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巷有一小院,獨門獨戶,住著一位叫胡家旺的孤老頭子。他常一個人關在屋裡擺弄著一些石頭。他就喜好石頭,桌上、柜上、窗臺上,四處都擺著大大小小的石頭。不過,這些石頭也著實惹人喜愛,色呈青灰,中間卻鑲著一朵朵白色的菊花,有大有小,形狀各異,栩栩如生。一方石頭在他手裡,不用多久便雕刻成或龍或鳳或兔或鼠,嬉戲於花叢中,憨態可掬。
據說,他曾娶妻,但她老是抱怨他只顧擺弄石頭,嫌這些石頭擺在屋裡既不整潔又礙眼。他只作未聽見,依然擺弄他的石頭。一日,她突然抓了幾塊石頭往外扔出去,他頓時變了臉色,睜大了兩眼,扇動著鼻子,吱嘎吱嘎地咬著牙。
她依然未住手,腰身一挺,口裡說道:「這些石頭要它何用!」說道:「這些石頭要它何用!」
他眼睛一瞪銅鈴大,一隻黑黝黝的大巴掌扇過去,「啪!」一聲,結結實實地甩在了她臉上。
她一時懵了,一手捂住半邊紅腫臉,沒命地撲過去,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臉。
自此,兩人便分了手。
他自此未再娶。我去過那小院,那是大熱天,只見他一個人蹲在屋裡刻著一塊石頭,一刀一刀地刻,刻得很仔細也很小心。嗬!虎踞獅突,狐跑兔跳,蛇蜷鷹撲,一件件千恣百態,惟妙惟肖。我一陣驚喜,繼而便生出好些景仰。
我告知一位朋友,他居然也趕了來看。驚喜的程度自然不亞於我,他說,那蒼勁粗獷的線條,是生命和藝術從時間的屍骸下爬出來的不死的靈魂。這話,我不甚全,但知道他是由衷地讚嘆。對胡老頭說:「胡師傅,你出三幹塊,我給你寫篇文章,在報紙上替你宣傳宣傳。」
胡老頭慢慢抬起頭,極古怪地看了一眼,搖搖頭道:「你是叫我拿錢買那空名麼?我要那空名做什麼?」那朋友為之一怔。
老胡又說:「我這石頭玩意,你若喜歡,就挑一兩件拿去吧。」」
他倒真大方。
他笑笑說:「只要有人喜歡,我就高興。人活著,能給人一份歡喜,就活得實在,活得心滿意足。」
我被他冷不防說出的這番道理所愕,一時不好回答,愕然地張目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