緲落還是聰明的,知道這麼大的動靜只可能是本君的手筆。
若不是她,我理應將小白追回,再一起幸福快樂地活個萬萬年,可她偏偏要幫天命將我與小白拆散!
想到這裡,將她徹底湮滅,都無法解我誅心之痛。
「既要做個了斷,便做完了斷再走吧。」雖然我知道,我們都出不去了。
其他的廢話本君懶得說,抬手便施法祭出星光結界。
緲落也許也沒想到本君一上來就扔王炸,又被本君鎖住,眼睜睜地看著星光結界如天幕般自穹頂落下。
當星光結界將整個梵音谷罩起來的時候,所有的不舍化作蒼何劍尖上盛開的佛玲,我仿佛又回到了洪荒。
父神,母神,我的朋友,我的戰友,他們的每一片魂魄都未曾離開過這片土地,如今依舊和我並肩而戰。
而我們所珍愛的,心中眷戀的,執著不忘的,都是執劍在手的勇氣,欲將之一生庇佑,不離不棄。
待星光結界閉合,本君已覺得幾乎力竭,緲落在此時得以掙脫,但大局已定,即使她贏了本君,即使我羽化,已無關她的結局,無論如何她被關在星光結界出不去了。
事已至此,緲落想與君決戰,除了拼狠洩憤,已經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緲落打算以強力突破星光結界,奈何皆被星光結界無情彈回。
她問我不惜羽化都要造出這個星光結界,難道對她就沒有一絲憐憫。
憐憫?看來緲落的智商低的有些令人難以置信,本君都已經做好跟她一起羽化的準備了,為何還要憐憫她?
本君也不想死,我還想跟小白一起天長地久,那誰來憐憫我?
總之,緲落今天是死定了,假如我對她還有憐憫,就不可能寧願羽化也要將她困住。
緲落功力滿級,招招凌厲,而本君修為幾乎散盡,唯有招架的餘地。
緲落似乎還是不甘心要被本君徹底淨化,再度追問「你真的要與我同歸於盡嗎?」
這是一波打完中場休息,又要和本君打起嘴仗?
虧她緲落也是一代魔尊,難道不知這星光結界不可撤回?
本君打架一向乾脆利落,要不是現在打不過她,我是絕對不可能與她廢話的。
「我來此的目的已說的清清楚楚,」但本君一向也比較禮貌和有涵養,畢竟跟緲落打架也打了好幾萬年,敬她打架水平還可以:「你也不必一次次問我。」
「你當真毫無所懼?」
「用我的羽化,」我其實恐懼小白知道我羽化後會難過,可跟緲落我廢什麼話:「換八荒六合的安寧,不虧。」
一切都已成定局,本君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出去,用自己羽化換八荒六合的安寧,這筆交易值得。
「原來你對自己也是這般無情。」
「非我無情,」既然已經把她關住了,本君也不介意懟緲落幾句:「是你執念太重。」
「執念!我一介魔尊何須執念!」魔族有時候還很自欺欺人,比如燕池悟,比如緲落:「別忘了,是你,讓我一念成魔!」
緲落不說我還真的忘了,四海八荒就屬她最難搞了。
本君是拆她姻緣還是把她從本君床上丟出去了?為何要一直糾纏本君糾纏到挑起神魔大戰,如今還害我同她一起羽化。
緲落大概發現本君真的沒有留後路,也沒有留出任何談判的餘地,攻勢更加兇猛起來。
本君集中精神與緲落打架,打的如火如荼,再不認真打恐怕真會輸。
不料我剛擋住緲落一記紅菱煞,卻忽然聽見小白在喚我:
「帝君……」
我有些驚訝,這難是幻聽?卻在低頭看向懸崖邊時,真的發現正抬頭看我的她,然後又再次真真切切地聽見小白心裡喚我的聲音:
「帝君……」
我震驚地不能自已:小白怎麼來了?我居然能聽見她的心聲,她戴上我的半心戒了?
