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在郭舉人家中與田小娥偷歡之後,他開玩笑似的問小娥,人家都說你給郭舉人泡棗,這事是真的嗎?
誰知,小娥的臉色變了,她甩了黑娃一巴掌,呸。哪有這等好事,他吃的那都是用我尿泡的棗。
那是田小娥第一次對命運的反抗。不得不說,這個出生卑微,家世悽慘的姑娘身上有一股倔勁,但是即便如此,即便她有滿腔的叛逆精神,也改變不了她後來的悲劇,她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註定沒有退路。
田小娥是陳忠實的《白鹿原》中極富色彩和張力的一個人物,也是最具有矛盾和衝突的一個女性人物。
她的父親雖然也是一個有點墨水的讀書人,但對這個女兒絲毫不放在眼裡,為了錢,他把田小婉賣給了家境殷實的郭舉人。
雖然說田小娥是郭舉人的二房,但他把她買回來根本就不是為了睡覺,是為了讓她泡棗。他的正房妻子每天晚上都盯著小娥把棗塞進身體,她才心滿意足的離去,第二天,又興致勃勃地把棗帶回去給郭舉人服下。因為據說,這女人泡的棗可以延年益壽。
田小娥在郭家與下人沒什麼兩樣,她平日裡要負責家中的諸多勞務,在郭舉人處也得不到點滴的關懷。
一個弱女子,被父親賣了,夫家也沒有地位,心中的苦悶憋屈可想而知。這時候,黑娃的闖入,恰恰填補了她渴望又空虛的心靈。
她幾次挑逗,黑娃就輕易陷入了情網。但也很快被郭舉人發現,兩人雙雙被掃地出門。
以田小娥此時的身份,一個偷漢子的臭女人,誰家會要?父親不會同情她,鄉裡人更看不順眼她。因此,當黑娃決定帶她一起回白鹿原的時候,她其實是很感激的。
她確實是個不檢點的女人,但那也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
可是,被現實逼到絕路,在那個舊時代,舊社會裡,她離開依附的男人,還能去哪?
實際上,田小娥要的不多,就想有一條活路,有一個男人,有一個家。後來,黑娃帶她回了白鹿原,兩人不被村裡人接受,無奈住進破舊窯洞時,田小娥還是激動地抱著黑娃,對他說,
「我不嫌瞎也不嫌爛,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願。」
只是,好景不長,兩人的小日子沒有過多久,黑娃在鹿兆鵬的煽動下加入了一場政治運動,最終闖下大禍,不得不逃走。
田小娥沒有辦法,她的男人出了事,她在白鹿原沒有一個親人,沒有一絲依靠,她該怎麼活?她無奈之下,只好去找鹿子霖幫忙。
鹿子霖是白鹿原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也是白嘉軒的死對頭,當然,他也是一個陰險狡詐,好色欺弱的人。他看上了田小娥的美色,趁機霸佔了田小娥。
田小娥能怎麼辦?對於她而言,除了自己的身體可以利用,她還能利用什麼。黑娃沒了,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能不能回來。綁上這一棵大叔,起碼能讓她在白鹿原這片土地上有個依靠。
當然沒有了男人的田小娥也時常受到村裡無賴的騷擾,有個叫狗蛋兒的光棍經常跑到田小娥窯洞外打轉,被白嘉軒抓住,說是兩人有姦情,把狗蛋兒和田小娥都當眾打了一頓。
於是,鹿子霖慫恿田小娥去誘惑白嘉軒的長子,來趁機報復他。按他的話說,假如,她能讓孝文淪陷在自己的溫柔鄉裡,也就是把尿撒在了白嘉軒的頭上。鹿子霖對白嘉軒也是有仇的,因為兩人之間的種種過往,他想要利用田小娥,暗地裡給他的老臉蒙羞。
田小娥聽從鹿子霖的話去做了,她成功引誘了白孝文,也讓白孝文因為兩人之間不正當的關係,受到了白嘉軒的懲罰。白嘉軒在祠堂裡當中鞭打了白孝文,使他受盡了羞辱。
但此時的田小娥卻感覺不到一絲快感,因為白孝文明明就是因為自己才犯了規矩,她知道是鹿子霖利用了她,既然他會這麼做,指不定下次他會利用她做啥。後來,當鹿子霖幸災樂禍的再次來找她時,她又一次反抗了,她罵走了鹿子霖。
