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那個沉浸在離婚悲痛中的男人，其實前妻早被害了

本故事已由作者：李容香，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帳號「深夜奇譚」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1

我叫夢星，是一位補心師。

每個人都可能因為一些事情失去自己一部分的心，而譬如我這樣的補心師就是保證他們的心重新變得完整。一個人擁有不完整的心，就會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小則無傷大雅，大則危害世界。

我所在的A城最近莫名其妙多了很多需要補心的人，大多數人是因為感情上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是定期需要補心的人，也不算在這其中。

趙小姐是前者。

她因為前男友劈腿，傷心過度，請假在家沒有去上班，一個人在家喝得昏天黑地。我敲響她家房門的時候，她渾身上下都有一種腐爛的酒氣與黴氣，燻得我一個激靈。

趙小姐醉醺醺地看著我：「你是誰啊？」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信息，是趙小姐沒錯。只是照片上的女人面容精緻，和眼前這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女人不知道差幾個美圖秀秀。

我也不知道我師父設置的原理是什麼，總之城市裡一旦出現了有破損的心的人，我的特殊的手機會顯示出這個人的大概信息。當然沒有過多涉及一些隱私問題，而我也需要上門服務。

我想了想：「趙小姐，您好，我是夢星，昨天給你打過電話的。我是一名補心師。」

趙小姐皺著眉，看起來是在費力理解我的話。好一會兒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語：「我的心臟有什麼問題嗎？我有心臟病嗎？」

「不不不，補心的心和您的心臟其實沒什麼特別的聯繫。補心的心只是您感情的具象化，為方便稱呼，叫它『心』而已。趙小姐您的心因為愛情破損了，所以我來替您修復。如果不修復好的話，可能會對未來的生活有一些影響。」我儘量通俗易懂地和她解釋。

趙小姐愣愣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說：「我需要給你錢嗎？會要很多錢嗎？補心很麻煩嗎？」

「錢是要的，不過不多。」我笑著說，「也不是很麻煩，需要您的一點兒感情和記憶做基礎，修復也不在一時。按照趙小姐您的情況的話，大概要半個月。」

其實補心不需要錢，這差不多是一種無償的義務勞動罷了。但是現在大多數人都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懷疑我其實是要對他們做什麼，我只好收錢了。當然不會收得太多。

趙小姐之前坐在地上，現在她站了起來，看著我：「你不是在騙人嗎？你真的不是在騙錢嗎？」

這種問題遇到過很多次。要不是補心需要當事人清醒，我真的想半夜三更潛入那些人家裡補完心我就走。

我搖搖頭：「不是在騙人，趙小姐可以感覺一下。」

2

人的心臟在左邊，感情所化的心是在右邊。其實沒有實體的它，可以在人體軀幹的任何部位，只不過大多數人是在右邊。

我運用了一點兒小技巧，讓趙小姐能通過鏡子看到自己的「心」。那顆心原本應該很漂亮，是那種非常輕柔的顏色交織在一起的模樣。現在灰紅一片，烏沉沉的，「心」上有不規則的缺口。

「這是我的心嗎……」趙小姐喃喃著，她伸手去碰鏡子，不知道為什麼就哭了，「它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安靜地站在旁邊。趙小姐哭了沒一會兒就自己擦乾了眼淚：「我會幫你修復我的心的。」

我鬆了一口氣：「謝謝您。」要是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趙小姐一樣能那麼輕易接受這件事情就好了。趙小姐拉著我在沙發上坐下，我看著骯髒的沙發布猶豫了一會兒，上面有一些不明汙穢，味道也很重。我挑了個勉強比較乾淨的地方，半坐著。

趙小姐開始和我說她的過去。我通過她的過去來了解她的心是怎麼組成的，然後需要如何修復。其實趙小姐的心破碎的原因只有一個，前男友一邊說著要和她結婚一邊勾搭上了一個剛大學畢業還不諳世事的女孩子，然後劈腿了趙小姐。趙小姐與男友談了十年的戀愛，可以說青春全在他身上，但是這個男人最後為了別人的青春離她而去。

說到最後趙小姐又開始哭哭啼啼，我給她遞了紙巾。趙小姐忽然問我：「你們補心的，是不是活得很久啊？」

「哪有啊，我們都有生老病死的。」我給她擦眼淚，「不要想太多了。」

「那你們的心如果破碎了需要修復嗎？還是說你們……」趙小姐看起來很想知道這件她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

