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江左之地有一家姓林的名門望族,祖上頗有權勢,到了林某父親這一帶,依然官居高位,林某的父親是當地知府,雖為官一任並未想著造福一方,而是橫徵暴斂,貪汙受賄,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當地百姓苦不堪言。
林府有個管家叫高祿,此人比較素有清名,也比較耿直,時常勸諫林知府:「不義之財,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您膝下僅有一位公子,若是他仗著財多勢大,以後怕是會志氣消磨,悖逆放縱,恐怕不會有上進之心,前途堪憂。」
林知府也覺得這話有理,但是依然我行我素,大肆收受賄賂,對兒子也不加嚴管。
沒幾年時間,林知府夫婦先後去世,高祿作為府內管家便護送林知府家眷回了老家。
林大少爺沒了父母管束,徹底放飛自我,整日窮奢極欲,花天酒地,為此管家高祿多次勸其收斂,林某和其父一樣,根本聽不見忠言,還嫌高祿多事,便將他逐出了家門。
高祿被趕出林家之後,林少爺更加肆無忌憚,整日和一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揮霍無度。
當時有那麼一伙人,專門做一種買賣,就是四處尋找官宦富家的紈絝子弟,用各種方法引誘他們吃喝嫖賭,想方設法算計他們手中的銀子,直到將其榨乾。
這夥人,很快發現了林家這個少爺林某,而像林某這種,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引誘,自己就會主動入局。沒幾年時光,林家留下的萬貫家財被林某揮霍一空,全部敗光,家裡的房產、田地全部變賣,林家變得一窮二白。
林家敗了,以前和林少爺稱兄道弟的那群狐朋狗友自然也就不甩他了,林少爺就開始跟街上的無賴們混在一起,招貓逗狗騙吃騙喝耍點小錢,但是這點小錢根本不足以養家,林某嬌生慣養慣了,又不學無術,根本無法在養活這個家。
若是林某一人,這算是罪有應得,受苦受累也是自己,只是苦了林某了妻子。
林某的妻子是江南官宦人家的女子,美貌賢惠,針織女紅,樣樣精通,對家裡僕從也比較和氣。見丈夫整日遊手好閒,平時出言規勸丈夫走正道,但是林某根本聽不下去,即使如此,妻子仍舊不離不棄。
有一天,有幾個小混混上門找林某,看到了林某的妻子,悄悄問林某:「你家裡有大筆財富,平時怎麼還跟我等裝窮呢?真不夠意思。」
林某不解的說:「沒有呀。」
這群小混混把林某拉出家門,笑著道:「剛才的那位美貌的娘子,不是你的妻子嗎?」
林某回答:「是我妻子。」
小混混說:「你的妻子貌若天仙,價值千金,要是能捨得,還愁沒銀子?」
林某聽了立即罵道:「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家裡縱然再窮,好歹也是這裡的大族,怎麼能賣妻呢?就算我願意賣,也沒人敢娶!」
本來前半句林某說的還算有良心,偏偏說了後半句「沒人敢娶」,看來心底還是不排斥的。
小混混嘲笑道:「你真是個傻子,家裡有這樣的美女,自己養不起,還不願意給別人,難道讓她跟你一起餓死?要是你把她帶到外地,比如蘇揚的煙花之地,必有人願意重價求購,而且離那麼遠,誰能知道她是你老婆?賣了銀子後,你依然是以前那個錦衣玉食的的貴公子,到時候就能明白我們是為你的將來考慮了。」
林某本來還算有點顧念夫妻情分,但是經不起這群小混混的教唆,遂決心賣妻。
