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寧國榮國二公之後,共二十房分,除寧榮親派八房在都外,現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宮,三百裡,住不下金陵一個史。保齡侯尚書令史公之後,房分共十八,都中現住者十房,原籍現居八房。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後,共十二房,都中二房,餘在籍。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紫薇舍人薛公之後,現領內府帑銀行商,共八房分。
金陵四大家族,都是響噹噹的家世背景,背靠皇家,凡事都有了三分底氣。在古代,別的不說,兒女姻緣最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輕人自由戀愛的倒是少見,賈敏和林如海這一對就是極少數之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父母的基因在,林黛玉就嚮往自由戀愛,這是後話。在長輩的安排下,一般門當戶對這事兒就妥了大半,兩情相悅倒是其次。賈府的貴氣有目共睹,王家的豪氣也不是吹的,所以這四個家族總是喜歡聯姻,你家娶了我家的女兒,我家就要過來一個媳婦,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長此以往,你就會發現其實賈府裡面的主子往往是有多重親戚關係的。
王夫人嫁給了賈政,她哥哥的女兒王熙鳳就嫁給了賈政哥哥的兒子賈璉,因為賈鏈比賈寶玉年長,所以王熙鳳既是賈寶玉的表姐,又是賈寶玉的嫂子。後來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媽進京投奔,實際上王熙鳳要面對的親戚更多。王熙鳳是薛姨媽兄長的女兒,所以王熙鳳稱呼薛姨媽為姑媽,而薛寶釵是薛姨媽的女兒,所以王熙鳳和薛寶釵是姑表姐妹,而林黛玉是賈璉的姑表妹,也是王熙鳳的表妹了,但是畢竟不是同出一家的。
按理說,「親不間疏」,但是每每看《紅樓夢》,都會發現實際上王熙鳳和林黛玉的互動非常的多,親如姐妹,而對薛寶釵卻敬而遠之,並沒有太多的私人感情,光是稱呼就可以見親疏。王熙鳳稱呼林黛玉為「林丫頭」,賈母也稱林黛玉為林丫頭,這是長輩對晚輩的愛稱,表示親暱,卻稱呼薛寶釵為「寶姑娘」,府中上下皆稱薛寶釵為寶姑娘,王熙鳳隨府中人禮儀,明顯是表示客套,並不想帶出些親戚情感。可是兩人明面上並沒有太多的矛盾,為什麼會生疏如此呢?還得聽糊塗君細細說來。
說實話,書中寫道「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薛寶釵一入賈府就把林黛玉的風頭奪去了,上下對她都十分喜歡,這說明薛寶釵雙商是十分在線的,對於籠絡人心這方面頗有建樹。但是無論她怎麼出色,王熙鳳都對她客客氣氣的,並沒有半點認親戚的意思。說來說去,還是兩人的性格脾性不和,互相瞧不上。
不光是王熙鳳對薛寶釵客氣,薛寶釵對王熙鳳也很不客氣。前面說了,一般什麼「丫頭」都是長輩對晚輩的暱稱,而且薛寶釵明顯比王熙鳳年輕,但是她動不動就稱呼王熙鳳為「鳳丫頭」,除了賈寶玉中邪那次,幾乎很少見她稱呼王熙鳳為「鳳姐姐」,可見兩人關係之疏遠。
薛寶釵瞧不上王熙鳳,聰明如薛寶釵,她當然不會讓旁人覺察出她明確的態度,但是對一個人的嫌棄是藏不住的,一言一語就可以露出破綻。薛寶釵雖然口口聲聲信奉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一套,「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但是第四回介紹薛寶釵時說到:
「當日有他父親在日,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近因今上崇詩尚禮,徵採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選妃嬪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
從這裡可以看出,薛家曾一度把薛寶釵當成男兒養,讓她從小接觸詩詞歌賦那些,後來雖然體諒母親,拋開了,但是還是有基礎的,不然怎麼有底氣進宮競選公主郡主陪讀。
所謂恃才傲物,薛寶釵自己滿腹經綸,大觀園的那些姐妹們也才華出眾,就連香菱也知道學習長進,但是王熙鳳作為榮國府的管家這麼多年,連寫個清單都要賈寶玉效勞,去協理寧國府時也是讓彩明釘造名簿,文墨更是不通,這也難怪其他人笑話了。
