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動物的感情往往更加單純,沒有功利,沒有背叛,你對它好,它自然也會對你好。
對於老人要送貓最後一程,陪其過完頭七,我雖然有些疑惑,動物死後也能回魂?
但隨後想想,我也能夠理解了,這也許是他心中的一個美好念想罷了。
畢竟小咪走丟之後,我為此悶悶不樂了一段時間,即便是現在,也會時常想起它。
只是老人說這貓救了他九次性命,讓我非常好奇,於是問道:「能跟我說說嗎?」
老人微笑著點了點頭,給我說了一個故事。
五十年前,有一個出生在山城的青蔥少年,名叫陳興華,他朝氣蓬勃,響應「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號召,帶著知青介紹信,與同伴一起,背著行囊,一路坐火車、汽車、馬車,來到一個叫柳溪公社的地方。
柳溪公社不是他們的目的地,報了道之後,他們還步行了十公裡,來到永和大隊。
土坯房,茅草屋,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生活環境,並沒有讓陳興華和同伴們士氣消沉。
反而廣闊的農村天地,讓他們鬥志昂揚,發誓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努力完成各種磨練,最終成為對國家有用的人才。
白嫩的雙手長滿了老繭,皮膚被曬得黝黑,陳興華他們依舊樂觀,積極參與勞動生產,歡聲笑語和汗水灑落在田間地頭。
那時的快樂非常簡單,哪天大隊食堂的飯菜中,多出來的一兩塊肥肉,能讓他們高興一整天。
這種簡單快樂的日子陳興華過了兩年。
有一天大隊收工,陳興華扛著鋤頭走在最後面,無意中發現一隻黑貓躲在大樹底下哼哼唧唧的。
他走過去才發現,黑貓的後腿受了傷,正流著血,非常虛弱,他沒有多想就決定幫這隻黑貓。
在農村生活久了,他認識一些止血的草藥,摘了一些用嘴巴嚼爛之後貼在黑貓受傷的腿上,並做了一些簡單的包紮。
血是止住了,但是受傷的黑貓明顯沒有自己覓食的能力,但那時都是在大隊食堂吃大鍋飯,沒有自己開火的,陳興華自然也沒有食物餵養黑貓。
於是他從大隊食堂收集一些飯菜,拿來餵養黑貓。
當然,這一切都是他背著同伴們偷偷做的。
之所以不敢光明正大,是當時的環境所致,物資緊缺,所有食物和生活物資都得分配,沒有像現在食堂有大量飯菜被浪費的情況,大傢伙恨不得把碗舔乾淨。
有時候收集不到飯菜,陳興華會下河摸些魚蝦給黑貓吃,就這樣黑貓的傷勢慢慢恢復,跟他也越來越親暱,在辛苦勞作之餘,給他增添了許多快樂。
只是這快樂沒有延續多久,陳興華私養黑貓的行為,被同伴舉報了,舉報他偷拿大隊食堂飯菜,滿足自己個人私慾。
這是挖社會主義牆角呀!
問題很嚴重,大隊連夜開批鬥會,有些人甚至給他還多安了個罪名——有資本主義傾向。
意思是說他嚮往資本主義奢侈糜爛之風,在別人都沒有吃飽飯的情況下,竟然還有心思餵養私寵,典型的資本主義作風。
要不得!
就這樣,陳興華成了反面典型,幹著最苦最累的活,吃著最少最差的夥食,一到晚上開會,還要得上臺檢討,還必須得深刻,不然不讓他睡覺。
身體上的折磨對於陳興華來說,咬著牙還能夠堅持,而精神上的折磨,讓他難以忍受。
特別是他被大多數人孤立,沒有人願意跟他有說有笑,甚至沒有人願意跟他一起幹活。
他就像是傳染病一樣,別人唯恐避之不及。
好在黑貓已經能夠覓食,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過來找他玩耍。
一人一貓,再無他人,皎潔的月光灑落在他們身上,只有在這個時候,籠罩在他身上的孤獨感,才得以緩解一些。
陳興華變得寡言少語,心事重重,有一次在山上砍柴,因為心裡想著事,一不小心摔到山崖下,受了重傷,不能行走,加上沒有同伴,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他以為自己要死了,萬萬沒想到那隻黑貓找到了他,並且帶來野果,還有鼠肉之類的食物。
有了黑貓提供的食物和陪伴,陳興華在山崖底熬了三天三夜,終於被大隊派來尋他的人找到。
這是黑貓第一次救他的性命。
如果故事到了這裡,我會認為是個十分感人和溫馨的故事——人與貓在那個特殊的環境中,不離不棄,令我這個唯一的聽眾動容。
但我知道故事遠不如此,還有後續,於是沒有打擾老人說話,安靜當好一名聽眾。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其實不盡然,陳興華就不是。
他的處境依舊不變,還是領導眼中的反面典型,還是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還是被別的知青和社員孤立……
