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說,我是他見過的女生裡最野蠻,最沒女人味,性格最爛,拳頭最硬的最不像女生的女生。
他不怕死的說這話的時候,我不巧正站在他的身後。我笑眯眯的走到他身邊,懶洋洋的把胳膊擱在他肩上,斜著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並且用鼻孔大聲出氣:「大頭,你在說我嗎?」大頭的臉上出現非常奇怪的表情,我想如果他有Q版頭像的話,此時腦袋邊應該出現三條黑線。嘿嘿,嚇他真是爽呆了。我在心裡偷笑。
「丫丫,別逗他了。你知道的,大頭喜歡開玩笑。」阿煦好笑的看著我和大頭又鬧做一團。
對了,忘了介紹,大頭,我還有阿煦就是快樂的三人軍團。我們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小時候的阿煦可愛的像一個芭比娃娃,幼兒園裡好多好多的老師和女生都很喜歡他。而大頭則是總闖禍的「麻煩精」。他看不慣阿煦的「得寵」,有一次故意想欺負他。然後,噔噔噔~女英雄我——丫丫就出現了!我和大頭「大戰」三百回合,以女英雄丫丫,也就是本小姐的勝利而告終。後來我們三個——英雄,狗熊和受害人莫名其妙的成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延續至今。
我承認我對阿煦和我對大頭是不同的吧。大頭是我最好的兄弟,看見他就好像看見我自己那麼的自然。對他,我可以撒嬌,可以玩鬧,可以生氣,可以使性子,可以拳打腳踢甚至可以不顧形象的號啕大哭——但面對阿煦時我就完全不可以這樣了。阿煦一直是我心中的王子,他是那麼的閃閃發亮,那麼的高高在上。我小心翼翼的守護著自己對他的感情——是的,我喜歡他。我喜歡他整整十二年了,從我五歲「英雄救美」的那年起。
小時候阿煦家的家境不太好。他和他媽媽住在破破的舊房子裡,頂樓的舊閣樓是阿煦的房間。我常會扯著大頭跑到阿煦家,名義上是問作業,其實是想把媽媽做的便當分一半給他。阿煦總是很認真的給我和大頭講題目,真像一個小小的老師。而這時候,大頭通常伏在矮矮的桌子上流著口水睡覺或者偷偷扯我的辮子。我則是入神的看著阿煦微藍的眼睛,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阿煦有一雙目光清澈的眼睛,微藍,像是夏日晨曦中的天空。阿煦沒有父親。
17歲的時候我們三個人一起考入了一所普高——阿煦本來可以去更好的學校的,不過升學考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以兩分之差和重高擦肩而過。我一度還非常臭屁的以為,阿煦是故意考不上的,因為他想和我們(特別是我)在一起。
念高中的阿煦依然做著他的校草。我還是如小時候一樣莽莽撞撞,丟三落四,不時還和學校中的一些痞子「切磋切磋」武藝。不過「歲月不饒人」啊,我現在打架常得大頭替我墊後,不然我會死的很難看。我們三個人中變化最大的要算大頭了吧。他嘴巴依然很毒,但只是針對我,一般同學眼裡他可以用「溫文爾雅」來形容(我吐死);他還是經常打架,但只是為了讓我不被別人揍成豬頭,不過事後他通常會被我揍成豬頭;他依然不正經的對校花死纏爛打,但是成績卻開始一路飆升直追阿煦。阿煦說其實大頭很聰明——阿煦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不甘的表情。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阿煦悄悄的和我們三人軍團疏遠了。
高二的時候阿煦和校花明媚在一起的流言滿天飛。傳說中對校花愛的死去活來的大頭到像個沒事人一樣,而一向愛吵鬧的我卻忽然變的非常安靜。我那時有很強烈的預感,預感我將要失去阿煦了,那個我記憶中一直一直很喜歡的阿煦。
大頭默默的看著我在流言中消沉。我想他是明白我的。我和他之間默契的好像是另外一個自己。終於有一天,大頭忽然對趴在課桌上裝死的我說:「丫丫你是我見過的女生裡最野蠻,最沒女人味,性格最爛,拳頭最硬的最不像女生的女生,拜託你現在不要裝的那么女人好不好?很噁心耶!」
我抬頭看他,他是滿臉受不了的誇張表情,好看的眉眼都揪在一起。我忽然發現原來大頭長的也很好看,有別於阿煦的優雅的完全不一樣的一種好看。我眯著眼笑:「大頭大頭,我也覺得自己很噁心耶,我該怎麼辦啊?」
「去告訴他吧。」大頭不看我的眼睛,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著,他不知何時留長的劉海在暗香隱隱浮動的空氣裡輕輕的飛著。
「我喜歡有劉海的男生哦。」
「切~男生有劉海,就像阿煦一樣不男不女噁心死了!」
「爛大頭,你欠扁啊!」
恍恍惚惚中,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被我錯過了,被我遺忘了。我皺著眉頭望向窗外——阿煦和明媚站在一起的背影真的很好看。可是我寧願仰望天空。藍天上長著大朵大朵白色的雲朵,慢慢的走過一朵,然後再走過一朵。陽光很好,只是刺痛我的眼睛。
那天的夜自修下課後我約了阿煦,我們繞著操場一圈一圈的慢慢走。晚上的操場總是顯得格外的空曠,同時也格外的寂寞,雖然阿煦就站在我的身邊。