我說：「我們是有心的，但是正如醫者難自醫，補心師也難以修復自己的心。」

3

離開趙小姐的家後我遇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子。其實說是男孩子是因為他看上去年紀還小，可是他比我高。他穿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在這樣的夏天還好，冬天沒有厚重的衣服絕對難熬。

他與我視線正好對上，他看著我，眼神溼漉漉的，像是深山裡無家可歸的小獸。我心一軟，把他帶回了我的家。男孩子清洗過一番後還是很清爽的，額發稍有些長，遮住了圓潤的眼睛。我坐在他對面，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男孩子捧著杯子，看起來很是不安，手足無措的：「謝謝您……」他小聲說，「我叫小新。」

我問：「小新？蠟筆小新的那個小新嗎？」

男孩子猶豫了一會兒，臉上有一些迷茫，但是之後又點頭了，篤定地說：「嗯，就是那個，小新。」

我朝他伸出右手：「我是夢星，夢裡的星星。」小新伸出右手碰了一下之後立馬縮了回去，他怯生生的：「我知道。」

嗯？他知道？我的名氣這麼大的嗎？

我笑了笑，覺得這是一個可憐的男孩子的客套和故作熟悉。

我的房子還是師父留給我的，除了衛生間和廚房一共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是拿來做貯藏室的，另一個就是睡覺了。不過我和師父男女有別，他一直都是睡在貯藏室的。現在小新來了，我不能讓他輕易接觸貯藏室裡的東西，所以我把我的房間讓給了他。

小新看起來很震驚。他指著粉色的床單被單說：「這是我的房間了嗎？」

「目前是的。」我說，「我會讓警察局找一找你的親生父母，等找到了你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之前小新告訴我，他小時候被人拐賣到距離A城很遠的S城周邊的山村裡。拐賣了多少年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前不久他趁著和所謂的大伯一起外出購貨的機會，跳車逃跑，一路風餐露宿飽經苦難來到了A城。我挺心疼的，但是也只能是心疼。除此之外我就拜託警察局替小新找一找他的親生父母。

聽了我的話後，小新有一些難過地看著我。他小聲說：「我不想離開這裡，我覺得這裡很好。」

我沒說話。我擺了擺手，進了貯藏室，準備調配給趙小姐服用的藥劑。

三天後，我如約去給趙小姐實施第一次修補。小新說什麼也要跟著我，我只能讓他站在臥室外頭，還把臥室的門給鎖了。

趙小姐躺在床上，面容沉靜，她服用了我的藥劑後已經陷入了回憶之中。補心第一步是讓她重新經歷一遍讓她痛苦的事情，她只要熬過第一次的難受，後面就會順利很多。當然，眼睜睜看著自己犯錯的痛苦，有人是熬不下去的。那時候是我第一次上手補心，我師父在旁邊看著我。那個人突然就失控了，還是師父出手幫助我完成了後續過程。

現在師父不在了，我也沒興趣投奔我的師兄師姐們。我看著藥效發揮作用，趙小姐臉上五官猙獰，眼角流出淚水。她大聲哭喊著，可是那畢竟是過去，她再怎麼呼救也沒有用了。

倒是小新，以為趙小姐出了什麼事情，開始咣當咣當砸門。要不是趙小姐現在情況還算穩定，我就出去先把小新咣當咣當砸了。我隔著門告訴他沒事情，不要太擔心。

小新悶悶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了。」

趙小姐的回憶有些長，持續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精神有一些恍惚。我連忙上去鼓勵她：「趙小姐，你很厲害了，第一步完成得很順利。」

趙小姐看著我，想笑，結果還是哭了出來：「那時候我為什麼就看不透他到底想幹什麼呢？為什麼我就這麼傻這麼蠢呢？」

我摸了摸趙小姐的腦袋。三天後我還會再來，進行補心的第二步。

離開趙小姐的家我和小新順路去了一趟警察局詢問情況。警察笑著說：「哪有那麼快啊，別太著急啦小姑娘。」我和小新只好離開。

小新這個時候忽然和我說：「夢星姐，我想問趙小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啊？」

我沒抬頭，我剛好收到了一條補心的新信息。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端正，三十好幾。小新在我旁邊繼續說：「我感覺趙小姐好像少了點兒什麼東西，感覺她不是那麼完整。」