可我該怎麼辦?要讓小白看著我羽化,她一定會很傷心,我不想她傷心,剩下的半顆心的疼痛如期而至,我的眼睛也已經無法自她身上移開,我與小白遙遙對視,她在我的視線中卻逐漸被淚水模糊……
那是我心心念念的小白,我想見她,也未曾想到還能見到她,但此時此地再見到她已咫尺天涯。
緲落卻在此時偷襲本君,當我發現時,已經太晚。
這世上能讓本君分心的也只有小白吧,只要能再看她一眼,讓本君如何能不分心。
紅菱直直打中我完全沒做防護的胸口,正中我只剩半顆心的薄弱之處,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
紅菱的衝擊力,讓我一時失去了意識,從雲端墜落,直接掉到了梵音穀穀底。
直至連小白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本君被緲落重創,跌落至靈梳臺,落地後穩定了一下心神。
緲落肯定會趁機追殺,我已做好準備一劍揮出破了緲落的追擊。
緲落化出三個化相,將本君圍在中心。我準確的判斷出緲落的真身所在,又破了緲落與化相組成的四角迷陣。
我趁難得的戰機反擊緲落,奈何身受重傷,身法已不如緲落靈活,本君一劍刺空。
半顆心的內傷仍未癒合,卻再次被擊中要害,我也只能跪倒在地,以蒼何劍方能支撐住自己。
單憑劍術已無法戰勝緲落,緲落有濁息吸食,目前只能儘可能的淨化些濁息以削弱緲落。
我便用我從碧海蒼靈借過來封印梵音谷的至純靈氣,開始與她的濁息相抗。
緲落卻趁機以紅菱將我的身體定住,讓我無法動彈,最終我摔倒在地。
此時我已開始覺得無力,受秋水毒拖累,久戰的結局只能是輸。
當我正思考應如何速戰速決,斬殺緲落之時,一身紗衣的小白就這樣忽然降臨,替我擋去了緲落的下一記攻擊,擋在了我與緲落之間。
我震驚得只記得喚她的名字:「小白……」
你是怎麼進來的?
星光結界它不是誰也進不……?
然後我才意識到,她戴著我的半心戒……
那個半心戒,竟成為她進來同我共死的鑰匙……
我開始後悔……
我先前的所有隱忍,我先前受的所有苦、所有痛,背負的所有不解、誤會和委屈,又都是為了什麼?
小白……你讓本君如何是好?
到底是本君挑的,還是那個必挺身而出的小白,才不管對方是緲落還是別的什麼,揮劍便攻向緲落。
但到底是實力懸殊,小白幾招內便吃了大虧,被緲落重傷。
看著她從半空中跌落的身體,輕得如同她化作的那方羅帕,卻要將我剩下的半顆心碾碎了去。
本君顧不得傷痛,提劍上前託住小白。
我攬住小白,注視她的傷勢,眼睛還是無法自她的身上移開,除了喚她的名字,已不知該說什麼:「小白……」
小白……你怎麼這麼傻?
可小白在這種時候卻比我理智得多,她甚至未看我一眼,卻由始至終注視著緲落的一舉一動。
她一邊因傷痛喘著氣,一邊還忍痛跟我分析戰情:「九尾狐的心頭血可以淨化妖邪,她沾上我的血之後,消散了修為。」
我對著她痛苦地搖頭,她的胸口都被掏出一個洞了,竟還奮力在想如何戰鬥。
小白她總想以她嬌小的身軀為我遮風擋雨,總想以她堪堪三萬年的修為救我。
從前是,現在也是,如果我們可以地老天荒的在一起,往後的日子她還是會一樣疼我吧?
緲落的話將我拉回了現實:「東華,到這個時候你還護著這隻小狐狸!」
我盯著她:是你傷了她,我要讓你永不超生!
