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羞的維吾爾族姑娘

（一）

她的頭略略昴起，顯得十分高貴；她低下頭來，又是那麼柔情百魅、風情萬種。她明眸善睞，眉目有情，朱唇輕啟，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

她是整個舞場中的焦點，你看她，舞動的手臂猶如躍動的火苗，妖嬈靈動，又如靈蛇吐信，柔若無骨。她旋轉起來了，彩色長裙的裙擺被瞬間旋起、張開，如一張大大的荷葉圍繞著她流動、起伏、旋轉。她粗粗的腰肢被大的裙幅襯託著，顯得婀娜多姿（嗯，誰說婀娜多姿只能形容細腰呢？）。

一直在長裙中深藏不露的雙腿突然顯露出來。腿上穿著一條紅色的燈籠褲，正隨著快速、不斷變換著方向的雙腳迅速移動著，旋轉著；腳上穿的是銀色半高跟舞鞋，帶動著雙腿，有著速度與力量的美。她的雙腳一併，突然停住了。裙幅倏地落了下來，再次遮住了雙腿，使人再也不能看見，然而再也不能忘記。

她五十歲左右，一位維吾爾族女人，她身材有些胖，然而還有著很好的線條。

這是十幾年前在遊憩廣場上看到的一個畫面。那是一個夏日的傍晚，晚飯後，一些人在那裡放起了音樂，跳起了維吾爾族舞蹈。

那是我第一次在生活中，這麼近距離地觀看維族舞，我立刻被它的魅力吸引住了，並在心中暗暗下一個決心，有機會一定要學會這美麗的舞蹈。

雖然生在新疆，長在新疆，對於維族舞卻一直是陌生的，對它的了解比其它地方的人多不了多少，只是偶爾從電視上或文字裡知道一些。它對於我或者大多數人來說就像是一個隔著紗的夢，有點兒神密；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

隨著廣場舞的興起，維族舞第一個衝到了人們休閒娛樂的廣場上，於是有更多的人可以欣賞到它，更多的人有機會學習它了。

（二）

我家的附近有一個廣場，叫世紀廣場。當廣場舞越來越風靡的時候，這裡也有人跳起了維族舞。人越來越多，在一個很大的空地上，佔據了很大一塊場地。

觀看、欣賞維吾爾族舞的人也很多，他們站在那裡，使得那裡自然形成了一個很大的舞場。場內是跳舞的人，跳得開心，場外是觀舞的人，看得高興。場裡場外是一群痴迷於維族舞的人。

於是又不斷地有老師在近旁開設維族舞學習班。學的人很多，他們的生意可算得上欣欣向榮。人們是這樣的喜愛維吾爾族舞蹈。

維吾爾族舞蹈中的很多舞蹈動作都來自生活：或者一個勞動場面，或者一個生活場景……智慧的維吾爾族人民，滿懷對生活的熱情將它們編成了優美的舞蹈。這也許是人們喜愛它的其中一個原因——因為倍感親切，人們更是在舞蹈中感受著生活的無比美好。

人們喜愛維族舞，也許還因為它自由，個性……

它自由，人們可以隨心所欲地跳自己喜歡的動作；可以一個人獨舞；也可以兩個人對跳，還可以很多人在一起跳；可以只在一個地方跳，也可以在滿場穿梭著跳。它個性，同樣的動作，不同的人都跳出不同的風格，舞者們在舞蹈中盡情地發揮著自己的個性，收穫滿滿的快樂。

你看，男人們有的穩重老成；有的粗獷豪放；有的動作和表情都表現出幽默又滑稽的樣子，讓人看了忍不住發笑；年輕的小夥子們是一心要讓自己顯出一幅狂放不羈、或酷酷的樣子的 。女人們就更不用說了，有的沉穩大氣，有的小家碧玉，有的妖嬈嫵媚，有的風情萬種……

其實，欣賞一個人跳舞的同時不也是在欣賞一個人的個性嗎！有的人喜歡這樣的風格，有的人喜歡那樣的風格；有的人喜歡這樣的個性，有的人喜歡那樣的個性。

（三）

每次去廣場，最喜歡的就是在那裡看人們跳維族舞。

雖然是維族舞，然而跳的人卻是漢族人居多。大約，在石河子這個小城，少數民族畢竟人少，但也許是她們很害羞、內斂，不善於在人多的地方展示自己的舞姿吧！

有一次，看到好幾個維吾爾族老人，站在舞場邊很開心地看裡面的人跳舞，她們自己卻並不進去跳。我知道，她們一定是會跳的，因為經常聽到有人說，維吾爾族人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在家裡學舞，這舞蹈是他們代代相傳，與生俱來的呢！

