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安樂園百年店慶徵文選刊
□南京 柯寧生
柯寧生(右二)《晚娘》獲二等獎,現代快報社長趙磊、南京電視臺18頻道總監陸宏斌昨天頒獎。
母親是晚娘。
我的親生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父親續弦,為我找了一個晚娘。晚娘自己有兩個孩子,可從來沒有拿我當外人,視我如己出。我和弟弟妹妹一樣,都管她叫媽。
母親是老南京,回族人,沒有什麼文化,父親後來生病,她不得不出門掙錢養家餬口時,就在南京大板巷的「藝美絨花社」當學徒。雖然是農村妹子,但母親心靈手巧,後來成了絨花手藝出名的技術工人。
小時候,我們家住在中山南路省級機關大院,她每天步行去絨花社上班。經常下班買幾個安樂園的菜包子或豆沙包,給我們一人一個,不欺不蔑。每次母親站在旁邊看著我們小孩吃,她自己不吃。我們那時還小,哪知道一家七口人生活的艱難?每天在母親下班時,我帶著弟弟妹妹們都擁到大門口,盼著今天又能帶回安樂園的包子。當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失望,我們就會噘起小嘴,一個個垂頭喪氣回家。而最難受的,是跟在後面的母親,一言不發,像犯了錯似的。
1965年,我小學畢業,考上了南京三中。母親接過老師親自送上門的「錄取證書」,笑得合不攏嘴,用一口老南京話連聲說:「謝謝老師教育(入)!」她那飽經滄桑的臉上,笑開了花;她那南京方言濃鬱的「入」字,至今在心頭迴蕩!記得那天她急匆匆出門,從安樂園買來十幾個菜包子,特地將我偷偷喊到門外,瞞著弟弟妹妹,多給了我三個,說:「這是獎勵你的,快吃!」
初中一年級剛結束,運動開始了。十月的一天,我和同學一道準備去北京。母親給我買了一件新棉襖,說北方冷。哪曉得頭天我貪玩,一場雨把我的新棉襖淋得溼透。我還記得,那晚母親默默拿了一張小板凳,就著堂屋裡那盞25瓦的昏暗的電燈泡,拿著我那件溼棉襖靠著煤爐一截一截地反覆烘烤。我半夜醒來,還看見她佝僂在煤爐旁,頭一點一點……第二天,我穿著暖和的棉襖,在浦口上了北去的火車。一翻書包,竟然在飯盒裡看到兩個熟雞蛋和兩個豆沙包子,我頓時淚水汩汩而下。
母親一輩子為家操勞,從來沒出過南京城。我父親1980年高血壓導致半身不遂,身旁不能斷人,我們子女都有了工作,先後成了家,她就提前回家專門照顧,就在這樣的環境壓力下,她還調侃地和我爸爸說:「你怎麼就倒下了?答應以後要帶我回你的福建老家的呢?」我知道,母親這一輩子最大願望,就是能回趟父親老家。可惜子女沒能圓她這個夢。當我們有能力有條件可以帶她出門看看時,她又身患疾病不能動了。
平常只要我們這些子女有空,都會回家圍在她的身旁,帶些安樂園的牛肉湯包、乾絲、菜包子給她。那時,她已不能說話了,我就看著她吃,再不停地說些社會變化,學些她那一口的老南京方言。她聽著聽著就笑了,笑得淚水滿臉,也沒法子用手去擦。
六年前,晚娘走完了她艱苦辛勞的一生,我們按照回民儀式安葬了她。跪在墓前,我深情喊了聲「媽」,就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我們在安樂園辦了十幾桌答謝前來的親朋好友。當我們子女看到端上來的菜包子、豆沙包子時,我們想起了很多很多,誰也吃不下去……
老吳在頒獎會上
■點評:這是唯一一篇讓我看不下去的徵文,洶湧的淚水幾次模糊了我的視線。都說沒媽的孩子是棵草,作者刻畫了一個普通勞動婦女的形象,善良,真誠,吃盡千辛萬苦,公正持家,待前妻的兒子比自己兒女還親。經常從安樂園帶包子下班的細節,是千千萬萬個母親的縮影;看兒子考取中學,偷偷多給他吃三個包子,更讓人體會到一個晚娘的胸懷。尤其是熬夜給兒子烤棉襖的場景,看得人淚眼迷濛。
——資深媒體人 吳曉平
原載 2020年9月2日 《現代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