她竟敢說:「我要你永失摯愛,嘗嘗錐心刺骨之痛!」
所謂錐心刺骨之痛,本君在開啟星光結界之前,就嘗過了。
緲落對小白的下一記攻擊讓我成功擋去,為了小白,我打算拼足全力速戰速決,以防緲落再有機會傷害她。
所以一開始,我明顯佔在上風,對緲落主動攻擊且步步緊逼。
無奈她一直攻擊我薄弱的心臟,讓我吃力跪倒之時,她還想去攻擊小白!這一次我沒有辦法 ,只好飛身擋在她與小白之間,卻讓她的紅菱穿心之擊再次正中我的心臟,但紅菱穿不過我的身軀,只能將我困住並推倒在地。
此時機敏的小白趁空上前砍了緲落手臂和胸口兩刀,卻還是不敵緲落的力量 ,被揮倒在地。
這讓我生生再次停住了呼吸:小白,你不痛嗎?
小白被緲落揮倒在地,她掉在地上牽動了胸前的傷口,讓她痛苦地在地上痙攣著咳了起來。
「小白!」她受傷比我自己受傷感覺還疼,我馬上將地上的她扶起,卻沒想到她一坐起身,就想將她的心頭血抹在蒼何上。
我用手阻止了她,難過又疼惜地對她搖搖頭:「快止住傷口,在靈樞臺下等我,我待會兒便帶你回家。」
家,那是本君最深的眷戀,雖然明知回不去了。
保護小白是我的本能,為了哄她聽我的話,我常常說什麼都覺得理所當然,編造什麼話都不需打草稿。
而且我一直覺得身為弱小的她,理應信強大的我。
只是沒想到她看著我良久,卻執意要將我的手拿開,她說:「你又騙我。」
我其實並不是想要騙她,我只是希望她能乖乖聽我的話。
「你看,」她將視線移到被她的心頭血沾染而正消失修為和懷疑神生的緲落身上:「九尾狐的心頭血雖可以淨化妖邪,但像魔尊緲落這樣即刻淨化,是我遠遠不及的。」
我盯著她嚴肅的臉,從沒見過這樣認真的她,我仿佛感覺小白不再是單方面被我呵護的花朵,而已成長為可以跟本君並肩作戰的伴侶。
小白分析:「若不是在阿蘭若之夢,你餵我喝下你的赤金血,這些我根本做不到。」
她凝視我的大眼完全沒有恐懼,是出奇的清明:「你騙了我那麼多次,我誤會了你那麼多次,現在我們還在一起,是不是很有緣?」
我神色凝重地與她對視,曉得她已經知道了所有,甚至知道我與她之間,天命無緣。
而此刻我也終於明白,小白一直不相信我,並不只因為姬蘅,還因為我總在騙她,總在瞞她,而她一直都知道,卻仍一次又一次將信將疑地接受了我的誆騙,所以她才說誤會了我那麼多次。
而我,竟以為我真的騙過了她。
我明白得太晚,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心疼她,她卻心疼我:「帝君……別總趕我走……」她要求與我並肩作戰,她也一直這麼做。
而我……我垂了垂眼,我在猶豫,一直以來,我的原意並不是要趕她走,我只是怕她受傷,我只是想保護她,想她遠離傷害。
其實我知道她怨我,恨我,心灰意冷,但她最疼我,從來不曾改變。
那些僥倖是真幸,那些妄想都會實現,那些有恃無恐就是有所依仗。
只是我不忍,不忍再自私地要她用餘生所有的可能來成全我的選擇。
羽化是我不能逃避的結局,但即便我形消神散,這天地間的一草一木是我,雨露華澤也是我,不論風霜雨雪,她在哪我便在哪。我會一直陪著她,守著她。
可在小白的心裡,我這是在趕她走?因為我拒絕她與我一同戰鬥嗎?