甚至,在他傷勢沒有完全康復的情況之下,大隊領導就讓他下地幹活。
當時是春耕時節,要下水田栽秧,當地有句俗話,栽秧別躲雨,打穀不歇涼,意思非常明了,栽秧的時候就是下雨,也得幹活。
陳興華身體本來就不好,加上連續淋了幾天的雨,他感冒了,並且引發肺炎。
以當時的醫療條件,肺炎已經算是大病了,如果不及時治療,會死人的,按常理,病人得緊急送往醫院。
但是他在大隊本來就不受待見,還是有「罪」之身,醫院自然是不會送去的,浪費資源。
大隊隨便找了個赤腳醫生,抓了些草藥給他喝,放了他幾天假休息,就不再管他了。
一周時間過去,陳興華病情沒有一點兒好轉,反而更加嚴重,剛開始還能吃一點兒東西,後來只能喝一些流食。
他變得越發消瘦,眼睛都凹下去了,咳嗽的時間越來越長,跟他一起住大通鋪的知青看見他的樣子都害怕。
於是他被大隊領導找人抬到村外的草棚一扔,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任他自生自滅。
就在陳興華已經絕望的時候,那隻黑貓再次出現,同樣是帶來了食物,只是……他已經吃不下了。
他知道自己這次離大限不久了,盯著黑貓那深邃的眼珠說:「小黑,謝謝你來陪我走完最後一程,有你在身邊,我沒有那麼害怕了。」
「人啊總是要死的,我死後你別難過,去找個伴,別一直單著了,有同伴陪著,總是要好一些的,孤獨的滋味,真不好受。」
「對了,我求你辦件事,我死之後,是不指望他們能拿棺材來裝我,能有張破蓆子就不錯了。」
「所以拜託你幫我看好墳墓,別被耗子打洞把我給吃了……」
陳興華說到這裡,黑貓喉嚨發出低吼,鬍鬚都翹了起來,似乎很生氣的模樣。
知道這是黑貓捨不得自己,他很是苦澀地笑了笑,說:「小黑,我也不想死呀,但是……咳咳咳……」
他咳得眼淚水都流了出來,胸腔似乎要炸裂,他再也說不下去了,眼皮越來越沉重,他一點兒不想睡覺,但是已經由不得他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嚇了一跳——他竟然看到自己躺在稻草堆上。
愣了半天,他才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他之前聽老一輩人說過,說人死後,黑白無常會勾取死者的魂魄到鬼門關,牛頭馬面負責看守,接著四大判官賞善罰惡,善人的魂魄會七天之後回魂,也就是回來再看一眼家人,之後到孟婆處喝一碗孟婆湯,忘掉前世記憶,就可以重新投胎做人。
而惡人的魂魄,沒有回魂的待遇,直接投入十八層地獄中。
他以為這些是老一輩人勸人向善的說辭,但當一黑一白兩個影子朝他飄過來的時候,他明白這是真的。
自問自己沒有做過什麼惡事,但他還是有些忐忑。
這時一直守在他旁邊的黑貓站了起來,它全身的毛炸開,衝著那黑白兩個影子不停地狂吼。
一個聲音飄來:「畜生,你要用你的命換他的命嗎?」
黑貓緊緊護著陳興華的魂魄,一步沒有退縮,雙方僵持了一會兒,另一個聲音飄來:「如你所願。」
話音剛落,黑白兩個影子消失不見,陳興華的魂魄又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三天之後,他的肺炎神奇地消失,當他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別人以為是見到鬼了。
老人的故事說到這裡就停止了,他咳了起來,我給他倒了一杯水,轉頭看著用白布裹著的黑貓,沉默了半響。
我可以肯定,故事中的陳興華就是我旁邊的這位老人,而那黑貓,就是我眼前被燒焦的貓屍。
活了五十幾年的貓,雖然還遠遠談不上成精,但也是非常難得一見,結果就這樣被董嘉豪他們這些混蛋活活燒死。
老人取了他們的魂魄,真是一點兒不冤呀!
我起身取了三支香點上,對著桌子上的貓拜了三下,插在香爐上之後,說:「陳老爺子,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老人咳完,喝了一口水,說:「貓有靈性,其命有九,人只得其一,故貓之靈性,殊非人類可及耳。」
我明白老人的意思,說:「我知道你對小黑的感情,所以不會提任何要求,那三個混蛋是罪有應得,我單純只是想為你們做些事情。」
老人看著我半響,隨後笑了起來,說:「謝謝,如果不嫌麻煩,能來這裡陪我三天嗎?」
「一天兩個小時就好,我想把我和小黑的故事告訴你,我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可以。」我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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