我抬起了頭，皺著眉看著小新：「你再說一遍？」

小新大概被我嚇到了，抖了一下：「就，我覺得趙小姐好像少了點兒什麼，她不是那麼完整……」

4

補心這種事情是需要天賦的。我師父活了那麼多年，才找到五個。我就是第五個，被他從孤兒院拎出來的。

據我師父說，遭受過磨難、心理有創傷的人更容易成為補心師。但是想了想我大師兄是個家境形象都很好的男人，我選擇不說話。

小新說的話和我當年看著我師父說的話很相似。當時我師父只是經過孤兒院，順便來看看有沒有具有補心天賦的小孩子，我看著他，就說：「大叔叔你是不是少了點兒什麼東西啊？」

我師父少了一顆心。因為一個女人少的，大概是我已故的師娘吧。

我帶著小新趕去了宋先生那裡，就是那個五官端正三十好幾的男人。他開門的時候神情很是頹喪，鬍子拉碴的，不過比身上都要發黴了的趙小姐好很多。我把之前說過無數次的話和宋先生重複了一遍，然後宋先生把門給關上了。

我覺得這碗閉門羹姍姍來遲。

然後我看著小新，小新猶猶豫豫的：「我覺得宋先生也少了點兒什麼……」他的表情很真誠，不像是作假。

很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決定收小新為徒，這樣我也算有個幫手。要是有人不信我的話，小新好歹能站在我面前擋一擋。

最後宋先生還是開門了。他的女兒站在客廳裡看電視，一臉好奇地盯著我們。我注意到小姑娘的兩根辮子高低不一，看起來像是她自己扎的，連腳上的襪子都是不同的款式和顏色。

我也讓宋先生也看到了自己的心，他的心比趙小姐的要更加千瘡百孔，而且顏色更加深沉。

宋先生皺著眉，看起來很不可思議。他苦笑了一會兒：「原來我最近感覺胸悶氣短，可能是因為我的『心』出了問題？」

我點點頭：「是的，您的修復可能需要一個月，我希望您能配合我的工作，儘快找出自己感情上出了什麼問題，我好為您早些修復。」

宋先生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自嘲地笑了一笑，說：「大概也只有一個原因了。」他低下頭，五官陷在頭髮織就的陰影裡，「我的前妻，出軌我的好友，和我離婚了。」

我看了一眼小新。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疑惑，有不解也有懷疑。我把視線放回宋先生身上，陷入了沉思。

這個城市是怎麼了，怎麼那麼多人劈腿出軌？

5

我開始在趙小姐和宋先生之間兩頭跑。有時候我會帶上小新，有時候讓他在家裡看完貯藏室裡的書。

有一次我從宋先生的家回來，那時候很遲了，月明星稀。我看到有一個人離開了我的家，上了街不知道往哪兒去。那是小新，我認出來了。等我在房間裡睡下的時候小新又回來了。後來我觀察了一下，小新是每晚都要出去的，但是時間不同，有長有短。

我覺得我要是問了小新為什麼他會出去，他會告訴我答案。但是我沒有問。

半個月後我為趙小姐補完了心。所以說女人就是堅強，在認清一個渣男的本質後就能振作起來。到了後期趙小姐格外配合我，甚至天天打電話來問我有沒有配好藥劑。我只能表示慢慢來，不著急，該好的總是會好的。

相比之下宋先生的進展就沒有很快。他抑鬱得很，我在為他修復的過程中看到了他手腕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已經結痂了的在不少數。我只能在心裡默默嘆息，順便心疼一下他的女兒小雅。

說起來，小雅看起來並沒有被照顧得很好。我半個月後看到她和之前看到的她，身形更瘦小了。難以想像宋先生是怎麼照顧女兒的。

或許，他完全沉浸在了失去前妻的痛苦之中，被愛與恨糾纏得太緊，而忽視了還有一個弱小的生命需要他的呵護。

我離開趙小姐的家的時候經過一個蛋糕店，那是我以前經常來的店，我很喜歡他家的慕斯蛋糕。現在我突然嘴饞，就去買了一個。

結果遇到了我很不想見到的一個人，我的前男友。我很喜歡慕斯蛋糕，但我更討厭在前男友家附近的蛋糕店遇見前男友。我拎著蛋糕就要走人，前男友上前一把抓著我的胳膊，深情款款地看著我：「星星，我好想你。」

