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成渝吃過晚飯後就出了門,他要去班主任計珏老師家補習功課。到計珏家要經過一條偏僻的小河,河邊沒有路燈,據說曾經有個女人在河邊失足落水,第二天人們發現她的時候,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成渝一邊走路一邊胡思亂想,冷不丁聽到前面傳來「撲通」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掉進了水裡。成渝愣了愣,朝傳來聲音的方向望去。傍晚的天色很昏暗,他什麼也沒有看見,呆立了片刻,他又朝前走去。
走著走著,成渝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屁股下面硌到一個硬硬的東西,他起身一看,發現那是一隻半新不舊的女式高跟鞋!望著那隻鞋子,成渝心裡犯起了嘀咕,自己該不會運氣那麼「好」,遇上有人投河自盡了?他一邊想著,一邊轉身朝河面上望去……
一、電話
已經晚上八點了,計珏皺了皺眉,心想成渝是不會來了。成渝是這學期剛轉來的學生,計珏對他還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學習成績很差,也不怎麼和老師同學交流。計珏責任心很強,她認為作為老師,不該放棄每一個所謂的差生。誰知道成渝這麼不爭氣,第一天約好補習功課他就爽約了。
計珏正想著成渝會跑到哪兒去鬼混,門鈴響了,她走到門口,從貓眼裡朝外望去。門外站著的人正是成渝。計珏打開門,驀地感到一陣逼人的寒氣撲面而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計老師,對不起,我來晚了。」成渝站在門口,他臉色蒼白、嘴唇烏青,一邊打著哆嗦一邊訕訕地說。
計珏心想,他怎麼冷成這樣?她看了看時間,已經快9點了,於是對成渝說:「今天太晚了,我們改天再補習,你先回家去吧。」
「那……好吧!」成渝愣了愣,眼神中透露出些許失望。
那黯然的神情讓計珏的心軟了一下,她又說道:「要不你明天來吧,明天是周末,我多抽點時間給你補習。」
聽了計珏的話,成渝急忙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跑開了。他跑了幾步,又回頭對計珏喊道:「計老師,我明天給你帶一件禮物來。」
望著成渝的背影,計珏臉上露出微笑。其實,在老師的眼裡,每一個學生都有他可愛的一面。計珏正要關門,突然看見剛才成渝站立的地方有一對溼淋淋的腳印,她看了看外面,夜空裡綴滿了星鬥,沒有一絲下過雨的跡象,不由得奇怪地搖了搖頭。
夜深了,計珏打了個哈欠,正準備上床休息時,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我是計珏,請問您是?」
「我是成渝的母親,成渝說今晚去你那兒補習功課,現在還沒回來,如果他還在你家的話,讓他趕快回家,現在已經太晚了。」電話裡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啊!成渝九點是來了一趟,我告訴他太晚了,明天再補習,他就走了。」計珏有些吃驚。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要去哪兒?」中年女人有些焦急。
「我讓他趕快回家,他現在還沒有回家嗎?」
「知道了,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攪你,如果你看到他,請幫我叫他立刻回家。」中年女人說完就掛了線。
計珏放下話筒,心裡有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哪兒不對,只好回到臥室躺下。
計珏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踏實,她心裡總惦記著成渝回家了沒有。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起身撥通了成渝家的電話。
「喂,誰啊?這麼晚了還打電話。」電話裡,一個慵懶的聲音不耐煩地問道。聽到那聲音後,計珏一言不發地掛了電話。現在她心裡踏實了,因為那正是成渝的聲音。
這一次,計珏很快就入睡了,不過半夜時她卻突然醒了,而且再也睡不著了。她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心裡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似乎總覺得有什麼事像大石般壓在心頭,心慌得很。
難道是因為成渝的事?他利用補習功課的藉口,偷偷跑出去玩到很晚,以至於讓他母親擔心了……
成渝的母親!