我還是沒有料到,最後關頭,她竟非要將這不離不棄做到同生共死的地步。
我在她堅定又哀求的眼神中,逐漸放開了她握劍的手。
她的手自由以後,甚至一刻都未曾耽擱,就直接將她手中的心頭血抹在蒼何之上。
我當年是有多無聊才把蒼何打造得那麼極致鋒利,那些一萬多個截面和五千多個深淺一致的孔現在讓小白的手血肉模糊。
另一邊緲落已經恢復,準備再次攻擊,而這些都是小白先發現的。
而我一直不眨一眼地凝視著小白,看到小白臉上有表情變化,我馬上轉身上前主動出擊,將蒼何直直朝緲落送去!
緲落一手握住蒼何劍尖,另一手以功力將我擊倒,我不敵她的力度,被迫往後退去。
是小白,抓緊了我與緲落對決的空隙,她衝上前直直將她的陶鑄劍送進緲落的腹部。
我收住後退的力度,以全力回擊,也同時將有小白心頭血的蒼何劍送入緲落的腹部。
一切的配合是那麼的天衣無縫,與最初在解憂泉對付緲落化相時一樣,仿佛早有演練,其實全憑心有靈犀。我們以相同的動作同時定在緲落身前,一雙劍鋒早已穿過她的身軀。
緲落卻笑了:「哈哈哈哈,你們還不懂,你們這樣是殺不死我的!」
她一個內力就將我與小白同時震開,我們雙雙掉落在遠處,手中的劍原本還留在她的體內,卻被她一個大招,將蒼何和陶鑄劍硬生生地逼了出來,同時震蕩了整個星光結界。
我攙扶著小白坐起來 ,方才,我已經用盡了我全部的修為。
我們頭挨著頭,肩並著肩,這樣並肩作戰的感覺真好,這大概就是「夫妻同心,其力斷金」吧。
眼見緲落如鬼魅一般地厲笑著朝我們走來,我喘著氣挺著無力的身軀,緊握小白的手臂,想過要將小白送到邊上,再獨立抵擋緲落的攻擊,可又怕小白再次控訴我趕她走。
就在我們已無力迴避的時候,緲落的修為竟戲劇性地急轉而下:「我這是怎麼了?我怎麼了?!我這是怎麼了?!」
其實我也不曉得她是怎麼了,只見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極速消散,消失前她竟還哀求本君救她:「不要,不要啊東華!不要讓我這樣消失!東華!快封了我——!不要,東華!東華——!東華——」
她就這樣在自己悽厲的叫喊聲中,在我們面前,忽然爆炸消散,並消失殆盡。
所以我說,魔族都不太聰明。
緲落臨死前,怎會覺得本君會救她?我又不傻。
魔尊緲落竟然真的被我與小白合力絞殺了,我其實從沒想過能將她殺死,因她由濁息化生,濁息不除,她是不可能被消滅的,只是沒想到九尾狐的心頭血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怪不得小白也能在充滿濁息的梵音谷活著,還能與我並肩作戰。
但無論如何,我都出不去了。
我將小白扶著抱在懷裡,終於說了句除了喚她名字的話來:
「很疼吧?小白。」
她卻笑著說:「不疼。」只是她笑得很勉強,都那樣虛弱了還要騙我,她何嘗不是也經常誆我呢?
「我好不容易見到你,怎麼會疼呢?」只是她每次誆我,都演的太假,讓我都配合不起來。我打斷她說:
「你不該來這裡。」
她說話已顯吃力:「你做出星光結界,就是想帶著緲落連同妙義淵一起灰飛煙滅,」她果然都知道了,我之前為了瞞她所做的一切,都在最後功虧一簣。
「我雖然不是絕頂聰明,但是我喜歡你喜歡了那麼久,我還是很懂你的。」她此時強忍住痛,仍笑著與我聊天的模樣,也讓我心疼。
我將她再擁緊了些:「你說,我要怎麼送你出去?」我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我無法用修為清除濁息,更無法破這個星光結界。
她疼得將喉嚨裡的鮮血又咽了回去,在我懷裡痙攣:「你為什麼要送我出去?」
她已奄奄一息,卻仍愛與我計較:「是因為我之前讓你傷心了嗎?」
我呆呆地坐在那裡,回想我之前兩百年有多傷心,有多隱忍,現在就有多絕望,多難過,因為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
當初,忍住不找她才是最難的,而如今,她就在我懷裡,我卻希望這只是個噩夢,我希望她不曾出現。
我所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四海八荒,是因為還有她活在那裡。可如今呢?我和她,又是為了什麼?
