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不到的三姨（二）

原創 未言微語

有人說，夢到一個人，其實是他在遺忘你。

那麼，如果從來沒有夢到一個人，是不是意味著她一直在想念你，就像你在想念她一樣？！

（五）

錢漸漸多起來了，三姨夫在祖宅蓋起了二層小洋樓，安了空調，買了車，還養了只藏獒護院。漸漸的流言蜚語也多起來。男人的財，也是男人的女人。很快，三姨夫就和廠裡的一個女工打得火熱，開始只是說笑，後來公開打情罵俏，再後來就有人看到他們在廠長辦公室衣衫不整。廠子裡的親戚看不下去了，相互找理由離開，三姨不知道什麼原因，以為錢沒給夠，還責問三姨夫是不是虧待了自家親戚，結果三姨夫惱怒成羞，反倒打一耙說親戚們眼紅自己有錢。甚至指責三姨這幾年給家裡貼補太多，根本不關心他和廠裡的事情。然後就摔門而出，徹夜不歸。三姨老實，真的以為是自己的錯。她反思自己到底錯在哪裡？

確實，自己娘家弟弟妹妹多，姐姐哥哥們的日子也過得緊張，只有她現在經濟殷實，所以她時常買東西、拿錢給外公外婆，甚至娘家前後平房也是三姨夫出錢找人給蓋起來的。就算是我們後輩們的事，家裡人也是找三姨求助，不是跟她要錢，就是讓她找關係，但其實每次都三姨夫出面解決的。我1歲左右，三冬天，尿溼了，我媽給換完衣褲，沒有及時蓋被子，結果晚上高燒不退。

我爸媽帶著我匆忙跑到鎮醫院，人家不收，說太嚴重看不了。他們又抱著我趕到三姨家，三姨夫立馬找車連夜送我們去了縣醫院，在縣醫院住了一晚上，醫生就通知讓去省城醫院，說我已經燒成肺炎了，縣醫院肯定治不好。無奈我爸媽又帶著我坐上去省城的大巴車，一路顛簸到了市兒童醫院，結果人家說沒床位不收。然後，他們抱著我，一路問著找醫院，找了2,3家都不收，我媽抱著渾身燒燙的我坐在馬路邊大哭。走投無路下，我爸又給三姨打電話。最後，三姨夫通過關係把我安排進了某武警醫院，我在那住了20多天，終於痊癒了。

後來，我媽提起這事，也會公允的說：也幸虧你三姨夫，要不你早死了。但，人是會變的，當他已飛奔，而其他人還在原地踏步的時候，空間距離拉開的同時，心也會越來越遠。我們不能否認一個人的對家庭甚至整個家族的貢獻，但不能以此作為他拋棄家庭，背叛家庭的藉口。面對丈夫的出軌，三姨選擇了默默接受和忍耐，而三姨夫，則變本加厲，囂張跋扈，一度當著孩子打罵三姨。

（六）

90年代真是個創造奇蹟的年代，人們追求物質富裕，也在追求精神刺激，並以此來證明自己與眾不同的能力與魄力，一種脫胎換骨，一人當道雞犬升天的能力，一種捨我其誰，我與命運誓死抗爭的魄力。但是精神遠遠跟不上物質的節奏，很多人誤以為精神自由，精神富足就是為所欲為，摒棄道德，甚至以追求愛情，破壞家庭為最高榮譽。三姨夫就是那樣的人，他認為出身農村的三姨已經配不上她，跟她結婚只是無奈之舉，當時家裡缺個女人，又遲遲找不到。所以，他一有錢就原型暴露，毫不掩飾，公然將情婦帶到家裡刺激三姨，甚至不避諱孩子，口口聲聲說「她比你年輕漂亮，比你會來事」。言下之意，就是你還算曾經的你，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我們再沒有我們了。

這一切，三姨都默默忍受著，甚至連眼淚都沒有，更別提反抗。人老珠黃，趕不上丈夫的腳步了，曾經的踏實變成了老實，執著成了死板，就連曾經的任勞任怨也變成了活該你願意。三姨想用自己的忍耐換回丈夫，想用家庭和兒子喚醒丈夫，可是毫無用處，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三姨夫執意離婚，說小鎮已經無法承載他的願望，他要把紡織廠賣了，去省城當包工頭蓋樓。這個家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三姨誓死不離婚，但是沒有辦法，三姨夫一紙傳票要求法院判離，最終，法院判他們感情破裂離婚。好在，法院公道，將家產平分，一人一半，三姨夫每月還要拿錢養育未成年的兒子。就這樣，三姨從老闆娘變成了有錢棄婦。很多人開始打她的主意，三天兩頭有人騙她買東西，介紹高人算命做法事，她都照單全收，為的就是換回丈夫的心，哪怕是歪門邪道。家裡人怎麼勸都沒有用。可是，比起一個人的卑鄙，這些騙子的手段都只是小伎倆。而那個人就是三姨的前夫。