計珏心裡一驚,腦子一下就清醒了,她猛地明白什麼地方不對勁了。成渝剛轉學來時,校長曾經告訴過她,成渝的母親過世了,他一直和父親生活在一起,不太好管。校長肯定不會拿這樣的事開玩笑,而那個打來電話找成渝的女人卻自稱是成渝的母親,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在黑暗的夜裡,一個死去多年的女人悄悄潛回家中,想看看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可調皮的兒子卻玩到很晚都沒回家,女人等得實在不耐煩了,拿起了客廳裡的電話……
計珏腦海裡幻想著這驚悚的一幕,一陣寒意從心底冒了起來。
二、禮物
第二天,計珏心神不寧地看著書,她的眼睛雖然落在書上,腦子裡卻一直想著昨晚的事。坐了一陣,她突然想起了和成渝約好今天補習,就掏出手機撥通了成渝家的電話。
「喂,誰啊?」電話裡,成渝懶懶的聲音讓計珏猜到他剛剛起床。
「我是計老師,你什麼時候過來補習?」
「是計老師啊,我下午過去行嗎?」電話裡,成渝的聲音一下子精神起來。
「那下午兩點吧。對了,你昨晚離開我家後跑哪兒玩去了?」計珏先說定了補習時間後問道。
「我回家了。」
「可是你家裡人都打電話來我這兒問你去哪兒了,你根本就沒有回家,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計珏有些生氣。
「我沒騙你,我真的回家了!我爸出差了,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怎麼會有人打電話給你。」成渝著急地申辯道。
計珏拿著話筒愣住了,她心裡又感到了那種莫名的慌亂。
午後,晴朗的天空突然變了臉,烏雲滾滾而來,一陣轟隆隆的旱天雷橫空響起。計珏擔憂地望著窗外,她不希望成渝因為天氣原因再次爽約,她有太多的疑惑想向他當面問清楚。
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暴雨沒有下起來,成渝也沒有來。計珏煩躁地在家裡走來走去,心裡十分不安。她死死地盯著客廳裡的電話,恨不得馬上就見到成渝從電話裡鑽出來。
這時候,門鈴終於響了,計珏趕緊開了門。她看見成渝手裡抱著一個紙盒子,渾身溼淋淋地站在門外。
「你怎麼淋成這樣?」計珏看到成渝狼狽的模樣,關切地問。
「計老師,這是送給您的,我有事先走了。晚飯後我在小河邊等您,您一定要來。」成渝一口氣說完話,把手裡的紙盒子塞給計珏後,轉身跑了。
「你回來,我不要你的禮物,我有事問你!」計珏朝著成渝的背影吼道,但成渝頭也不回,很快就跑不見影了。計珏只得抱著紙盒回到屋裡,她放下紙盒,仔細地看了起來。那紙盒很普通,不像一般的禮物包裝盒那樣精美。計珏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一下愣住了。
盒子裡,放著一隻紅色的高跟鞋!
紅色高跟鞋十分漂亮,計珏忍不住穿到腳上試了一試,鞋子的大小很合適,她下意識地把手伸向盒子,卻一把抓了個空。她有些懊惱地脫了腳上的鞋子,扔回盒子裡,心裡禁不住罵起了成渝,說好來補習功課,卻總是失約,還莫名其妙地說要送禮物給自己,結果卻送來一隻鞋子,這叫什麼事兒啊?
計珏望著盒子裡的鞋子愣愣地發呆,越想心裡越發毛,與成渝有關的事越來越詭異了,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希望晚上在小河邊見到他時,一切都可以水落石出。
晚飯後,計珏匆匆忙忙地趕到了小河邊,她沿著河邊走了很長一段路,卻沒有看見成渝。夜幕降臨了,河邊的涼風讓計珏感到了一絲寒冷,她抱了抱肩,打了一個寒噤。
「您來了……」突然,成渝的聲音在計珏身後響起,計珏正想回頭埋怨成渝不守時、讓她等了那麼久,卻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剎那間,她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三、約會
計珏一直背對著小河,站在河邊等著成渝,在她身後就是冷冰冰的河水。而此時此刻,成渝的聲音卻從她身後傳來,難道成渝是站在河水之中和自己說話?