她卻只道與我繼續計較:「那你也惹我傷心過,我們扯平了……好不好?」
扯平?我從沒與小白計較過公平,我的一切都是她的,無需公平。可天命為何,予我們如此不公?
我不惜羽化也要維護八荒六合的太平,天命就是如此待我的麼?
我過去三十六萬年對四海八荒可謂鞠躬盡瘁,開啟星光結界前,唯一的心願就是小白幸福快樂地活著,難道這個願望也很奢侈?
「我想陪著你。」小白見我不再說話,開始說出她的心願,然後問我:「你也想讓我陪著對不對?」
我難過地笑了,笑自己的心思其實早就被小白看透,我卻一直自欺欺人: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想你來,我到哪都想帶著你,就連羽化,我都不想和你分開。」
我再次低頭看向她美麗又稚氣未脫的臉:「但是不行,小白 ,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小白痛苦地呻吟著,像要控訴我不聽話:「你雖然不想帶著我,但我怕是要先走了……」她說著就咳起來。
小白在我懷裡皺著眉:「東華……」
小白從前一直叫我帝君,雖然我更喜歡聽她叫我夫君,可這一刻,這一聲東華,讓我覺得我們終於是一對並肩作戰的夫妻了。
「我好疼……」她終於喊疼。
我知道她一定很疼,可是除了握住她的手,我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我曉得這種錐心之痛,我是曉得的。
我在此刻才發現,我從來都沒有實現過對她的承諾,我說過不會再讓她受傷,我說過娶她做帝後,我說過以後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可我都沒有做到。
小白說我騙了她那麼多次,一點都沒有冤枉我。
她痛苦地呻吟:「說點好聽的……哄哄我……」
此時我說什麼,以後都還是做不到了,方才斬殺緲落時我已用盡全部力氣。
我可能即將羽化:「你想聽什麼好聽的話?」我反問她。
「說……你喜歡我。」她看著我,她期待地看著我。
我也看著她,原來她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愛她這個事實,哪怕此時此刻,她想聽的所謂好聽的話,甚至都不需要是真話,而且只是「喜歡」就好。
由始至終,拋棄高貴的身份,換掉珍貴的皮毛,甚至失去聲音,失去法力,失去人形,哪怕失去生命,她都要救我,一直在拼命救我的是小白,所以她總在害怕,我不是真的愛她,儘管我曾卸下九成法力陪她進阿蘭若之夢,儘管我給她剖了半顆心,她還不確定我是否真的喜歡她,她為何對本君的愛一直沒有信心?
因為姬蘅,因為我對她的玩笑誆騙,因為我的隱瞞,因為我的不說?