主意已定,林某便想了個主意欺騙妻子。
林某回家後對妻子說:「我們現在沒有收入,家裡已經吃不上飯了,聽說你家做官的兄弟有卸任回鄉的,不如我們一起投奔他吧,兄妹一場,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肯定會接濟我們。」
林某的夫人覺得這也是個法子,同時也想回家看看多年沒見的老母親,便答應了林某的提議。
林某向那些混混借了幾個錢做盤纏,便僱了船奔赴揚州。混混們則早已提前趕到煙花場所,四處宣揚林某妻子的美貌,說什麼傾國傾城,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等。
這樣一誇,便有老闆娘打算出高價購買。
混混們告訴風月場的老闆娘:「她現在還是良家婦女,不能直接告訴她實情,我們先設法讓你見見她的人,你要是能相中,把她騙到你家,到時候便可以為所欲為了。」
老闆甚是滿意,便和小混混商量具體事宜。
第二日,小混混和老闆娘裝成僕人,謊稱是受林某妻子家的老夫人差遣來看望女兒的。
老闆娘見少夫人,果然如混混們說的那般美貌,便謊稱要帶她去見老夫人,去之前要先給她梳妝打扮。
商量已畢,老鴇子用五百兩銀子把林夫人買下,和林某立了字據,用轎子帶走。
到了地方以後,少夫人見是高門大宅,也沒什麼懷疑,跟著老闆娘進了門。登堂入室之後,堂上供奉著白眉神像,老闆娘便讓林夫人上香參拜。
林夫人此時感覺出事有蹊蹺,有點不對勁,便開口問老夫人在哪。老鴇子笑道:「你丈夫用五百兩銀子把你賣給我了,以後我就是你的母親,哪來的老夫人?」
林夫人此時才明白這一切都是丈夫的騙局,她沒想到丈夫居然無恥到這個地步,忿恨之際只想一死了之,便撞牆尋死,卻被老闆娘的人攔住。
老闆娘又叫來五六個打手,把林夫人帶到後院樓裡,除去衣襟,綁住手腳,吊在房梁,用皮鞭狠狠抽打,妄圖讓她屈服,但是林夫人被打得體無完膚,依然咬緊牙關,絕不妥協。
這群惡奴們毫無人性,一邊鞭打一邊威脅她:「你要是聽話,保你以後錦衣玉食,否則每天三百鞭,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憐的林夫人日夜被惡奴鞭打,體無完膚,見者傷心,聞者落淚,仍然抵死不從,不吃不喝,老闆娘也拿她沒辦法。
說話這家風月所的東邊緊挨著一家賣人參的店鋪,店鋪主人每天都能聽到從隔壁院子裡傳來悽慘的哭聲和哀嚎聲,日夜不得安寧,他知道隔壁幹的什麼齷齪勾當,內心憤憤不平,便把老闆娘找來說:「我知道你家幹的那些什麼勾當,經常逼迫良家女子,稍有不從的就鞭打威脅。做這種事本來就傷天害理,如今將人日夜折磨,要是傷了人命,必然會連累街坊鄰裡,你要是依然如此,我這就去報官。」
老闆娘先是說謝謝提醒,轉頭又說:「婦人水性楊花,沒有打不服的,這個婦人倒是貞烈,不管怎麼打就是不屈服,確實少見。」
人參鋪主人聽了這話,感嘆這女人的堅貞,心中既憐憫又欽佩,便提出要見一見這個貞潔烈婦。
老闆娘便引他前去,當他看清楚被被吊打的婦女容貌之後,大驚失色,慌忙退了出來。
人參鋪主人對老闆娘說:「我出銀子把此女贖了,你沒有意見吧?」
老闆娘知道店主在當地頗有名望,不敢不同意,此時林夫人已經被折磨得遍體鱗傷,連站都站不住了。
人參鋪主人找個健壯的婢女把林夫人背到家裡,先清洗身子,妥善安置,又找來醫生為她治療。
待林夫人情況稍稍好轉以後,人參鋪主人便將她請到正堂上座,整理好衣冠,帶著妻子兒女跪拜,哭著說:「老奴離開才幾年,沒想到少夫人竟受了這般屈辱,老奴罪過大矣,請夫人責備。」