正當計珏猶豫著要不要回頭看看時,一個人影朝她跑了過來。很快她就看清那人影正是成渝,奇怪的是,他渾身上下都溼漉漉的。
「計老師,讓您久等了。對不起!」成渝氣喘籲籲地對面露驚色的計珏說道。計珏腦子裡一時間轉不過來,剛才明明聽到成渝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此時他卻又溼漉漉地站在面前。
「你是誰?」計珏顫抖著問道。
「我是成渝啊,您的學生。計老師您怎麼了?連我都不認識了?」
成渝的話讓計珏的思維漸漸恢復了正常,她仔細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成渝,又鼓起勇氣慢慢地回過頭去……
夜幕籠罩下的河面水平如鏡,連波瀾都沒有一絲,更別說一個人了。
「你身上怎麼這麼溼?」
「計老師,河邊挺冷的,小心別著涼了。」成渝沒有回答計珏的問話,反而對失魂落魄的計珏說。
「知道河邊挺冷的你還叫我來這兒?你說說,你送我一隻紅色高跟鞋是什麼意思!還有,你母親明明已經死了,卻又打電話來我家找你。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你在搞鬼?」精神備受折磨的計珏徹底爆發了,她用嚴厲的口吻責問著成渝。而此時,成渝的臉色十分蒼白,表情也變得越來越怪異。
計珏發洩完心裡的怨氣之後,終於注意到了成渝的表情,他好像正被什麼問題困擾著,而這個問題帶給他的,似乎是一種絕望!
倆人無言地對視了一陣,成渝突然冷靜地說道:「計老師,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但我想,在您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您能把事情的詳細經過都告訴我嗎?」
計珏大感意外,她一直以為,問題是出在成渝身上,在所有詭異可怕的事情中,成渝是絕對的主角,也只有他能合理地解釋這一切。但成渝的這番話讓計珏清醒地意識到,成渝也對整個事件並不了解。
當成渝聽完計珏的講述後,神情凝重地說:「計老師,下午我給您送去的紙盒裡裝的是一束鮮花,我很感激您沒有放棄我,想送一束鮮花表達謝意,怎麼會是一隻紅色高跟鞋呢?」
「你約我晚上來河邊又是什麼意思?」
「我約您?不是您叫我晚上來河邊嗎?當時把紙盒遞給您後,您說快下暴雨了,下午就不補習了,然後叫我晚上在河邊等您,說您要去我家裡幫我補習……」成渝解釋道。
此時的計珏腦子裡一片混亂,她沒有心思和成渝爭辯,因為一種深深的恐懼已經不知不覺地將她包圍起來。那些發生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交往和對話,兩個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聽到截然不同的內容,這樣不可思議的事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計珏越想,身上的寒意越濃。
恐懼是可以傳染的,特別是在這樣的時間和環境下。計珏臉上的表情真實地反映著她心底的恐懼,而這種恐懼迅速在她身邊蔓延,把成渝也籠罩其中。
成渝打了個寒戰,對計珏說:「計老師,我們走吧,別待在這兒了。」
「去哪兒?」計珏問道。
「去……」成渝本想說去補習功課,但想到此時計珏肯定已經沒心思給自己補習了,又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我想去你家裡看看,可以嗎?」計珏突然對成渝說道。
四、家訪
成渝把計珏讓進了屋,說:「計老師,您隨便坐,家裡就我一個人,沒別人。」
計珏問:「你經常一個人在家?」
「我爸經常出差。計老師,我去給您燒點開水喝。」成渝回答完計珏的問題,轉身去了廚房。
計珏在沙發上坐下來,她發現屋裡擺設得井井有條,很難想像,父親經常出差在外,這個沒有母親的孩子竟然可以把家裡收拾得這樣乾淨整潔。
計珏四處打量著,突然看見旁邊的茶几上擺著一部紅色電話,她望著那部電話,心裡緊了緊,想起了那個打到自己家裡找成渝的神秘電話。那個自稱是成渝母親的女人,會不會就藏在這屋子裡,她到底是人是鬼?
這時候,成渝從廚房裡走出來,看見計珏目不轉睛地望著小茶几上的電話,隨口說道:「家裡很多東西都是紅色的,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紅色。您好像也挺喜歡紅色吧?」
計珏心裡「咯噔」了一下,她確實喜歡紅色,常穿的外套和平時用的挎包什麼的幾乎全都是紅色,但她沒有想到成渝居然會注意到這點,看來他對自己一直比較關注。
成渝走進裡屋,抱出一本厚厚的影集,他坐到計珏身邊,翻開影集對計珏說:「計老師,這是我母親的影集,您看看吧。」
計珏接過影集翻看起來,影集裡裝得滿滿的,前面半本全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的合影,照片上的小孩,隱約可以看出成渝的眉眼,而那總穿著紅衣的女人,肯定是他已經死去的母親。翻著翻著,計珏捧著影集的雙手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影集的後面半本,大多數是成渝的單人照,可在那些單人照旁邊,無一例外地貼著一張穿紅衣的女人照片。照片裡的女人,穿的紅衣服樣式各不相同,計珏無法判斷她們是不是同一個人,因為那些照片的頭部全都被挖去了,只留下了一個個扎眼的空白。
「她們不是我的母親,她們只是和我母親一樣,喜歡穿紅衣服。」成渝仿佛看穿了計珏心裡的想法,陰惻惻地說道。
計珏心裡一驚,手裡的影集掉到了地上,成渝急忙拾起影集,心痛地吼了起來:「你小心一點,別摔壞了我母親。」
成渝的舉動讓計珏心裡越來越害怕,可成渝並沒有注意到她的恐懼,他把影集翻到其中一頁,遞給她說:「你看這幾頁。」
計珏的目光落到影集裡的照片上時,猛然愣住了!這一頁同樣是成渝的單人照和一個紅衣女子的照片,而這次照片上的女子計珏卻再熟悉不過—那是她自己!