想到這裡,我慎重地將她抱在懷裡,緊緊地抱住她,告訴她我的真心:「我愛你。」
這也是我對她最後的告別吧。
我能感覺她快要無力支撐了,她在我的懷裡已沒有一絲力氣,卻仍聽見她帶淚的回答:「我也愛你。」
我哭了,我其實一直曉得她愛我,她根本無需這樣證明。
「答應我……等會兒羽化的時候,一定要牽著我的手……」她儘管已經氣若遊絲,仍不忘記叮囑我不要扔下她。
我選擇羽化,雖不舍,但也不懼。
可是她來了,帶著我的半顆心,對我說,我在哪她便要在哪。
好吧,就依她。
對她,我總是不忍心。
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聽她說最後的話:「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想跟著你……東華……一定要牽著我的手……」
我沒有忘記她曾說希望那個人在救她以後,不再隨便扔下她。
她曾以為我三番五次扔下了她,我與姬蘅假成婚時將她拘著。
宗學比賽結束時我抱姬蘅離開回了九重天。
女兒節求婚後為了緲落將她落在原地,成婚前一夜我送姬蘅回魔族而錯過了婚禮。
我為了妙義淵錯過了與她解釋的機會。
……
這一樁樁的誤會與陰差陽錯,都讓她以為我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扔下。
所以她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都要求我不要再扔下她。
所以我堅定地答她:「好。」
當小白的頭在我肩上無力地滑落時,我知道她準備陷入沉睡。
此時我的內心無比恐懼。
我怕她在我懷裡漸冷,我怕她合上眼睛,我怕這天地間再無一人,最疼我。
所以,對不起,小白,我又騙了你。
我緊緊握住小白的手,將最後一絲仙力盡數輸入小白體內,但願外面的人還能想出辦法救出小白。
她睡去之後,我再也無力支撐,握著她的手,也跟著失去了知覺,這已經是我的極限。
但小白,哪怕我失去了知覺,我也沒有忘記要握住你的手。
我失去知覺時,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忽然有人喚我:「東華……東華……」
那是小白的聲音,我不會忘記。
還有她的手,她的手正放在我的臉上,她在叫我:「你睜開眼睛啊……」
我掙扎著,但睜不開。
「東華……東華………」聽見她的哭聲,我終於睜開了眼睛,果然是她,她沒有陷入沉睡,整個梵音谷都是濁息,她還活著,我感到很安慰。
「東華……」小白一直在喚我。
可我實在太累,我覺得我的氣息正在消散,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但我沒有忘記要握住她的手。
所以我拼盡最後力氣,將她放在我臉頰上的小手握住。
「千萬不要睡著,你睜開眼睛,東華。」她在鼓勵我,她在呼喚我。
「你如果現在閉上眼睛,我會恨你。」她在威脅我。
「東華……」她在呼喚我。
可我真的再也無力睜開雙眼。
我用最後的力氣,握她的手到我的唇邊,在小狐狸爪上覆上最後一吻。
她還在不停地呼喚我:「東華……」
「謝謝你。」我終於知道我最想對她說什麼:謝謝你,小白,謝謝你讓我知道什麼是愛,謝謝你讓我有了家,謝謝你最疼我,謝謝你,陪我到最後……
「不準你說話,」她哭了:「以後你要乖乖聽我的話……」
她最後也在心疼我,她想我聽她的話睜開眼睛,我沒有讓她失望,我睜開了雙眼,最後對她說的是:
「忘了我吧。」這一刻,我只求她能好好地活著。
她哭得難過:「東華,愛你是我的本能,你叫我如何忘記?」
小白的聲音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我再次失去意識,我仍沒有忘記:不能放開小白的手。
可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那一聲又一聲小白對我的呼呼,又像從未遠去:
「東華……東華……你快睜開眼睛……東華……東華……東華……你把眼睛睜開……咳……東華……咳,咳咳……東華,東華……東華!東華!咳……咳咳……東華……東華……咳咳……咳咳……東華……東華……東華……」
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喚,甚至越來越清晰,她傷的很重,卻沒有放棄要喚醒我,直到她終於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她也沒有忘記,要將她在我臉上的手,放回我的手上……
淚從眼角溢出,因為曉得她很疼,我的小狐狸最怕疼了,可她卻為了我血祭蒼何,陪著我困在這盛滿濁息的梵音谷。
我握緊她漸冷的手,突然覺得也沒那麼壞。不就是帶著小白去見少綰他們麼,他們會喜歡她的。
這麼想著就看見眼前出現了很多人。
失去意識之前,我覺得有什麼不對,那些人裡面怎麼還有折顏?