……

我好想讓他醒一醒。我們已經分手了！

前男友還抓著我的胳膊，還好蛋糕店沒什麼人。店員大概是見怪不怪了，連頭都沒有抬一下。我忍耐著：「你好好說話，放手。」

前男友說：「星星，你知道嗎，在和你分手之後，我才意識到你對我是多麼的好。而我，是有多麼的愛你。可是我們互相深愛著，卻要彼此傷害。現在我們都成熟了，給過去一個被原諒的機會，好嗎？」

真他媽噁心！

「不好。」我說，「醒醒吧你，我們分手這都幾年了。」

前男友依然深情地看著我：「我知道，分手的幾年裡我非常想念你。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的心裡湧上的總是你的面容……」

我靠，我要受不了了。

就在我大腦飛快運轉想著要以什麼藉口擺脫這個曾經腳踏不知道幾條船被我發現以後就甩了我的渣男。他故作深情的樣子讓我太噁心了，我必須得走，不然這慕斯蛋糕都要被他燻得惡臭了。

然後，小新突然出現了。前男友比我高一點兒，小新比前男友還高。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男友，忽然一拳打在了前男友的肚子上，然後立馬拉著我轉身就跑。

前男友還在我身後說：「星星，我會等你答應我的！」

答應你媽！

6

小新來找我是因為宋先生沒找著我，找了他。小新知道我今天是替趙小姐完成補心的時候，所以沿路找了過來，正好看到我被前男友糾纏。

宋先生想再看一看他的心現在是什麼情況，我把鏡子給他的時候，鏡子不小心照出了小新的身影。然後我發現小新的右胸腔有一顆破碎斑駁的心，顏色倒是清亮，只是實在是殘缺不堪。我有些愕然，但很快鎮定下來把鏡子遞給了宋先生。

宋先生仔細看了一下自己的心，把鏡子還給我。他今天稍微收拾得像樣一點兒了，起碼鬍子刮乾淨了。他說：「我今天去參加了小雅的家長會，小雅的老師告訴我小雅在學校裡經常哭，因為我和她媽媽離婚的事情……」他頓了一下，「我不應該的，我不應該沉溺於對我前妻的感情，我和前妻已經分手了，但是小雅還在我的身邊。夢星小姐，我希望我的心能早一點兒修復好，希望您能幫助我。」

我雖然很驚訝於他轉變得迅速，但是我知道宋先生是一位父親。父母能為孩子做出任何事情，因為那關乎於愛。

我和小新立馬離開了宋先生的家。回家路上我問小新：「你是不是有什麼沒有告訴我？」

小新看了我一眼，沒說話。我說：「我看到了，你也有一顆破碎的心。你是想通過學習補心的技術來讓自己得到一顆完整的心嗎？」

小新曾經被拐賣，那會是他的心理創傷。如果是這樣，那麼他有一顆破碎的心是說得過去的。但是補心師是難以通過自己再讓自己獲得一顆完整的心的，因為知道自己的弱點，但是卻是真的無能為力。

小新猶豫了一下：「我的確是有一顆破碎的心，但是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想做什麼壞事。」

我愣了愣，小新是知道如果一個人有一顆破碎的心是會做出不好的事情的，但是我的意思不是這個：「其實我想說，你自己不一定能修復好，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的忙。」

小新搖了搖頭。之後我無論問什麼說什麼，他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是如果這樣一個需要補心的人在我身邊，我想我應該是能阻止他做壞事的。

兩天後我再次來到宋先生的家。這次非常順利，即使有痛苦，宋先生也忍了過去。結束後我忍不住讚嘆宋先生的意志力，他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目光落在一旁低頭玩玩具的小雅身上。小新突然肚子疼，借了宋先生家的衛生間一用，我在客廳等他。小雅本來還在玩玩具的，後來就靠近我，抬著頭，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注意到她的頭髮還是一高一低，忍不住就給她拆了重新綁了兩根辮子。我小心地動作，怕扯疼這個可憐又可愛的小姑娘。等我綁好，小雅忽然對我說：「大姐姐，我知道我爸爸媽媽離婚了。」

「嗯……」我蹲下來，摸摸她的臉，「離婚了也沒有關係的，他們還是小雅的爸爸媽媽。」

小雅認真地看著我：「我也知道為什么爸爸媽媽要離婚，是小新哥哥告訴我的。媽媽不喜歡爸爸老是不好，所以才離婚的。不是媽媽喜歡別的人了。」

小新哥哥？小新？我看著小雅，有些不確定她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這個時候小新從衛生間出來，走到客廳裡，在我的身邊站定。我起身離開宋先生的家的時候，我聽到小雅說：「爸爸也對小雅不好，小雅不喜歡。」