計珏強壓住心裡的恐懼問:「這些照片是誰拍的?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這時候,成渝用傾慕的眼神痴痴地望著計珏,一字一句地說道:「媽媽,您終於回來了。」
計珏被成渝的怪異舉動嚇壞了,可就在此時,她身後竟然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是成渝的母親,成渝說今晚去你那兒補習功課,現在還沒回來,如果他還在你家的話,讓他趕快回家,現在已經太晚了。」
那聲音,計珏曾經在家裡的電話中聽到過,就連說的內容也一模一樣!難道成渝的母親,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現在就站在自己身後!
計珏心底泛起一陣惡寒,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冰涼起來。這時,成渝卻猛地跪倒在她面前,眼裡噙滿了淚水:「媽媽,我錯了!請您原諒我,回來吧!」
「知道了,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攪你,如果你看到他,請幫我叫他立刻回家。」成渝的母親依舊在計珏身後不緊不慢地說著話。這詭異而恐怖的環境,讓計珏的神經徹底崩潰了,她不敢回頭,只得猛然一把推開跪在面前的成渝,朝門口衝去。
「媽媽,您不要走啊!您的紅色高跟鞋,我已經給您找回來了……」
計珏衝出成渝家後,耳中依舊迴蕩著成渝那悽厲的呼喚聲……
尾聲
幾天後,一個中年男子敲開了計珏的家門。他望著開門的計珏,呆了一下,輕聲說道:「真像啊!」
「請問您找誰?」
中年男子歉意地笑了笑,自我介紹道:「您是計老師吧?我是成渝的父親,那天成渝把您嚇壞了,我代他向您道歉。對不起!」
「成渝還好嗎?他好幾天都沒有來上課,打你們家電話也沒人接。」
成渝的父親嘆了口氣,黯然道:「我把孩子送去做心理治療了。等治好了病,他才能回來上學。」
沉默了片刻,成渝的父親又說:「成渝從小就貪玩,成績一直不好。他母親總是求人給他補習,可他不懂事,總是以補習為藉口偷跑出去玩。有一次,他去同學家補習時又偷跑了,而且很晚都沒有回家。他母親打電話到同學家找他時才知道,她放心不下孩子,就出門去找他。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因為天黑路滑,她失足掉進河裡淹死了。我們找到她的屍體時,她腳上只穿了一隻鞋子。」說到這裡,兩行清淚順著他的眼角滑下來。
「成渝知道母親是因為找自己才出的意外,他受不了刺激,精神崩潰了。他忘不了母親,總是偷偷地抱著家裡那部錄音電話一遍遍地反覆聽,那裡面錄著他母親出事的那晚,打電話去同學家裡找他的錄音……他母親生前喜歡穿紅衣服,他一見到穿紅衣服的女人就會覺得是母親回來了。他還常常像瘋了一樣,跑到淹死母親的河邊轉悠,有時甚至還跳進河裡去,說要幫母親找回另一隻鞋子。我為了讓他忘掉過去,專門換了個城市工作,也讓他轉學到了這裡。可我萬萬沒想到,這座城市裡也有一條曾經淹死過人的小河,一看見小河,那孩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總要做些出人意表的舉動……」
成渝父親的話解開了計珏心中的一些疑團,她看著這個神情憔悴的中年男子,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最後,她返回裡屋,抱出一個紙盒遞給他。中年男人緩緩打開紙盒,看著盒子裡那隻紅色的高跟鞋,滄桑的臉上潸然淚下……
(作者: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