等我醒來已經是三天後。我從連宋口中得知了一切。
可眼下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事比守著小白醒過來更重要。
我不確定這場死裡逃生算是天命無緣的結束,還是和天命的又一場較量。
我怕我們的無緣,終將成了一個你死我活的結局。
後來白止找到我,同我說了一番話,」我們白家人都命硬,不是因為有九尾,而是個個死心眼,只要認定的事和人,就死磕到底。既然那丫頭認定你了,你就信她。「
信她。這兩個字重重地打在我的心上,讓我有一瞬間的失神。
我從沒想過自己是不是相信她,我只是一直不曾懷疑過。
現在想來,我做事一向只信自己,我以為只要自己篤定堅信,就不會有問題。但卻忽略了她是不是信我。
她不信我,因為我沒想過要信她,自然也不會在乎她是否信我。
我愛她,疼她,卻唯獨沒信她。
所以我不肯告訴她我的打算,所以我也料不到她會跑來陪我赴死。
後來白止渡了一半的修為穩住小白的仙元不至潰散,但她傷得太重卻一直沒有甦醒。
不過我的心卻沉靜了下來,只要她不死一切都還有轉機。
小白已昏迷了三個月,我也一直坐在床邊陪著她,因時不時就有人進來看她,我身為尊神也不好跟她一起躺著。
她的親戚朋友很多,來看她的人也很多。
所以我也一直沒給門設禁閉,總歸那麼多人在外面,我把門鎖起來也不合適。
今天我照常拿著藥碗給小白餵藥,此時我一邊等藥涼,一邊看她的睡顏,她的臉已經沒那麼蒼白,我想她應是快醒了。
此時一個身穿淺藍色稠衣的小童噔噔噔地跑到榻邊,我伸手攬住了他,他膽子不小,竟還按我的手臂,偷看塌上正沉睡的小白。
方才他跑進來時,嘴裡嘀咕著什麼我也沒留神聽,且他也沒跟本君打招呼,拜都不拜本君就直奔塌邊,身份應是不一般:「你是誰?」
他倒算禮貌,雖沒什么正規的跪拜禮儀,但起碼是轉身面向我才作答:「我是白滾滾。」
本君一眼瞧出眼前模樣俊俏的小童子是只銀白色的九尾狐。
我想了想,姓白?白家什麼時候新添的狐狸崽子,本君為何不知道?
四海八荒好像白滾滾的名號也不是很響噹噹,所以,白滾滾,「又是誰?」
這個小男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床上的小白,才道:「娘親的兒子。」
本君此時有點懵圈,娘親的兒子這幾個字信息量有點大,我得捋捋:
小可愛姓白,那是青丘獨有的姓氏。
小可愛叫小白娘親,小白的兒子。
等等,小白的兒子?!
小白什麼時候有的兒子?
眼前的小仙童一頭銀髮,放眼四海八荒,也就只有我天生銀髮。
那不就是,本君的兒子?
我竟然有兒子了!
小白竟然默默的生下了孩子,並獨自養育!
滾滾隨小白在凡間,一定吃了很多苦!
竟然差一點讓滾滾沒了爹娘!
小可愛的話殺傷力太大,我手中還沒涼好的藥碗就這樣摔了。
「我是娘親兒子這件事,很讓人吃驚嗎?你連碗都打翻了。」
於是我才反應過來,順著他的話看了看地下的碗,竟然都沒發現藥碗摔了。
我繼續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他上前一步:「叔叔,你長得這麼好看,你又是誰?」
有小白話嘮的特質,且有與小白一致的審美,再次證明是我的兒子沒錯!
我將他拉近自己,大手撫上他的小頭,鄭重又溫柔地回答他:「滾滾,我是你父君。」
可此時我我才確信,這場和天命的博弈原來早就已經絕處逢生。
我雖讓小白一次次失望,她卻總是心存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