7

晚上我睡不著。

不知道為什麼我腦子裡總是在迴蕩小雅的幾句話。如果小雅說的是真的，她的父母離婚不是因為小雅的媽媽出軌，而是因為宋先生不好，那麼宋先生到底是什麼「不好」？而且宋先生也對小雅「不好」？

這些先不提的話，小雅說了，是小新哥哥說的，小新應該就是我身邊的這個小新。小新又是怎麼回事，他怎麼知道小雅的父母到底是為什麼離婚的呢？他又為什麼要告訴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她的父母離婚了呢？

剛才回家的路上我問過小新為什麼要告訴小雅她的父母離婚了，小新在車上裝睡逃避我的問題。我沒有辦法。

想到小新，我又想起來今天下午的時候，前男友對我糾纏不清，小新卻突然出現給了他一拳的事情。講真，我對前男友早就沒感覺了，小新的這一下我非但不同情前男友，我還很幸災樂禍。我覺得小新打得好。但這麼想好像有些不道德……

咔嗒一聲響，門鎖轉動的聲音。我站了起來，沒等一會兒，門又合上了。我離開貯藏室，到窗口一看，果然，小新就在樓下。他單薄的身影被路燈拉得昏暗而細長，我突發奇想想知道小新平時深更半夜去大街上遊蕩是要幹什麼。

這很侵犯隱私，我知道。

可是我忍不住。

但是我沒想到，小新去的是宋先生的家。這個時候了宋先生的家還亮著燈。小新去敲開門，很快宋先生就來開門了。他可能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碰上小新來敲門，臉上有一些錯愕。然而，很快他的錯愕就消失了。他閉著眼，整個人看起來虛脫無力，但是又是實實在在地站在小新面前。小新伸手，從宋先生的胸口裡取出一團灰色的泛著光的物質。

我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可是我發現了，在小新取出之後，我原本給宋先生修復到快要結束的心又破碎了，變成了修復前的樣子。

我很生氣，半個月來的辛苦就這樣不見了。我還不知道小新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下意識衝了過去，小新被我嚇了一跳，那東西還在他手裡沒有被他幹嘛掉。我看著陷入一種奇怪狀態的宋先生，衝小新憤怒地說：「你在幹什麼！」

小新皺著眉，有些悲傷地看著我：「夢星姐……」

「我半個月的努力！你就這樣！你幹了一些什麼啊！」我質問小新。我一把奪過小新手上的東西，氣急敗壞地往宋先生胸口塞。可是補心需要當事人神志清醒，現在宋先生處於一種莫名其妙的狀態，那團東西根本弄不回去。我氣得跳腳，小新猶猶豫豫地把東西重新捏在他手裡，我立馬瞪他，擋在了宋先生的身前。

小新說：「我知道怎麼放回去，但是等我放回去之後宋先生會立馬醒過來，我們要馬上跑掉。」

我盯著小新，一言不發。

小新有些哀求：「我會和你說明的，夢星姐。」

我退開一步。小新把灰色的泛光物質重新塞回了宋先生的胸口之中。那一團東西就像是有生命一樣，鑽入胸膛之中立馬消失不見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小新已經拉著我跑了。我似乎隱隱約約聽到身後宋先生在說什麼，但是我並不關心。

我更想知道小新到底是誰，他到底想幹什麼。

8

小新站在我面前，低著頭，看起來是個聽話的乖孩子。他語氣誠懇：「對不起，夢星姐，我不該騙你的。其實我不是人……我，我是一個怪物。」

我皺著眉看他。他低著頭，我不能看到他的眼睛。我想起幾天前我又去警察局，警察告訴我他們沒有在戶籍裡找到過小新。也就是說，要麼小新是出生後沒有上戶口，要麼就是他根本就不是這一個人。