我站在一邊耐心地等候，希望她們也能跳一曲，一睹她們的風彩，領略那純正的維吾爾族舞蹈的魅力。然而她們卻一直不肯跳，只是站在一邊觀看。她們一定也很想跳舞的，你看她們看得多麼開心，滿是皺紋的臉上蕩漾著愉快的笑容。

她們的年齡，已經是老奶奶級的人物，我覺得，一定是她們骨子裡還有著很深的保守思想和害羞心理，所以才不肯跳。

她們雖然不跳舞，但很懂得欣賞別人跳舞。有一對漢族的中年夫妻，跳得很不錯。他們打算跳完那一曲就回家了。他們從舞場出來，經過老人；老人們忽然向他們伸出了大拇指，臉上滿是讚許的表情。好像得到了權威人士的肯定一樣，夫妻倆很開心，又接連跳了好幾曲才回家。

還有一次，我的前面站著一對年輕的維吾爾族夫婦，女人手裡抱著一個孩子。看了一會兒，見那年輕的女人突然將孩子交給丈夫，也要去跳一曲。然而剛走出去幾步，這支舞曲就結束了。她似乎愣了一下，轉過身來，窘迫地望著她的丈夫笑起來，跑回到他的身邊；她抱過丈夫手中的孩子，依偎著他，再也不肯向舞池跨出一步。

她想要去跳舞，卻有點兒羞澀，不知道在心裡怎樣一再地鼓勵著自己。終於決定要去跳舞了，卻沒有注意到一支曲子已經到了尾聲。她感到尷尬，便覺得所有的人都窺見了她的尷尬似的，不由地羞怯起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四）

我家劉先生也喜歡看維族舞，那裡面還有他的一個偶像呢！

是一位老人，他其實並不會跳舞，他所謂的跳舞，不過是在那裡踏著鼓點兒走步子罷了。

他張開雙臂，踏著鼓點兒，總是一幅很陶醉的樣子穿梭在跳舞的人群當中，偶爾想起來了，又將胳膊揮舞兩下。

劉先生也許是被老人那陶醉的神情所吸引了，但也許是被老人想跳就去跳的那一種隨性的精神打動了。

每次在那裡觀舞，劉先生都要說，我要看看我的偶像在哪裡；又或者在看過之後，笑著說，那可是我的偶像呢！我想，看著這樣一群歡樂的人跳著這樣歡快而美麗的舞蹈，劉先生一定也有了想跳舞的衝動。然而不會跳，也不敢去跳，於是把那老人奉為自己的偶像。

舞場中，舞者們的舞藝參差不齊，有的雖然動作簡單、單一，然而跳得很美，很有味道；有的動作很豐富，多變，不知為什麼，卻看不到美感；既有很豐富的動作又跳得很美的，那是很難得的。

有一次，看到一家三口人（兩個大人和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遠遠的，正向舞場這邊走來了。他們一邊走一邊似乎在討論跳舞的事情。

女人似乎說想跳舞，男人在大聲笑著調侃她。女人並不分辨，牽著小女孩的手匆匆地向舞場這邊趕來；男人一邊繼續說著話，一邊緊緊跟著她，走在她們的旁邊。

女人領著小女孩進了舞場。

女人想要跳一支舞，女孩卻急著要去看噴泉。女人將撒嬌的女孩哄得暫時安定了下來，便隨著音樂起舞，並鼓勵小女孩跟她一起跳。小女孩只想去看噴泉，不肯跳舞；她突然跑到了女人跟前，抱住了她的雙腿。

女人停了下來，很無奈，只好領孩子去看噴泉；離開了舞場，她一邊向前走著，一邊還一次一次地回過頭來。

她其實還沒有好好地將一個舞蹈動作跳完整，然而只一個起勢，舉手投足間，便盡顯她舞姿的韻味和魅力。她的丈夫可能還沒有看過她跳舞，突然看到她如此優美的舞蹈動作，他既驚訝又意外，不由大聲地「咦」了一聲。

她一定是經過了比較專業的訓練的，我想。不能看到她跳得更多一些，我感到了十分的遺憾。

在人群中，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然而因為一個舞蹈動作而表現出來的那一瞬間的美，卻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時隔很久，還記得她那曼妙的身影。

（五）

每天九點的時候，舞會的組織者都會準時將音箱在那裡安放好，連上了電源。九點之後，吃過了晚飯的人們陸陸續續地趕來了；每天，都像在趕一場盛大的舞會。除了下雨、下雪，他們從不間斷。甚至在冬天最寒冷的時候，他們也在跳舞。

天冷了，其它的廣場舞都逐漸消失了蹤影，廣場上只剩下了跳維族舞的人。冬天的夜晚，如果你路過了世紀廣場，總能看到這樣一群痴迷的人，他們穿著厚厚的棉衣、戴著曖和的帽子和手套，腳踩棉靴，在那已少有人跡、空空蕩蕩的廣場上跳著歡快的維吾爾族舞蹈——麥西來普。