在四十二回中,寶釵就當眾讓王熙鳳難堪:「世上的話,到了二嫂子嘴裡也就盡了,幸而二嫂子不認得字,不大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兒。」這裡直接點出王熙鳳文墨不同,雖然口才了得,但是也是一些上不連臺面的笑話。要知道,王熙鳳好歹是大家閨秀,後面被王夫人責問時,還會據理力爭自己的家教,這說明實際上王熙鳳是不願意別人說她市俗的,兩人或許以前和和氣氣的,但是至此就結下梁子了。
還有王熙鳳性格潑辣,做事麻利,說話爽快,一向是有話就說,她看上紅玉的緣故也是因為紅玉說話爽快,不扭扭捏捏,但是薛寶釵卻是內斂性格的,走的是淑女名媛風,這個做派也難入王熙鳳法眼,所以後面她跟平兒議事時說道:「再者林丫頭和寶姑娘他兩個倒好,偏又都是親戚,又不好管咱家務事。況且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一個是拿定了主意,『不幹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他。」這裡說明王熙鳳對薛寶釵那種腹有溝壑卻明哲保身的態度是很不喜歡的,只是礙於王夫人和薛姨媽的面子,並沒有流露出來。
此外還有一個情節,就是王熙鳳用耳挖子剔牙,這個細節說明王熙鳳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但是在薛寶釵這種大家閨秀看來就會覺得充滿市井氣,畢竟薛寶釵觀察入微,行令時那麼急切的場面,她都能立刻聽出林黛玉的不妥之處,那麼王熙鳳天天在姐妹們面前晃蕩,那些生活細節自然是盡入薛寶釵眼底,但她又不好像說教林黛玉那樣去批評王熙鳳,自然只能敬而遠之了。一個是看不慣對方的俗氣,一個是看不慣對方的扭捏,再加上兩人性格相差太大,也就很難成為知心姐妹了。
王熙鳳雖然背靠賈母,卻是王夫人實際權力的執行者,凡事都要看王夫人的臉色的做事,她這麼一個精明的人,怎麼會猜不出王夫人的心思,何況還是自己姨媽的女兒,王熙鳳更應該全力促成「金玉良緣」了,但是王熙鳳的表現卻並非如此。
當初薛寶釵十五歲生日時,王熙鳳還特地問賈璉的意見。為什麼她可以做到自己拿主意操辦林黛玉的生日宴,卻要詢問賈璉關於薛寶釵生日宴的意見呢?這看似是重視,實際上是甩鍋。王熙鳳並不想盡力做這件事,只是無奈賈母和王夫人盯著,太過敷衍也說不過去,倘若跟賈璉商量過,怪罪下來也有個推脫的理由。而且在薛寶釵生日那天,主角明明是薛寶釵,但是王熙鳳卻在聚會上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這個開的是林黛玉的玩笑,不管玩笑好不好,眾人的注意力都會集中在林黛玉身上,這樣明顯是冷落壽星公的意思。
薛寶釵在薛寶釵和林黛玉之間,貌似是站在林黛玉這邊的。在二十五回中,鳳姐嘲笑林黛玉道:「倒求你,你倒說這些閒話,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還指寶玉道:「你瞧瞧,人物兒、門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點玷辱了誰呢?」那時候薛寶釵也在場,但是王熙鳳完全沒有顧及她的感受,而是把自己的想法表露無疑。
在三十回中,林黛玉和賈寶玉吵架和好後,薛寶釵在一旁冷嘲熱諷,知道三人情況的王熙鳳並沒有給薛寶釵面子,而是婉轉說出薛寶釵在吃醋,這一說,場面就變得很尷尬了,本來薛寶釵就因為他兩人的關係惱羞成怒了,這下又被說破,不是更尷尬了嗎?這裡似乎更能說明王熙鳳是贊成「木石前盟」的,可實際上是嗎?五十回中,薛寶釵的堂妹薛寶琴已經到了賈府了,賈母很是喜歡,鳳姐兒就說道:「老祖宗別管,我心裡看準了他們兩個是一對。如今已許了人,說也無益,不如不說罷了。」從這裡說明,王熙鳳並不是站在林黛玉這邊,而是除了薛寶釵誰都行,所以前面撮合賈寶玉和林黛玉,這會兒又想撮合賈寶玉和薛寶琴。為什麼呢?因為王熙鳳和薛寶釵有利益衝突。
王熙鳳和賈璉雖然是榮國府的管家,但是只是王夫人和賈政實際權力的執行者,並沒有實權,以後榮國府的繼承人還是賈寶玉,那麼賈寶玉的妻子人選就很重要了。王夫人看重薛寶釵溫柔識大體,早有意讓她嫁給賈寶玉,而且在王熙鳳病倒時,代管榮國府的「三駕馬車」是李紈、探春和薛寶釵,前面兩位是王熙鳳請求幫忙的,只有薛寶釵是王夫人請來的,所以其實王夫人已經在培養薛寶釵管家的才能了,而且薛寶釵知書達理,深得人心,如果讓她管家,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王熙鳳是沒有競爭力的,到時候也只能把當家大權拱手讓人。按照王熙鳳爭強好勝的性格,這怎麼能夠容忍?