林夫人此時方才有些清醒,好好的端詳起跪著說話的人,原來他竟是自己家以前的管家高祿。林夫人像你見到親人一般,滿腔委屈無人訴說,此時見了高祿,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接著向他訴說了一切。
高祿含著淚道:「老奴早知少主人不成器,沒想到他竟然無恥到這種地步。老奴聽說夫人的大哥在雲南為官,二哥和四弟也在翰林院供職,老夫人此時身在京城,恐怕都還不知道夫人現在的處境。老奴這就派人進京報信,然後親自送夫人回家。」
自此,高祿把少夫人安置在家,每天派人悉心照顧,身體慢慢好轉。
話分兩頭,話說林某賣妻換來的五百兩銀子很快就被他揮霍一空,開始埋怨起當初攛掇自己的小混混們,說自己現在是人財兩失,回家連個暖被窩的人都沒有。
小混混說:「你妻子有傾城的美貌,此時想必已經是人人仰慕的花魁,說不定還被富貴人家的老爺金屋藏嬌了呢。趁她現在名聲鵲起,我等一起去找那老闆娘,就說老闆娘逼良為娼,狠狠地詐她一筆,肯定能發財。」
林某早已經沒了半點人性,一聽此話,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老闆娘本來就覺得這筆買賣賠了,一肚子火正沒處發,得知林某跟幾個無賴混混竟過來敲詐,大怒之下招呼手下打手一頓棍棒把幾人打了出去。
被趕出來之後,小混混們就攛掇林某去縣衙告官。當時的縣令恰巧曾經是林某父親林知府的門生,接到林某狀子便準備嚴查。
這事被高祿得知,高祿連夜去見縣令,述說了來龍去脈。
為了保護少夫人,高祿懇求縣令道:「少主人來,千萬不可讓他知道少夫人的下落,否則肯定糾纏不清,到那時少主人與小人都會不得安寧。」
高祿又拿出四百兩銀子,請求縣令做主,斷了少夫人與林少爺之間的關係,並請縣令懲戒一下林某以改過自新,好好做人。
縣令深感高祿忠義,接受高祿的提議,傳林某與幾個小混混到縣衙,重重懲治了幾個小混混,對林某加以懲戒之後,將銀子交給林某,勸他改過向善好好做人。
這樁公案了了之後,高祿不遠千裡親自護送少夫人入京,交給夫人的哥哥,少夫人自此有了依靠,安然度日,得以善終。
編者的話:
林某父親貪婪成性,為官不仁,為官一任,沒有造福一方,反而搜刮民脂民膏,不是個合格的父母官,是人民的罪人,家族沒落是必然。作為父親,沒有好好管教兒子,導致兒子不學無術,走入歧途,不是個合格的父親。
林某不學無術,身無長處,沒有一技傍身,整日花天酒地,縱情聲色,除了其父沒有管教之外,自己心術不正,不求上進,最終失去一切,也是罪有應得,他的故事引人深思,當引以為戒。
林妻最無辜,性情溫和,賢妻良母,卻不被丈夫珍惜,還被出賣,受盡屈辱,好在遇見忠誠老管家,最終得以善終。
管家高祿,堪稱義僕,他世事洞明,仁慈高義,先勸諫林知府,再勸諫林某,鑑於身份低微,說話沒有分量,自己也被趕出林家。之後,高祿憑藉一身本事,投身商海,生意越做越大,自己發達的同時不忘接濟鄉裡,名望也越來越大。他規勸老闆娘,是為仁慈,救下少夫人,是為忠義,如此仁慈忠義的人,也難怪他生意能做那麼大。結局時他通過縣令給林某四百兩銀子,有人說是愚忠,通過這些銀子買斷了夫人和林某的關係是正確的做法,但是這些銀子給林某無異於與虎謀皮,對於一個吃喝嫖賭成性的人,給他錢讓他改過自新,這無異於痴人說夢。
縣令,明斷是非,懲治小混混,懲戒林某,有理有節。
小混混,拉人下水,引誘他人犯罪,唯利是圖,小人之行。
註:故事出自《客窗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