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江湖」風景線
——讀王體文長篇小說《圈子》
王新民
一
有官的地方,就會有「權力場」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官場;有官場,自然就有官場顯規則和「潛規則」;有規則,就會有破譯規則者。久而久之,規則和破譯規則就會溶解在歷史文化中,融入社會的血液裡,最後沉澱為民族性格的一部分。當代中國官場,既不是古典經驗中的官場,也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官場」。如今的官員,既徹底保留了計劃經濟時代官僚體系的強勢與專橫,同時也兼備了現代商品社會對於金錢的貪婪與痴迷。官員本來只不過是服務公眾的職業者,官場只是職場的一個類別,然而,中國傳統社會實行官民二分法,非官即民,造成了全民爭官的現象,使官場變質成為「江湖」。於是,官場便成為全社會的風暴眼,官場上的風吹草動關係著成千上萬人的命運。官場「潛規則」說到底是對法律的僭越與侵蝕,商品社會裡的權力尋租人,也無時無刻不算計著如何打開官場的缺口,實現商業利益的最大化。
官場是政治、經濟、文化、人性景觀交織的現場,必然成為文學關注的對象。官場小說寫得好不好,不在於把官場腐敗寫得是否觸目驚心,而是如何揭示這些表層化現象背後的人生選擇、人格、心靈的掙扎,以及在這個過程中所展示的人性的豐富性。文學的功能是寫人,官場小說寫的是一群生活在官場中的人,一個人走進了「江湖」,會有什麼樣表現?為什麼會有這樣表現?這才是作者所應該關注和追索的。官場小說的文學性,至少應該表現在作者對官場細節把握準確傳神的能力中。
文學就其本質來說,既是一種社會現象,又是一種文學現象,還是一種生命現象,意義不僅僅存在於哪一側面。成功的文學作品,必然是對於審美客體意蘊進行多側面、多層次深入開掘的產物,因此必須既具有生活信息與社會內涵的豐富性,又具備文化底蘊開掘和生命意識、人文關懷積澱的深邃、獨到性。閱讀王體文的小說,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作者始終堅守著批判的立場,對現實官場保持著觀察與憂思的姿態。王體文的小說之所以能夠深刻觸及社會的敏感點,正是他對生活、對社會有著獨特的觀察,刻骨銘心的體驗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的結果。王體文關於權力、權謀的透徹剖析,會讓你立即被作品中的氛圍感染,甚至會心生出淡淡的感傷。
長篇小說《圈子》寫的是一個地南方某大城市郊區(縣)鄉村基層的官場生態。在複雜微妙、充滿誘惑和「潛規則」的背景下,土地、拆違的迷局一層層地被剝開,帶你看透各色各樣的名利場,從底層幹部到上流社會的表演、理想和現實的平衡、愛情和色慾的糾纏、良知與罪惡的博弈。關係複雜、人性複雜,一旦走進「江湖」就成了「江湖人」,讓人難以自拔。「江湖」上的翻雲覆雨,險象環生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了許多所謂「宦海無涯,升遷有道」的荒誕鏡像。置身「江湖」,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何攏絡人心,攻城掠地,八仙過海,各出妙招。臺上笑臉相迎握手拍肩,幕後暗中角力摩拳擦掌。有人搞圈子文化、碼頭文化,找官託、搭天線;有人以關係開路、以金錢架橋、以美色搭臺,「江湖」奧秘詭譎深幽。作者在這樣一種普遍精神困境的藝術呈現過程中,認真考察中國官場的人性世界,向讀者幾乎是憤懣地揭示了官場現實中具有某種扭曲與畸變意味的突出存在。
長篇小說《圈子》對官場江湖的權力爭鬥、利益博弈進行的生動描述,使我們看到了潛規則的強大、人心的險惡和官場生態的微妙。置身官場,每一條通向仕途高點的路上,都有固定的屬性和「潛規則」,就像每種遊戲都有一定的遊戲規則。混跡官場,就必須遵守官場江湖的遊戲規則,誰都不能獨善其身,一個不懂得迎合低級趣味的人,根本就無法在這個殘酷的官場江湖上生存。長篇小說《圈子》揭開了官場「江湖」中那張巨大緊密的網,官官、官商、情人、愛人、情慾、愛恨紛紛登場,完全是一部當下官場江湖的浮世繪。作者通過對各種錯綜複雜官場關係的描繪,通過展示各色人等在權力與情愛、金錢與人性的漩渦中發生的攻防大戰,揭示了官場江湖利益鏈,道破了官場江湖光鮮背後那些不為人知的曲折和黑暗。