但是我沒想到，他乾脆不是人了。

「你不是人，那你是什麼？」我心平氣和地問。

小新說：「我是個怪物，我因為謊言出生在這世界上，以謊言為食的。」似乎是怕我不相信，他又說，「夢星姐你現在可以說一句謊話，你可以看看是不是真的。」

我心存懷疑地試了試。我張口說：「我還喜歡我的前男友。」

我感官感覺的世界忽然就變了。我感覺到自己變得輕飄飄的，好像漂浮在空中。但我又確實是坐在沙發上，腳也碰著地面的。然後我看到一團灰色的泛著光的物質從我胸口飄出來，落在小新的手裡。他把這一團東西吃到嘴裡，然後他發出了我的聲音：「『我還喜歡我的前男友』。」

然後我的感知回來了。

我驚愕地睜大了眼。要我說就這麼讓我相信小新是一個用謊言堆砌而成的怪物，其實我是不太相信。但我不得不信。我想了想，問他：「那你是要吃掉宋先生的謊言嗎？」

小新答得很乾脆：「是的。」

「他說了什麼謊？」

小新抱歉地看著我：「我沒有吃掉，我不知道。」

我不說話了。

「所以……」小新小聲說，「宋先生有問題，夢星姐你一定要注意，不要讓小雅受到傷害。」我點點頭。

小新臉上又浮現出了猶豫的神情。我忽然想起他那顆破碎的心來，他既然不是人，那他怎麼會有一顆心？我問了出來，小新大概是也想說這件事情，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他乖乖說著：「因為我欠了一個人一顆心，我想還給他。但是，夢星姐，在這顆心沒有徹底形成之前，我不能告訴你那個人是誰。」

我也沒有那麼關心這件事情。我嘆了口氣。我起身，回到貯藏室，想睡覺，但是更加睡不著了。

所有事情在我腦子裡匯成一團亂麻，我翻來覆去輾轉反側，不得真理。

9

一個星期後我回到家，發現屋子裡除了小新還有小雅。她的頭髮短了很多，是不規則的那種短，一看就是人為故意剪壞的。她目光空洞地看著我這個方向，我不確定她是不是在看我，她的眼神裡沒有焦點。我發現她的脖子上有很多青紫的痕跡。

是掐痕。有人狠狠捏著小雅的脖子，想置她於死地，但是又放棄了。小新正在安撫小雅，看到我回來了，手足無措，好半天只能弱弱地說：「小雅向我求助了，所以我把她接過來了。」

我皺著眉。小雅這個精神恍惚的樣子不像是能大老遠跑到小新這裡請他幫助的樣子。

小新看出了我的疑惑：「我聽到了她心裡的聲音。我吃過她的謊言，所以我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她的謊言是——」小新頓了一下，然後他的聲音變成了小雅的奶音，「『我永遠都喜歡爸爸』。」小新摸著小雅的頭，她呆呆愣愣地沒有任何反應。

我說：「所以小雅脖子上的痕跡是怎麼回事？有人欺負她嗎？」

說完我愣了一下。那個掐痕很明顯是成人的手筆，小雅的謊言又是「我永遠都喜歡爸爸」，真相簡直昭然若揭。

但是為什麼，宋先生要這麼對待小雅？他不是以及幡然醒悟，知道自己要好好對待小雅這個女兒了嗎？

小新又說：「我把小雅帶過來的時候，取出了宋先生的謊言，但是我沒有吃掉。」他拿出一隻盒子，盒子裡面，灰色物質安安靜靜地躺著。小新取出來，然後放進了嘴裡。

他用宋先生的聲音說著：「『爸爸很愛你啊，小雅。相信爸爸，爸爸不會對你做什麼的。爸爸只是想好好照顧小雅，就像照顧媽媽一樣』。」小新停了一下，「『小雅一點兒不痛的，這樣的痛苦對於爸爸曾經受到媽媽的傷痛來說遠遠不夠呢』。」

小新還說了什麼，我沒有仔細去聽。我只覺得可怕，太可怕了。宋先生把他對前妻的愛恨全都轉化成了對小雅的報復。

可是小雅還是一個孩子啊！她還那麼小，還什麼都不明白，就被迫接受了父母離異的事情！然後又被迫接受了父親的虐待！而我呢，我又做了什麼？那次小新本來是要吃掉宋先生的謊言，可是在我的脅迫之下他又放了回去。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阻止小新，那麼我就能早一點兒知道宋先生想這麼對待小雅。我簡直就是宋先生的幫兇！

我忍不住流下眼淚。小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夢星姐，別難過了，當務之急是修復小雅的心。她這樣的狀態，以後可不能好好生活。」

