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麗聰慧的妙齡少女,變成了一個心機深重的中年婦女,是很令人感慨唏噓的。
《紅樓夢》裡賈寶玉也覺得只有少女是如水的清麗,惹人憐愛,而那些已經嫁為人婦的中年女人們,大多都沒有那麼清新的美妙了。
當周瑞家帶著司棋離開大觀園時,賈寶玉恨道:「奇怪,奇怪,怎麼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帳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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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歷經射鵰和神鵰,親身演繹了這種轉變。《射鵰英雄傳》裡的她是聰明伶俐的俏黃蓉,《神鵰俠侶》中她則成了一個權謀滿腹的中年婦人,美貌猶存,可愛不再。
但想想從射鵰結束到神鵰故事,黃蓉的人生已經又過了十餘年,如果參照真實的人生,這時間長得足夠改變一個人了。
香港作家亦舒曾說過,女人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之一,年輕的時候,清純柔和美麗如春日灩灩之湖水,然後就開始變,漸漸老練、滄桑、憔悴、狡猾、固執、霸道,相由心生,再標緻的少女到了中年,也多數成為另外一個人。
這話用在黃蓉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黃蓉
而引起她轉變的原因,除了年齡,更主要是身份的轉換。
射鵰的劇情結束之後又過了十幾二十年,黃蓉的身份已經徹底發生了改變,她從黃藥師的女兒變成了郭靖的妻子,變成了郭芙的母親,妻子和母親這兩個角色幾乎完全替代了她個人的存在。
既為人母,就會把孩子放在首位,時刻把子女的安危飽暖放在心上,以至於忘了自己。
黃蓉因為溺愛郭芙而被人詬病,但聯想到她自己打出生就失去了母親,她對郭芙的嬌慣和溺愛,很大程度是出於一種代際補償心理,她童年時期所缺失的母愛,全都加倍補償到了自己女兒身上。
賈寶玉還說過,女孩小時候都像珍珠一樣美麗可愛,但只要她們一結了婚做了妻子和母親,珠子就失去了光澤,以至於變成了死魚眼睛。
賈寶玉是以一派天真無邪的眼光,去透視評判成人世界,他的話似乎並沒錯。
但他卻不知道,那些魚眼珠失去的光彩,是傳遞給了她們的子女。
美學大師宗白華說,人到中年才能深切地體會到人生的意義、責任和問題,反省到人生的究竟,所以哀樂之感得以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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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肩上的責任著實不輕,她除了是一個草包女兒的母親,還是一個「笨」男人的妻子,不巧她們一家又處在腥風血雨的江湖中心,這種情勢迫使她不得不如履薄冰,事事小心,處處提防。
她對楊過疑心重重,顯得小肚雞腸,自私自利,但事實證明她的疑慮是正確的,楊過的確有殺郭靖復仇的想法,只是最後關頭沒有下手。
她對郭芙的過錯又特別寬容,竭力庇護,讓人十分憤慨,但縱然郭芙再不對,又有哪個母親忍心砍自己女兒的手呢?說到底,她也終究是一個平凡的妻子和母親,所作所為不過是盡力維護自己的家人。
人到中年,夢想漸遠責任為先,眼中都是煙火塵埃,心上也蒙上了厚厚的塵土。
除了是一個妻子和母親外,黃蓉還是中原第一大幫的幫主,她要不負洪老前輩的囑託,盡全力把這個隊伍帶好發展好。
在選繼承人時她選了自己的女婿,沒有強求楊過擔當,此舉當然有出於私心的原因,但又何嘗不是一種務實的考慮,以楊過的性格顯然不適合坐這個重要的領導位置。
人到中年,機智都成了心機,聰明都成了世故,靈氣不再,滿面塵埃,造成這一切的是生活本身。
縱然你心中還有純真的念想,生活會用疼痛教育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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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也有過天真爛漫的時候,有過遊戲人間的青春,但鐵掌峰上裘千仞的毒掌教育了她,桃花島上江南五怪的慘死警醒了她,楊康穆念慈的悲慘結局刺痛了她。
幾十年來她所親歷的血雨腥風、人世悲歡,把她一顆玲瓏少女心變成了堅硬的頑石。
每一個中年人都是和生活面對面的近戰搏鬥者,你不能打敗生活,就會被生活打敗。
金庸筆下有很多中年女子,她們中很少有幸福的。半人半鬼的梅超風,狠如蛇蠍的李莫愁,暴戾無情的滅絕師太,心機叵測的金花婆婆,還有段王爺的一眾情人,她們都曾是天真美麗的少女,但她們受了男人的傷害,遭到了生活的打擊,變成了各種悲哀悽慘的樣子。
與她們相比,事業有成家庭美滿的黃蓉是非常幸運的少數。
為了維持她來之不易的幸福,黃蓉必須拋棄玲瓏心變成魚眼珠,這是無可選擇的選擇。
一個中年女人,是無法以少女心去對抗殘酷的生活的。在這險惡的江湖之中,男人也做不到內心絕對的純淨光明。
喬峰選擇保持初心,結果他失敗了,敗給了一個女人,和幾個小人。縱使他如何英雄了得,萬夫不敵,卻敵不過陰險的暗算,和無恥的權謀。
天下第一號男子漢都如此,黃蓉又能如何?
縱橫江湖、快意人生從來都是一種浪漫的想像,作為一個弱勢的女子,想在波詭雲譎的江湖中生存,少年的黃蓉靠的是機智,中年的黃蓉必須靠心機權謀。
沒有心機權謀,她維護不了自己的家人,躲不掉各種明槍暗箭,救不了襄兒,救不了楊過,也渡化不了慈恩。
俄國詩人葉賽寧有一句詩「金黃色的落葉堆滿我的心間,我再也不是青春少年」。
紛紛的往事和故人化成了片片落葉,飄落在了黃蓉的心田,她已不再是西湖岸邊那個如春光般明媚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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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楊過不喜歡她,很多人也不喜歡她,但她也只能說一句:人到中年,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