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空氣在纏繞著藤蔓的涼亭這裡變得清涼了一些,裡面照常圍著一圈老哥們,鼓著各種情緒緊盯著棋盤。
穿著寬大黃短袖的眼鏡先生大約算中年偏上的年紀,黑框眼鏡戴在他黑瘦稜角分明的臉上,讓他顯得暗狠絕情。他喊著:「怎麼絕殺呀!我打軍,我上相!」他激情四射,跺腳站起來,向上擼起及肘的袖口,一鬆手又掉下來,再擼起來,反覆幾次後,突然貓腰坐下,嘴裡咕噥:「剛才的炮不是沒了嗎?!」
他的對手被圍著的人擋住看不見,只能聽見那個位置傳來:「我的媽呀!。。。不許悔棋,嘿!嘿!」隱約從人縫裡看見手撓腳。
嗡嗡嗡,一片評論,蒼頭們壓得更低。
旁邊地上臥著或者說趴著一隻黑灰色的邋遢的狗,長毛鋪在地上一片,沒脾氣地裹著毛皮大衣過夏天,也只能如此了吧?
說它邋遢,更是因為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沒有反光沒有轉動沒有對焦,對周圍的嘈雜沒有一點反應,只是偶爾眨動一下,顫動一下耳朵。
看見它,我的前額葉瞬間調取出很久以前的一隻氣質相同的狗,他們都在對我發問:「活著有勁?」
我常看見一個老人牽著一隻狗散步,每天從北往南走過去,再從南往北走回來,一個固定程序,除非特別不好的天氣才會中斷。
那種散步,其實應該叫康復鍛鍊,走三步停一下,左腳和左邊身體在前,右邊永遠在後跟隨。狗牽在左邊手裡,也跟著三步一停,有時停久了它就往地上一坐,我猜它從小就是這樣學步的,猜它從沒有真正奔跑過,猜它不曾幻想追逐奔跑打鬧的樂趣,因為從沒見它左顧右盼。
後來老人走了。它是我唯一見過的把主人送走的寵物。
有次在過街天橋上見它的新主人牽著它下樓梯,好像是老人的兒子,他基本是連託帶拽地把它拎下去的,真擔心項圈會把它勒死。
顯然老式的華爾茲已經再也不能跳了,而除了那個,一切新的旋律對它都是混亂的雜音。它被拎著,只剩下慌張,連傷心都忘在腦後了。希望當它踩上新的旋律以後,能很快體會到奔跑的樂趣,能閃爍出靈動的眼神,嗅出風中飄來的誘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