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率隊抄檢大觀園,公子小姐們的表現各個不同,畢竟主要清查的對象是丫頭婆子。鳳姐有意強調親戚不能查,所以薛寶釵屋裡沒人去。在怡紅院,寶玉無所謂,再怎麼查他也不可能有罪,襲人積極配合,晴雯暴跳如雷,清者自清,有人有意找茬,但都安全過關;在秋爽齋,探春高度重視,但特別敏感,她讓人檢查她的東西,護犢子打仗勢欺人的老婆子王善保家的,一番高論震驚世人;在稻香村裡,李紈的丫頭婆子安然無恙;在暖香塢,惜春的大丫頭入畫收藏了主子賞賜給她哥哥的東西,惜春和她劃清界限,無視主僕多年情分,趕走了事;在紫菱洲,迎春的院裡出了大事,司棋私藏有男人的東西,還被翻出來同心結鞋襪等一幹違禁物品,這下子王善保家的,想保也保不住了。迎春的性子一直很佛系的,面對這麼丟臉的丫頭,她自然不會保,何況她拿什麼來保呢……
就這樣,大觀園裡的人們,跳腳的,看戲的,都有。薛寶釵第二天就回了家,雖然也還在賈府,但不是大觀園這漩渦中心,而林黛玉的瀟湘館,什麼情況呢?
(鳳姐等人)一頭到了瀟湘館內。黛玉已睡了,忽報這些人來,也不知為甚事。才要起來,只見鳳姐已走進來,忙按住他不許起來,只說:「睡罷,我們就走。」這邊且說些閒話。那個王善保家的帶了眾人到丫鬟房中,也一一開箱倒籠抄檢了一番。因從紫鵑房中抄出兩副寶玉常換下來的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披帶,兩個荷包並扇套,套內有扇子。打開看時皆是寶玉往年往日手內曾拿過的。王善保家的自為得了意,遂忙請鳳姐過來驗視,又說:「這些東西從那裡來的?」鳳姐笑道:「寶玉和他們從小兒在一處混了幾年,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這也不算什麼罕事,撂下再往別處去是正經。」紫鵑笑道:「直到如今,我們兩下裡的東西也算不清。要問這一個,連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聽鳳姐如此說,也只得罷了。
別的小姐屋子裡多少都有一些事情,婆子們住的地方就更是事多,總之,當夜,大觀園相當熱鬧。這麼一,林黛玉的院子裡,抄檢簡直就是太平靜了呢,為什麼如此平靜?
其實細想,也並不是多複雜的原因。
大觀園裡查抄,檢查團的說辭是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怕有人偷了,查一查去疑。到底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值得兩大夫人的陪房聯合起來各個翻查?於賈府而言,金銀細軟這樣的,根本不會丟,要拿也不是丫頭婆子們敢拿的,就是拿了,事發後她們也承擔不起責任(迎春的奶媽是另類,但其實也嚇得不輕),何況,真是值錢的古董玩意兒,也早就轉移了,還會把它珍藏密斂放自己箱籠裡?這裡面稍一細想,也就明白,所謂的丟東西,只是一個藉口,要查不能宣之於口的違禁物品,才是真的。林黛玉的院子裡有沒有可能有違禁品?不會有。林黛玉出身大家,在這種事情上,是相當注重的,名節是女人的根本,大家千金不可能這樣害自己。紫鵑是賈母身邊的人,多年來接受到的教育裡,不可能有什麼另類思想存在,哪怕就是試探寶玉,那也是道德範疇許可之內,她管理的院子,人人各司其職,各負其責,井井有條,林黛玉雖不常查詢,但很清楚,所以,抄檢這樣的事情,她根本不慌。
再者,雖然查抄的陣仗很大,鳳姐帶頭,兩位夫人共六家陪房,但於黛玉而言,沒事。鳳姐一進院,就已經按住她不讓起來,說她們轉轉就走,讓人去查自己和黛玉說話。聰明人一看,這就是走走過場,鳳姐是賈母的人,林黛玉是賈母的心尖子,鳳姐這是給林黛玉吃定心丸呢。看看,王善保家的找出寶主的東西,要大張旗鼓地,鳳姐怎麼說?就是寶玉的舊東西,從小兒一起長大的有幾件,很正常,撂下來,再往別處去是正經。這麼一來,還有什麼不明白呢?她們就是堵堵人家的嘴:看,瀟湘館也查了哈,沒什麼的啊,都是審核過了的,不要沒事找事。
林黛玉的院子裡乾淨,沒什麼牽扯,鳳姐給她吃了定心丸,她不必慌,這是她平靜的理由。只是,探春的院子也乾淨,沒抓到把柄,可為什麼探春那裡,卻熱熱鬧鬧地上演了全武行呢?因為探春是把自己當主人——雖然她的確是主人,看到賈府的胡亂操作,她特別傷心,感慨自己無能為力,而林黛玉有沒有主人翁意識呢?
我感覺,沒太看出來。
林黛玉是林家人,最初來林家是母親去世,父親不續弦,外祖家疼惜,於是她依附舅家生活,正常的程序就是將來長大了,由父親指配婚事,後來林如海不幸去世,林黛玉就只能長住賈家,過上了真正的寄人籬下的生活。在賈家人看來,林黛玉和自家小姐沒兩樣,賈母和鳳姐還偏疼她一些,她吃穿用度和賈家小姐一樣,賈母還時常另外給零花錢,是真正的錦衣玉食供著的呢。可是,在林黛玉心裡,自己從來就不是賈家人,自己是借住的,是無依無靠來投奔親戚的,她連薛寶釵都比不上,她不過是一個孤女,是一介飄萍,一片落花,未來在何方,根本不知道。所以,她總對寶玉說,你們家你們家,意思很明白,她終歸是不一樣的。賈家既然要查抄丫頭婆子,那就查唄。她能大鬧嗎?不能,檢查是大勢,她違抗不了。她會大鬧嗎?不會。她雖俏皮,但並非不知輕重。她敢大鬧嗎?不敢。她不過是林家的丫頭……何況,她一向清白,何必自取其辱?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會有什麼樣的奴僕,既如此,林黛玉的院子風平浪靜,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