骨子裡,田小娥沒有壞心思。我個人覺得,她也沒有有意去衝破什麼舊封建倫理思想,因為環境就是如此,她也不得不接受,她只是想活下來而已。
但是她的出生,她過往的經歷在那個時代背景之下,容不下她生存,即便她反抗,也是無聲的吶喊,沒有人能聽見,也沒有人能夠救她。
在白嘉軒的一頓鞭笞之下,也可能是因為他長久生活在父親的嚴格管制之下,內心的壓抑和叛逆被徹底激怒,白孝文墮落了,他與田小娥整日廝混在一起,兩個被社會拋棄的靈魂互相取暖,努力吸取著對方身上那僅留的一點溫存。
至到兩個人把家底掏個精光,屋子裡再也找不出一粒米來,白孝文本能的自我生存意識促使他拋下田小娥去尋找出路,田小娥再一次失去了希望。
田小娥一生跟隨過多個男人,但沒有一個男人能夠給她一個想要的家,一個哪怕不那麼溫暖的家。
最後,她被黑娃的父親鹿三一刀刺死在冰冷的炕床上。「大」,田小娥轉頭看了鹿三一眼,發出一聲慘叫,隨即倒下斃命。
鹿三始終都無法忘記田小娥最後的那個聲音。其實他怎麼可能不知道,田小娥不管怎麼說也是他的兒媳婦呀,雖然她本心不壞,但他認定黑娃的悲劇,白孝文的悲劇都是這個災星女人所帶來的。只要解決了這個女人,也就解決了一切問題。可是,這畢竟是一條人命,鹿三的心也一定顫抖過。
田小娥的這一聲叫喊裡有不甘,有驚訝,有絕望,有悲痛。至始至終,白鹿原都容不下她。
直到她死後,白嘉軒還修了一座妖塔想要鎮住她。
整個小說中,在描寫田小娥這個人物上,我覺得最具有魔幻色彩的,就是田小娥死後附身在鹿三身上的那一段。
田小娥向白嘉軒痛訴道,
「我到白鹿存惹了誰了?我沒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沒偷扯旁人一把麥稈柴火,我沒罵過一個長輩人,也沒搓戳過一個娃娃,白鹿村為啥容不得我住下?」
白嘉軒絲毫沒有動色,他始終認為,在傳統文化倫理道德之下,田小娥是不能夠被社會所接受的。
這是田小娥的最後一次反抗,很悲哀的是她的反抗,只是一個鬼魂的無聲訴說,無力抗爭,她本應該也不能夠有反抗,像她這樣的女子又有什麼權利抗爭呢?
田小娥是《白鹿原》中一個悲劇女性的縮影,也是舊時代下諸多女性悽苦人生的縮影。
其實仔細閱讀小說,你會發現不僅僅是男性如此看待女子,連女人自己也在無意中物化了自己。
小說的開頭,白嘉軒死了五任妻子後,他有些怕了,不敢再娶,白嘉軒的母親白趙氏說,
「女人不過是糊窗子的紙,破了爛了揭掉了再糊一層新的。」
這句話從白趙氏一個女人的嘴裡說出來才顯得那樣諷刺,因為連她自己都對這樣的倫理道德沒有產生過疑慮,可想而知,那個時代下女性生活的悽悲。
再比如說書中鹿子霖長子鹿兆鵬的原配夫人,因為得不到丈夫的關愛,活活守了一輩子活寡。長期的獨守空房,她內心扭曲,動了邪惡的念頭,幻想著公公與自己能夠發生關係。最後,她看起來齷齪的念頭被人發現,她的父親親自餵了毒藥,讓她再也說不出話。
無論你抗爭與否,在那個時代背景之下,每一個人女人身上都像被壓了一副枷鎖。她們在重壓之下艱難前進,想要反抗,卻力支單薄。
正如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她兩次被人賣,兒子被狼狗叼去,她反抗過,掙扎過,最後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訴說自己內心的苦楚,可是沒有人可憐她,沒有人安慰她。人們除了看她的笑話,毫無感情。
想到這些女人們的命運,令人心生悲涼。
不管怎麼說,我們應該感謝這個新的時代,最起碼,城市給了每個人生存的機會,只要你付出勞動,爭取機會,沒有人能夠鄙視你勞動所得的成果。
希望,在歷史的浪潮之下,每一個女人都能夠活出自我,每一個人的生存都能夠被尊重,被肯定。
我相信,未來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