長篇小說《圈子》作者王文體
如今的官場,有多種規則並行,形成了立體、複雜的規則體系。要在這種複雜的官場規則體系中從容穿行,實屬不易。即便是那些泅渡多年的好手,也不能如閒庭信步,做到無驚無險。長篇小說《圈子》中的幾個人物身處官場,身份也變得複雜起來,同一個人,一會兒是爺爺,一會兒是孫子。面對下級,可以指手畫腳、頤指氣使,但見了上級領導,就是一副奴才像、裝孫子。長期浸潤在官場,必然會喪失主體自我,人在權、錢、欲中裂變,最終異化成為「欲望的機器」,終日只想著自己的進升,為了前程可以不擇手段,出賣人格。在這些基層官員身上,我們已經看不到人性的美好與道德的良善,人之為人的底線被肆意突破與踐踏,從而異化成徹頭徹尾的「政治動物」。
王體文官場小說中的「官場」,是人性表現最徹底的地方。長篇小說《圈子》以官場為平臺,重點寫人,寫官場中人的異化,揭示社會權力機制對人心靈的腐蝕。人在官場,追求職務提升是自然而然的事。可是在追求的過程中,人的進取心、羞恥心、智慧、狡詐、貪婪、無奈、墜落等性格都會被集中表現出來。正如我們在小說中看到的,人一旦進入官場,就身不由己了。對他們而言,沒有道德倫理,只有欲望所需。進入官場,升遷壓倒一切,誰都無法迴避。當然也可以說,中國官場智慧博大精深。這些智慧,既有顯性的,也有隱性的;既有可道之道,也有不可道的「非常道」。把握這些,既要有經驗墊底,也要有悟性支撐。中國官場的魅力在此,煩惱也在此。
二
長篇小說《圈子》把當代社會光怪陸離的世相和各種人物的臉譜都惟妙惟肖地描繪了出來,官場中各種身份的人臉躍然紙上。小說主要著眼於官場世俗生活以及官場人物的種種表現、表演以及人性和人心的扭曲、變異的描述。在官場中,人與人之間互相猜測,互相揣摸。人與人之間連一個微笑、一個細節動作、一句話都要揣摸一下是否有潛臺詞。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情感幾乎等於零。官場中人很習慣琢磨領導人的言行,所以,官場行為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因此,有人說,中國的政治最像政治,中國的官員最像官員。官場中的關係就是互相利用。
王體文把筆觸主要集中在鄉村,把目光聚集在他熟悉的江漢平原。那裡有聲有色的官場江湖社會,被他轉換成或鋪展、或濃縮、或張揚、或沉鬱的文學世界。在他的小說中,我們能夠真正地感受到時代的震蕩和推進的力量。小說中既透射出當代鄉村社會複雜的時代信息和個人信息,又表現出對鄉村世界中權力與人性關係的高度警覺和深刻質詢。王體文對官場生活的熟悉,對不同層次官員心理的準確把握,以及在細微處表現人物和體現題材特徵的處理上,都顯示了作家所具有的文學才能和想像力。他以從容不迫的筆調,細緻入微的描繪,對人情世故的刻畫十分到位,剖析到微妙之處,頗使人會心,揭示了當今官場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麻木不仁、使人喘不過氣來的權力格鬥場。展現了眾多官員政治仕途沉浮的動態圖景、他們在情場和官場之間的矛盾糾結。王體文的小說滿足了我們窺探官場的好奇心,充當了我們參觀官場的導遊。
官場小說由官場圈子裡的人寫,真實有餘而精彩不足,特別是文學氣息不夠,行政公文的痕跡甚至殘存其中;而專業作家寫,文學水平高,但因與官場有較大隔閡,真實性不足,存在官場不像官場,官員不像官員、人情世故生澀的問題。王體文善於用文字捕捉自己熟悉的基層官場鏡像,他仿佛總是身在官場或者站在官場、站在官員與事件的旁邊靜靜地觀察,細細地書寫,如實生動地記錄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並用書面的形式向讀者提供讓人想像、給人回味、具有獨特南方農村韻味的人文風景。作品的總體風格以平淡為主,文筆輕緩,娓娓道來。可以明顯看出,王體文的小說是經過精細雕琢的,其特點是細緻的描寫、深刻的人物形象塑造。其對人物的描述往往更注重心靈深層的開掘,真實感人,很容易引發讀者的共鳴,確實值得靜下心來細細品讀。