曾經在小鎮不可一世的三姨夫，拿著錢帶著情人去省城闖蕩，本想著自己能力和財力過人，沒想到，到了城裡才知道山外有山。他不知道自己本就是個借了改革東風的窮小子，是好政策的受益者，他本事和能力在省城根本就是不值一提。一開始還能利用之前維繫的關係，後來人家一聽說他拋妻棄子，正直的朋友都認為他不可交，紛紛遠離，有歪心的朋友就想著怎麼騙他的錢，一來二去，兜裡的錢很快見底。

在城裡，沒錢寸步難行，更別提包工程。情人就在一旁煽風點火，說三姨啥也沒幹就拿那麼多錢，在老家又花不了多少錢，把她手裡的錢弄過來，等賺了再給她。人沒錢了，就沒膽了，也沒尊嚴了。

（七）

離婚的三姨夫，為了錢他回到他揚言不再踏入的家門。三姨喜出望外，她認為燒的香，拜的佛，做的法事應驗了，她朝思暮想的丈夫回來了。可她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回來騙她錢的。他裝得可憐兮兮，甚至痛哭流涕說自己離開三姨後就黴運不斷，錢全砸進工地了，情人也不要他了。可憐的三姨，就這麼被他忽悠著，想像著期盼幹一番大事業的丈夫在外無人照料的悽慘景象，腦袋一熱就把分到的錢拿了一大半出來，讓前夫去投資。

三姨夫戲演夠了，帶著錢就瀟灑的走了，從此再也沒有踏進自己的祖宅，再也沒有主動聯繫過三姨。直到親戚朋友知道她把錢給他了後，才提醒她上當了，可她還在傻傻說三姨夫說了會回來找她復婚的。大家都說她太軟弱，不該輕信前夫的話，連她的孩子也指責她沒腦子，淨做蠢事，讓他們在學校抬不起頭。受此一擊，三姨的情感防線徹底崩潰。

人在精神焦灼的時期，總是需要找到心理的棲居處。那時候，各種神功開始盛行，三姨陰差陽錯誤入某教，成了教主的虔誠教徒。她每日潛心打坐，認真學習，大門不出，二門不入。大家心想這樣也好，有個寄託。後來三姨就開始搖頭晃腦，嘴裡還念念叨叨，說讓師傅接走，跟師傅修行之類的胡話，兩個兒子也不管他，不是在外瞎逛，就是在家悶頭大睡。

那時候，我已經上初一，媽媽有一次去看三姨，覺得很嚴重，不放心，就讓我放學去三姨家陪她住一陣子。晚上我跟她睡在一起，我很快入睡，早上一睜眼，看見三姨在床邊呆呆的站著，嘴裡嘟嘟囔囔，好像在說，師傅不讓你來了，你不要再來了。我當時嚇了一跳，哪裡有師傅？後來，三姨給我做好早飯，說自己沒事，讓我不要來陪她了，好好上學。我那會很傻，害怕三姨的樣子，就告訴媽媽三姨好著呢，還讓我回家不用管她。媽媽也沒多在意，想著她可能練功太過認真，一個人呆習慣了，就再沒有再去管她。就這樣，過了一陣子，媽媽接到警方通知，說三姨自縊而亡。

（八）

高考報完志願那天，鬼使神差，我一個人跑到她的墓前，告訴她我很想念她，想念她給我編的頭髮，她做的點心，告訴她我要去讀大學了，說自己無法兌現給她買漂亮衣服的諾言。說了很多......天很晴朗，萬裡無雲，我卻感到一陣陣發冷。

回來的路上，不知怎麼一頭栽倒了水溝裡。很多年後，我把這件怪事告訴二姨，她說是三姨在用獨特的方式告訴我，不要再去看她，忘了她。就像她從來不到我的夢裡來。20多年過去了，三姨的樣子在我心裡早已模糊，但是她一直在我心靈深處，從來沒有離開。

我時常設想，如果她還活著，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如果她堅強的過下去，現在會做什麼？我很自責，沒有給過她安慰和支持。媽媽說，外公從小對她們的教育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所以，家裡的十個孩子都很善良，在我看來甚至有些懦弱膽小。三姨，從小就懂得舍我為他，習慣逆來順受，一心一意為家人操勞，毫無怨言，她沒有一點害人之心。

但是，反觀她的一生，她只記住了前半句，沒理解「防人之心不可無」。因為她太善良，根本不懂害人的手段，所以她永遠不會明白如何防範，一次次被騙，一次次迷失，防不勝防。有人說命運取決於追求，追求什麼，痛苦什麼。三姨一生都在為別人活，為丈夫活，為家人活，而最終要她的命正

而隨著年歲漸長，我也終於接受卑微無能的過去，接受無能為力的親人。如果是現在，三姨一定不會有這樣悲慘的結局。她的一生，短暫而痛苦。生不逢時，命也！

我是未言，我講述身邊的故事，我在時間外等你，來聆聽、閱讀與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