在負責小學,我可以直接把你愛人調過來,想到小學到小學,想到幼兒園到幼兒園,到幼兒園就讓你愛人負責幼兒園的工作,你愛人調動工作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直接找教委的人,讓他們給我辦好。我就不信,我們化肥廠每年供給地方幾千萬的稅收,你教委發的工資大半是我的,我讓他們調進一個人還能不給我辦?」
我心中一震,要知道他章廠長還是個縣委常委、縣委副書記啊!那教委胡主任的官職還不是經他們常委研究出來的?
「前面小區是我們中層以上幹部的宿舍,耶穌書記(葉蘇,姓葉,名蘇,人們故意叫他為耶穌書記。)就和我住對門。」
乖乖孩兒,他說那個耶穌書記莫不是我們的新縣委書記?也就是剛從縣長位置上提拔上去的。我早就聽說過,原來的副縣長,昨天的縣長,今天的縣委書記不住在縣委大院,而是住在化肥廠,我們當時理解認為是,縣長家住化肥廠,是重視農業的一種表現,因為近幾年農民種地買化肥難,這位縣長,現在的縣委書記還住在化肥廠,那化肥的產量是要上去的,農民買化肥是不成問題的了。
這是一個花園式的小區,樓房最高也只有六層,幢幢坐落有致,樓宇之間空地較為寬敞,乳白色的樓麵粉刷,襯託得整個小區格外清晰靚麗。
小區內有幾個園藝工在路邊修剪花草,小區內有花圃、假山、涼亭、遊廊、小橋、流水、噴水池,水池內有幾條大的錦鯉魚無聊的圍著幾個荷花葉上下穿梭打轉,幾隻蜻蜓在潔白的荷花尖上飛起飛落,像是在考驗那朵荷花的穩定性和承載力。
幾隻花蝴蝶前來打擾,它們一會兒飛落在路邊的草叢花瓣上,一會兒又起身,飛盤在花圃的樹冠上。
「呼啦啦!」一群小鳥飛起,直射天際,這是一群生命力極強的城市花麻雀。
「啊!你們這裡還有小鳥!」我驚喜的說。
「小劉,鳥擇林啊!我這裡地方好啊,你來吧,你的住房就靠在我的樓一邊的那一棟,給你三樓,兩房一廳,你拎個提包搬進來就可以住了,裡面什麼都有,做飯用的是我們的管道煤氣,這是我們的福利房,生活設施齊全,我對門住的就是縣委耶穌書記,他說我們這個住房條件比他老婆老家上海都好,(註:原來的縣長,現在的縣委耶穌書記老婆是上海知青,長得很漂亮,幾年前工作安排到化肥廠。)他總是拿他老婆上海的老家做比較,你看我們工作多麼方便,我們住的是三房一廳。給你兩房一廳怎麼樣?生活條件還不錯吧?走!到我屋內看看,咱們屋內談。」
章廠長帶我們一起來到他的三樓單元房住室。
章廠長家住的是三房一廳,整個客廳內空蕩蕩的,顯得寂靜無聲,客廳角落裡擺放一臺松下牌電視機,電視機前擺放一組黑色真皮沙發,沙發中間放一個紅木茶几,茶几上有一個大的涼水杯,旁邊排放幾隻透花的玻璃杯。
「喝點水,這是我早晨剛燒的開水,我喜歡喝涼白開水,又潤腸,又解渴,又通便。」
我們知道章廠長不喝酒,不抽菸,比較講究簡單的養生。
「把你拉過來主要是適應我們企業發展的要求,我們現在的財務科,我要什麼他們不能滿足我,還是老一套財務管理方法,抱住錢死死不放,不能適應大企業運作的要求,他們只是會管錢,不會讓錢生錢,不會融資。我說『融資』你懂吧?管理財務的不僅會融資,還要會搞資本運作,不然,我們的企業怎麼能夠發展壯大起來?我想你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給我把內部銀行搞起來,先搞內部優先股,然後逐步給我搞內部股、普通股,最終公開發行股票,讓股票上市,只有這樣我們的企業才能發展,才能走出資金的困境。我們三套馬車,你負責資金融資,資本運作,另兩個副懂,分別負責產品質量和銷售,產品質量是企業的生命,但是沒有資金保障是不行的,銷售、開發市場是企業發展的動力,我們的目的是市場銷售,資金、質量、市場是我們的三套車,三套車拉動我們的企業,你年輕有為,我側面了解過你,你在農村基層工作過,你很能幹,我們將來的融資還要面對農村老百姓,一個鄉(鎮)一個鄉(鎮)的試點,一個鄉(鎮)一個鄉(鎮)的推廣,然後擴大到周邊縣(市)、外省。我們可以根據地方農民的種植習慣,土壤情況,有針對性的研究配方施肥,農民可以預付款購買我們的化肥,也可以參與我們的融資,我們要搞化工產品開發,還要搞餘熱發電,熱能利用,我們的熱氣、煤氣、爐渣、廢料處理利用潛力很大,大量的爐渣可以變成隔熱建材。熱氣、煤氣可以鋪設管道,向周邊輻射,有條件的供應城鎮居民。我們的經營遠景廣大,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想法,把我的想法落實辦好。」
「怎麼樣?三天以後上班?奧!你愛人的工作調動沒有問題,直接調動到我們化肥廠小學或幼兒園,工資仍是教委發,獎金是我們發。我們中層以上幹部的工資水平基本上是行政事業單位工資水平的三倍多一點,你的工作調動不要你過問,我直接找你們的續局長,我讓他支持我的工作,他不會不支持的,他是個好人,是很好說話的。」
「怎麼樣?」
章廠長兩隻眼直接看著我的眼睛,又一次提出。
此時,我的大腦以每秒千萬次的運轉。他這麼武斷的安排,我只有服從的權利,沒有迴轉的餘地,這麼大的事,來的這麼突然,我還沒有心理準備,我是如何應對?