王體文的小說比較注重語言、細節與敘述的肌理。他的語言冷靜、平實,他的所有細節都是對現實與生活精選後的結果,所有的故事都是建立在直面現實,對現實進行深刻觀察、思考與剖析之上的大膽揭示。他不迴避現實中的黑暗、醜陋甚至骯髒,相反在對這些現象或事物的描述中,能夠讓人深刻地認識到當代人的現實處境與精神處境。與那些從外部觀察官場的作家不同,王體文的小說總是能在冷靜的敘述中,切入人的內心世界,獨闢蹊徑地把鏡頭對準身處夾縫中的基層幹部。從細微處描寫他們步入「官場」的種種不易與身居「官場」的種種尷尬:幾乎所有人在這個「江湖」的生存與掙扎都有幾分無奈,他們或被強勢的「官場文化」無形裹挾,只好身不由己地隨波逐流;或被派定的上司和直接的領導左右一切,在「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捆綁中,無論結局好壞,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命運在別人的主宰中起落沉浮。作者寫出了人與環境、人與體制的尖銳矛盾。在關注基層官員個人命運與內心的焦慮中,在揭示令人深省的社會問題時,叩問人情、人性,比較準確地呈現了他們內心的波瀾,讓我們看到了他們豐富的內心世界。
王體文長於敘事,因此他的小說有充分的小說元素。敘事就是「講故事」。如果說敘事是人類文化活動的基本功能,講故事就是敘事的核心功能。「講故事」在王體文的長篇小說《圈子》中,承擔著「核心功能」,王體文「講故事」,採取的是全知視角,故事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人物的生活、性格、心理,多角度、多側面,全景式的展現在讀者目前,極大滿足了讀者「對講故事和聽故事的著迷」這樣一種自古不變的心理渴求。王體文長篇小說《圈子》在敘事邏輯和技巧的確值得稱道。
王體文長篇小說《圈子》的功能表現在兩方面:首先,作為官場小說,它是一種權力想像,是以虛構的形式對官場進行「在場」想像,是對現實世界的替代性補償。權力在現實社會中的超重,誘發了中國社會的權力想像,而長篇小說《圈子》正好滿足人們的權力想像。其次,在官場信息不透明的情境下,長篇小說《圈子》「假亦真來真亦假」的言說,充當了一種信息替代品,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權力信息的功能性缺失。幾千年來,中國都把這個權力學規則藏在桌子底下,密不示人,而王體文則把它擺到桌面上來了。的確,閱讀王體文的小說,我們可能會對自己所處的生活環境產生一種悴死般的噁心。但是,閱讀王體文的小說也能讓我們在自己心靈的深處產生一次「靈魂上的起義」,因為只有靈魂上的起義,才能讓我們生發出對於時代的深刻思考。
作者簡介 :王新民,男,生於湖北省武昌縣大橋鄉,武漢作協副主席。駐會副主席:王新民 (兼作協秘書長。筆名斯民。生於湖北省武昌縣大橋鄉。大專畢業。當過農民、工人、機關文書、報社文藝編輯。曾任武漢市江夏區文體局副局長,武漢市青年作家協會秘書長,湖北省、武漢市青年聯合會委員。近30年來,先後在國內外120餘家報刊發表詩歌、散文、隨筆、文藝評論等體裁的文學作品1300餘篇(首),約300萬字。其作品曾獲10餘次省市級文學獎,有20餘篇(首)作品被收入多種版本的選集或譯介國外,並有20餘家報刊、電臺、電視臺對其作品進行專題評介,武漢出版社還出版了評介王新民作品專著《王新民論》。出版著作有:詩集《走向黎明》、《美麗的陣痛》;散文詩集《顫抖的靈肉》;少兒詩集《溫柔的小溪》;評論集《與繆斯女神握手》;隨筆集《泅渡》、《文化阡陌》以及《王新民集》四卷等。其創作實績列入《中國作家大辭典》等文藝辭典。199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系省作協詩歌創作委員會副主任,省作協全委會委員,武漢作家協會駐會副主席,《武漢作家》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