說的沒錯。我擦乾眼淚，取出工具。

當我準備著手修復一顆孩子的心時，我發現那顆心千瘡百孔，遠過於當初看到的宋先生的。孩子畢竟還是單純，好的就是好的，壞的就是壞的，可這樣更容易受到傷害。

給小雅修補心其實並不困難。她雖然精神恍惚，目光空洞，可她能聽到小新的話，小新說什麼她都會稍微應一聲，就是反應有些慢。只要她神志清醒，她還沒有完全不想拋棄這個世界，我就能做到補心。

我儘量穩下心神給小雅修補，等完成後天已經黑了。

小雅躺在那張粉紅色的床上，小新給我下了一碗麵。他坐在我的對面，有些不安地看著我。我咽了一口面，熱氣將我的眼睛燻熱了，我哽咽著：「對不起，小新，我不該阻止你的。」

小新搖搖頭：「也怪我沒有早一點兒和夢星姐你坦白，我擔心夢星姐你不能接受我是一個怪物。其實我知道宋先生他離婚的原因是因為，我在他妻子死前吃掉了他妻子的謊言。」

我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然後滾到了地上。

宋先生的妻子，死了？不是離婚嗎？

那個沉浸在離婚悲痛中的男人，其實前妻早被害了。

小新說：「是離婚了，然後宋先生把她給……」小新頓了一下，這次倒是沒有變聲，「小雅媽媽的謊言就是一種自我催眠，催眠她自己其實還愛宋先生，即使宋先生家暴她也還愛著她。她就靠著這樣的自我催眠和宋先生過日子，然後遇到了宋先生的好友，被他的溫柔包容所感動。這件事情被宋先生發現後宋先生差點兒把她打死，小雅媽媽就堅定了要離婚的態度。但是離婚後宋先生沒有放過小雅媽媽。」

他的目光落在臥室的房門上：「所以，小雅沒有了媽媽，也沒有了爸爸。」

10

我目送著宋先生上了警車。小新不在我身邊，他去給小雅辦手續了。小雅的母親已經不在世界上，父親也進了監獄，可小雅實在還小。我想照顧小雅，但是條件不夠，只能把她送到兒童福利機構。

我和小新回家的路上，小新告訴我：「夢星姐，我想和你說一件事情。」

我低著頭：「嗯，你說。」

「我曾經認識一個女孩子，她的男朋友是一個渣男，腳踏不知道幾條船，但是在別人面前還是和這個女孩子一副伉儷情深的樣子。女孩子後來知道了男朋友在騙她，可是她也在騙她自己，她騙自己男朋友還愛著她，騙到自己相信了。她的心全是謊言，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吸引力，於是我接近了她。」小新的聲音低沉輕緩，我莫名覺得這個故事有一點兒熟悉，「我吃掉了她的謊言，但我沒想到她會因此產生更多的謊言。到最後，我吃掉最後一口謊言的時候，我發現她清醒地站在我的面前，眼睜睜看著她的心死去。等到她的心徹底消失在風裡，她轉身離去。」

我愣住了。

小新繼續說：「我很內疚，我吃掉了一個女孩子的心，哪怕那全是謊言。可那也是一顆心，所以我決定賠她一顆。但是我發現這個女孩子失去心以後就和男朋友分手了，然後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那些愛與恨都成了她的記憶。她走出了前男友的陰影。」

我大概知道小新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他的故事裡的女孩子是我。那個時候的我剛失去師父沒多久，沒有依靠，因此輕易地對前男友敞開了心扉。但是太過容易相信別人，就越容易被別人欺騙。前男友的謊言我一直深信不疑，到最後我親眼看著我的心死去。

那不是小新的錯。一顆全是謊言的心是註定要消亡的。

小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手：「夢星姐，今天我發現我的那顆心不知不覺間被修補了。」他指著自己的胸口，「你，願不願意收下這顆遲來的心啊？」

我看著小新，慢慢笑了。仰著頭的姿勢很累，但是我願意看著他的眼睛說出那些他或許不知道的事情。

「一顆心因為愛而產生，因為不愛而消失，小新，這你或許是知道的。」我說，「可是不只有愛會讓心產生，還會有別的東西。比如說，真誠，純真，熱忱，這些都是。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這些品質。」

我從口袋裡拿出那一面鏡子，放在我的面前。鏡子裡映照出來的我的胸膛裡有一顆純真而熾熱的心，簡單地閃爍著。小新睜大了眼。

「這是因你而存在的心。」（原標題：《病為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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