如果王熙鳳爭不過薛寶釵,那就只能讓賈璉勝過賈寶玉了。賈寶玉聰明機智,但是賈璉不肯讀書,那麼兩人還是有差距的,好在賈寶玉並不喜歡經濟致用這一套,所以如果賈寶玉擔當不起接管榮國府的職責,那麼賈璉還有機會繼續管理榮國府。可是如果賈寶玉娶了薛寶釵為妻子,薛寶釵一定會勸賈寶玉上進,到時候考取了功名,賈璉徹底沒指望了。
為此,王熙鳳還是有所打算的。第七十四回中,王熙鳳進園搜查時,就對和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要抄檢只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大姑娘屋裡,斷乎抄檢不得的。」王善保家的就笑道:「這個自然。豈有抄起親戚家來。」鳳姐點頭道:「我也這樣說呢。」這裡就很奇怪了,如果說不去抄檢蘅蕪苑是礙於親戚臉面,那麼林黛玉也是寄宿於此,難道就不是親戚了嗎?而且就算是這樣,園子裡住著那麼多的姐妹,人多口雜,就算不去抄撿也應該派個人去說明一下,一來堵住悠悠之口,二來撫慰薛寶釵狐疑之心,但是王熙鳳並沒有這樣做,而是直接就不去了,這讓其他姐妹怎麼想?
平白無故惹了一身嫌,想必薛寶釵心裡也不好受,結果第二天就找藉口搬出大觀園了,雖然理由是薛姨媽染疾,但是這麼急不可耐,倒也是一點表面文章都倦怠做了。而且薛寶釵告訴尤氏要搬走時,王熙鳳一定是知道的,但是無論是作為榮國府的管家,還是作為親戚,王熙鳳並沒有前去虛張聲勢挽留一下,想必這個結果也是她喜聞樂見的。以至於後面王夫人也感到奇怪,特地去問了李紈,這會兒又來問王熙鳳。
鳳姐笑道:「誰可好好的得罪著他?況且他天天在園裡,左不過是他們姊妹那一群人。」這一意思是就算薛寶釵搬出去也是別人得罪了她,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撇得一清二楚。後面王夫人又把過錯引到賈寶玉身上,王熙鳳實在沒法,只能說是薛寶釵自己避嫌。為什麼要避嫌?還不是王熙鳳做得太明顯,這會兒表面看似是說薛寶釵識大體,但是又繞著彎說她太多心了。這個表姐倒也是句句給表妹挖坑。
為什麼王熙鳳希望薛寶釵搬出去呢?因為這樣她就沒機會跟賈寶玉接觸了。林黛玉和賈寶玉幾次三番都為了薛寶釵爭吵而生嫌隙,如果沒有了薛寶釵在一旁做電燈泡,那麼寶黛二人感情說不定會升溫,這樣薛寶釵就很難嫁進賈府了,也就省去了後顧之憂。
若是平常人家,兄弟姐妹倒可以和和氣氣玩在一起,但是在大戶人家,有太多的考量,有太多的猜忌,根本做不到一團和氣。薛寶釵和王熙鳳雖是表姐妹,但因為種種原因,最後也只能疏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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