走到第八圈的時候阿煦忍不住問:「丫丫,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輕輕問:「阿煦,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不會覺得奇怪?」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已經在操場邊的路燈下停住了腳步。阿煦的反應意料中的平靜,他果然早知道我喜歡他的。阿煦笑笑,他說:「丫丫,我們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朝校門那個方向招招手,我眯著200度的近視眼看到一個很美的身影跑過來——是明媚。「丫丫,她是我的女朋友。」他說。
校花很有風度的朝我點頭微笑,路燈下的笑容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很美的笑容卻讓我產生極度不舒服的感覺。
我傻傻的一個人站在路燈下,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頭頂上有大群大群的蛾子在繞著燈飛。
飛蛾就那麼傻,明知會受傷。我忽然想起《大話西遊》裡的紫霞仙子,她是一邊含著眼淚一邊微笑著說出這句話的。我記得當時看碟片時我還對大頭說:「這個女人傻斃了。」原來,原來我也傻斃了。我——宇宙超級無敵霹靂聰明的丫丫居然也傻斃了。我微笑著轉身,但是笑容卻在看到身後的一個人的眼睛時瞬間支離破碎。「大頭,抱抱。」我虛弱的把自己扔進走近的大頭的懷抱中,然後痛哭失聲。
大頭後來說,我那天哭的真像個不講理的孩子。
就這樣,我們快樂的三人軍團正式宣告解體。我的生活裡只剩下大頭一人的笑臉。我發現一直被我忽視的大頭原來已經在我的不經意間變的非常非常之優秀。他成為我們這個年級中唯一一個可以和阿煦在學業上抗衡的人,他的受歡迎程度也不輸於阿煦。原來阿煦「獨享寵愛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啊。
儘管和阿煦已經不能再回到從前,但是我們依然是同學,他的媽媽依然很喜歡我。偶爾我還是會打電話給他。有一次打過去的時候是明媚接的電話。她先是沉默,然後極度殘忍的說:「愛人是很卑微很卑微的——如果他不愛你的話。丫丫,有時候,你只能放棄。」我握著話筒愣了半天沒回過神來,直到話筒裡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嘟——嘟——」聲。明媚說這話大概是覺得她這樣說我會很難過吧——她錯了,我也錯了。我發愣只是因為我發現我居然聽到這樣的話一點也不難過,真的不難過。
我依然像以前一樣在陽光下很熱烈的微笑。大頭說我大笑的時候像一朵充滿生機的薔薇,美的亮眼。大頭很少說這種人話的,我不好意思的臉直發燒,兇神惡煞的大聲嚷嚷來掩飾自己的尷尬:「爛大頭,臭大頭,死大頭,你少噁心啦!」然後是一陣劈劈啪啪和某人的慘叫聲,再然後身為校草之一的大頭變成了豬頭。
爛大頭,我要你的好看只許我一人知道。我很自私的抱著這種想法三番五次的把大頭打成豬頭。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找別人打架了。
日子好像潺潺的溪水,歡樂的向前流淌著。一切看起來都很好,大頭一直在我身邊,我一直快樂著。我努力不去想會讓自己頭痛的問題,例如大頭偶爾深情的目光,例如我忽然冒出的一些很自私的想法。我還是小孩啊,我用不著想那麼複雜的問題。我這樣安慰自己,我這樣逃避大頭偶爾讓人心慌意亂的目光。
如果,如果不是明媚的再次出現,或許一切就永遠是這樣了吧。
也是如那夜一般的一個夜自修後,也是在那樣一盞燈光蒼白的路燈下,只是沒有了飛蛾——已經入冬了呀。我小心翼翼躲在黑暗中,看到明媚優雅纖弱的雙肩不時的抖動著,她支離破碎的聲音被夜風送到我耳朵裡。「何非(我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那是大頭的本名。「大頭大頭」的叫慣了,我差點忘記他的真實名字),你知道的,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因為你當初拒絕我所以我才會和阿煦在一起。可是我發現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想的還是你!為什麼,為什麼你喜歡的是那個不男不女的丫頭?我哪一點比不上她?何非,為什麼你喜歡的不是我?」明媚平日一貫的優越感和優雅此時跑的不見蹤影。原來愛人,真的是很卑微很卑微的——如果他不愛你的話。
我不知道大頭愛不愛她,因為我沒有給他表態的機會——我以最沒氣質但是最快的速度跳進我熟悉的懷抱裡,死死抱住,然後惡狠狠的瞪著大頭,用目光威脅他如果敢答應的話我就把他第一千零一次揍成豬頭。我看到大頭先是一臉的驚訝然後變成一臉的笑容,笑的像個白痴。他說:「明媚,你看到了,我喜歡的不是你這種很優雅的女生。我喜歡跑起步來像腦癱,打起架來像狗熊,生起氣來像小豬,一點也不像女生的這種女生。啊喲!」
「啊喲」這兩個字本來是不在劇本裡的,不過大頭那小子說的實在太過分了,我不得不小小的「提醒」他一下。
明媚不知何時離去,整個操場只剩下我和大頭。大頭拖著我的手繞著操場一圈一圈的走,就好像那夜我和阿煦一樣。初冬的風很冷,但是我覺得很溫暖,因為大頭一直在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