維族舞是這樣讓人喜愛、著迷，各種維族舞的培訓班也如雨後春筍般發展起來，欣欣向榮。

很久以前，想要學維族舞只能到文化宮或者一些舞蹈培訓機構。雖然生活在維吾爾族舞蹈的故鄉，但是對於這裡的大多數人來說，它還是比較陌生的。

現在，維族舞的各種培訓班就很普遍了，除了那些大的培訓機構，還有一些社區組織的。而業餘時間，在廣場上，公園裡，甚至一些小區裡，各樣的維族舞培訓班也如廣場舞一樣普遍。老師們只需要一臺音箱，一塊足夠大的空地，就可以授課了。

維族舞漸漸地滲入到了人們的生活當中。

想要學維族舞的心情一直都在，因為種種原因卻一直都沒有付諸行動，一轉眼過去了十幾年。唉！我是有著多麼嚴重的拖延症啊。

也許是拖的時間太久了，竟然想要放棄了——覺得維族舞動作太多太複雜，我是學不會的。

（六）

一次偶然的機會，看到一個老師在一個公園裡教學員跳舞。她站在眾多的學員前面領舞，她的舞蹈動作是那麼的優美。學員們休息的間隙，她又會和另外一個老師自由地對跳幾曲。

無論是她領舞，每次要將一個一個單調的動作反覆地跳很多遍，還是自由跳，將各種動作組和、連貫在一起自由發揮，都是那麼的美，使得許多路過這裡的人，總是不由得放慢了腳步，駐足觀望，有的人還趕忙拿出了手機拍攝。

她的自由發揮，更不是我在廣場上看到的任何一個舞者可以比的。她的舞步穩，舞姿有韻味，她的風格大氣又不失嫵媚。她穿著色彩鮮豔的維吾爾族舞裙，將維吾爾族舞蹈的美展現得淋漓盡致。

生動美好的畫面讓人產生無限的相像力，每一個舞蹈動作裡面都藏著一個美好的故事呢！在路燈印照的夜色中，那畫風就是一幅一幅的油畫作品，有一種厚重的美，讓人回味不已，品味不夠。

我不由自主地跟在那些學員後面跟著老師學，居然學會了好幾個動作，啊！原來維族舞也並不是那麼難。

學的人太多了，有些動作站在後面就不能看得很清楚，於是跑到老師的前面去看她跳舞。

然而我很快就發現這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

老師的舞很有感染力，看著她跳舞，就忍不住自己也想跳舞。而初學的我怎肯在老師面前班門弄斧。只好用力忍住了想跳舞的衝動，耐心地把動作的細節看完，再次跑到她身後的隊伍中，跟著她一起跳舞。

（七）

當老師開始招生的時候，我趕緊報了名。

跟老師學舞是幸福的。跟在她的身後，我們一邊是在學舞，一邊也是在跳舞。我們模仿著她示範給我們的舞蹈動作，跟著她一起跳舞；看她跳得如此美，就感到自己也是那麼美似的。

學舞的過程是開心愉快的。老師們都很耐心、友善、幽默。

課間休息的時候，老師來到了我們中間。同學們團團地圍住了她們，向她們提出自己學舞中遇到的疑問。老師們總是耐心解答，認真指導，並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地給我們做著示範動作。為了啟發我們，甚至會講一個故事來讓我們理解。

「你們看，這個動作像不像一個害羞的姑娘？」大家不能領悟。她又說：「就好像一個年輕美麗的維吾爾族姑娘正走在路上，突然看到對面走來一位帥哥時，那種嬌羞的心情。想看，又不敢看；不看，又不甘心。於是偷偷地看一眼，不由地羞紅了臉……」老師一邊講一邊給我們做示範。大家得到了啟發，紛紛模仿。

「你的動作不對！」老師指著其中的一個學員說。那位學員是一位美麗而具幽默感的姑娘。只見她機智地為自己辨解：「老師，對面那位帥哥太帥了，看一眼不夠，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不能多看！」老師堅定地說道。眾學員被這位學員的幽默逗得樂了，正笑著，聽到老師這樣武斷的回答，不由得異口同聲地問：「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呢？帥哥那麼帥，誰都願意多看兩眼的呀！

老師就是老師，面對這一群「壞」學生們「挑釁」似的追問。她迅速鎮靜下來。夜色中，她美麗的大眼睛安靜地望著大家，依舊用她那溫和的聲音說道：「我們的這位維吾爾族姑娘是很害羞的呀！」大家又笑起來，為老師睿智的回答。我也笑了，心想，維吾爾族姑娘真的是很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