如果是一個月以前,有這個機會,我會毫不猶豫當場答應,命運的軌跡或許會因此改變。
但是,如今我剛經歷了「搶佔」住房的風波,剛被續局長狠狠的批了一頓,講我:
「眼光短淺,沒有出息。」
又力排眾議通過黨組會議研究,決定將張秘書調走後的住房分配給我住。人事科長麻石銘得知這個決定後找到續局長公開大鬧一場,只氣的正要騎單車去縣委開會的續局長當場把自行車推倒。
如果我這邊剛住進新房,轉身立刻走人,這是背信棄義,是極不道德的,這種行為不亞於叛逃賣國事件,那後果是要遭到很多人唾罵和自己良心譴責的。主要的是感情上對不起人,水利局花錢培養你幾年,像一隻鳥一樣,剛把你養大,你卻飛了,我頭腦深處立即有了明確的答案:「我不能背信棄義。」
「怎麼樣?」
章廠長又一次盯住我的兩隻眼睛提出。
我看著他的臉色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光芒,已經不耐煩,有了微微的怒氣。
「讓我回去和我老婆商議一下吧?」
「好吧,你回去商議吧!」
章廠長立即起身。
我們無語,立即起身告辭。
「這有什麼可商議的,你當場不答應,章廠長會很生氣的。他這個人很特別,要麼看重你,就重用你,要麼就拋棄你。這麼好的機會你不怕錯過?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好些畢業的大學生託人來他這裡上班,他還不要呢,都是要考試才能進來的。」
周生賢咂嘴遺憾的講。
「我感覺他家長作風太大,好像若大個化肥廠就是他一個人的一樣。」
「不是他一個人的,還是你的?你沒有看到嗎,原來的縣長,現在的書記都高看他三分裡。」
「不去!」
我果斷的說。
「那個氣味我受不了,那噪音我受不了,那樓房我住不習慣。我們是財政撥款,他們是企業,今天下崗,明天倒閉的,還不如我們吃財政撥款飯碗穩當。」
「哼哼!」
這是從周生賢鼻子孔裡發出的聲音。
「去什麼化肥廠,我們生活剛剛穩定下來,不要瞎折騰了,你這個脾氣,到哪都是不順心的,就在水利局安心的幹吧,悶頭大發財。現在住房這麼好,好好的過日子,什麼當官不當官的,不要瞎想了,全縣當官的才有幾個?」
老婆聽說我要去化肥廠,一百個反對,立即投了反對票。
「你去那幹啥?那是一個企業單位,效益又不好,鄰近幾個化肥廠都倒閉了,人員都下崗了,你現在是行政事業單位,鐵飯碗,旱澇保收,你改行進企業好進,你想回來就難了。」工商銀行裡一位同學對我講。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感謝張書記,因為他看重了我。」
「他前一段也要求我去他那當副總,我沒有答應。我銀行裡幹得好好的,收入有不少,沒有必要去他那裡冒風險。」
銀行裡的同學說。
事到如今,經過論證,基本上否認了去化肥廠的選項。這是一次時間上不對號的機會。
多年後,我們到化肥廠老婆高中時的一個同學家吃飯,老婆的同學對我講:
「那時,廠裡搞內部股,沒有人會。說是從水利局裡來一個財務科長,我們就沒有想到是你,如果知道是你,我就勸你來了。你知道我們那時候的內部股票,現在值多少錢了嗎?
我當時自己有一點積蓄,加上借貸的共計兩萬元,購買兩萬元內部股,現在值五十萬了。如果那時你來,你現在應該是百萬元戶都不止了。」
「人該在那發跡倒黴、倒黴發跡,都是註定的,都不是一帆風順的,關鍵是要在關鍵線路上把握好關鍵節點,說不定來到這裡因為貪汙進去了也是有可能的,或許受不了廠長的統治,辭職也是可能的。說給你聽,你不信,我有個朋友在政界幹得很好,事業如日中天,前途一片光明,突然一天,丟掉黨籍,砸了飯碗,判刑多年。幾年出獄後從新創業,靠自己的知識技術,幹出自己的事業,開創出一片新天地,在行業內很有影響,業內人士都很敬重他。他倒好,不理政事,信基督徒了,每天早上準時五點半起床做早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