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一生溫暖純良,不舍愛與自由」,這曾是高曉松在父親節寫給女兒的祝福。後來因為奇葩之王陳銘的引用,曾一度火爆網絡。簡簡單單的話語,卻道出了人這一生最為美好的期盼。
可世事繁雜,縱使有溫暖純良的品性,也難保一生有愛與自由的守候。《紅樓夢》裡的二木頭迎春,何嘗不是一個溫柔沉默,讓人觀之可親的純良女子。可最終因為「誤嫁中山狼」,迎春反失去了卿卿性命。
在嫁人之前,迎春是金陵十二釵中存在感很弱的一位女子。不像敏探春,有治家理財的卓越才能,更無黛玉、寶釵、湘雲和妙玉等人的才華橫溢。即使「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惜春,還有一手讓賈母都欣賞的繪畫才能。
迎春給人留下印象的興趣,不過下了一手不知是否高超的圍棋,不時閱讀的《太上感應篇》,還有「又獨在花陰下拿著花針穿茉莉花」的清冷安靜。至於詩詞比拼更是可有可無,就連寶玉都說,「二姐姐又不大作詩,沒有他又何妨。」
這樣的若有似無與默默無聞,在為嫁做他人婦之前,或許就連迎春自己都認為是平淡無奇,也可有可無。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這常常是迎春對大觀園姐妹團聚的淡然態度。她無需他人打擾,也不希望被惦記。
明明是賈府的二小姐,迎春卻把自己縮在殼裡,活得比誰都冷寂,甚至被貼上了二木頭的標籤。而坐實這一標籤的,正是迎春的乳母偷盜累絲金鳳和司棋被攆事件。面對這樣的家醜,迎春只希望保全自己的清白,也不願意為自己據理力爭。
探春和勸說迎春把首飾要追回,迎春也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氣。」邢夫人看不下去,埋怨迎春不好管教自己的乳母,致使發生偷盜小姐首飾而作為賭注的醜事。迎春也只是淡淡地回應:
「我說她兩次,她不聽也無法。況且她是媽媽,只有她說我的,沒有我說她的。」
乳母的兒媳希望迎春為婆婆求情,就把首飾贖回。迎春一口回絕,「我自己愧還愧不來,反去討臊去。」這種看似懦弱的處世態度,讓很多讀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就連自己的丫鬟繡橘和司棋也看不下去,一同質問乳母的兒媳。
誰曾想,迎春見勸止不住,自己拿起一本《太上感應篇》去看。如此不願爭取的不爭氣模樣,到了司棋因為與表弟潘又安的私情被攆事件,再次上演。迎春縱使萬般不舍,也不願為自己的忠僕求情,並對司棋含淚說道:
「我知道你幹了什麼大不是,我還十分說情留下,豈不連我也完了。你瞧入畫也是幾年的人,怎麼說去就去了。自然不止你兩個,想這園裡凡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說,將來終有一散,不如你各人去罷。」
這些不愉快的經歷,在迎春嫁人之前,都是不願正視的生命之痛。那個時候,迎春以為這或許就是此生最大的悲哀了,任憑自己紫菱洲的乳母和丫鬟生死各付。她只想守著自己的清淨,守著自己的無為,守著自己並不耀眼的溫暖純良。
可嫁給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孫紹祖之後,迎春卻發現那些曾經並不起眼的閨閣生活,已經是塵世間算得上幸福的生活了。這樣一個溫柔可親的女子,嫁為人婦的時候,才算見識什麼叫做生不如死,豬狗不如。
孫紹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不僅「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頭,將及淫遍」,孫紹祖還對迎春拳打腳踢,一不如意便拿賈赦因為五千兩銀子買給了他來羞辱迎春,並不時威脅迎春,「好不好,打你一頓,攆到下房裡睡去。」
王夫人可憐迎春,找理由把她接回來住,免不了相對淚垂。一眾姊妹聽聞迎春的悲慘遭遇,也是為之悲痛不已。迎春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曾經不願意參與的大觀園閨閣生活,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存在:
「從小兒沒有娘,幸而過嬸娘(王夫人)這邊來,過了幾年心淨日子。」
「乍乍的離了姊妹們,只是眠思夢想。二則還記掛著我的屋子,還得在園裡舊房子裡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還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
如此情真意切的遲來告白,不曾想卻成為迎春死前對家人最後的遺言。迎春最終在孫紹祖的凌虐中香消玉殞。孫家前往報喪,正是賈母病篤之時。無暇自顧的賈府,「又值賈母病篤,眾人不便離開,竟容孫家草草完結」。
「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迎春的悄然逝去,就像當初她在大觀園並不怎麼耀眼的存在,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生前沒有體會過「父慈母愛」,臨終也未來得及與自己心心念念的大觀園姐妹和自己的紫菱洲做最後告別,迎春就這樣走了。
迎春一生記掛的紫菱洲,是自己為數不長的生命裡,最為溫暖的存在。紫菱洲,象徵了她並不耀眼卻最夠溫暖純良的生命存在。與世無爭,卻是屬於自己的小小世界。這種遇人不淑的悔恨,像極了很多現代女子對自己閨閣生活的回望:
多想一覺醒來,
老媽在煮飯,
老爸在幹活,
而我,還沒長大,
不為人妻,
不為人媳,
不為人母,
只做爸媽的傻姑娘。
平凡如我們,又怎會不知迎春懷念的閨閣生活,何嘗不是嫁為人婦之人念念不忘的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