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北邊有條新修的國家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北邊有個村莊,打開我家的窗戶,可以看到這個村子,俯視下去,村子不大不小,被一種不知名的大樹籠罩著。
有一天我去路邊店修車,小夥計搞不定,帶我進了村子找他修了二十年車的師傅。我住在附近四年多了,這是第一次進村。師傅五十歲上下的樣子,很和善,他的愛人也很友好,我剛坐下她就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村子就是好,雖然遠處不時傳來大貨車路過發出的轟鳴聲,但莫名就是覺得安靜,鳥飛進修車棚,站在一根電線上,偶爾叫兩聲,不知道誰家的臉盆掉在了院子裡的水泥地上,「哐當」一聲響,也顯得悅耳。
每天見到的人,多少都有些焦灼,可修車的夫婦倆不一樣,許久沒有見到過神情這麼放鬆、悠閒的人了,肯定是沒有房貸、使用自家院子也不用交房租的緣故,我暗自想。
師傅在發動機部位下的修理坑裡忙活,隔一會兒就讓愛人幫遞一個工具,他說的話,她經常聽不清,要問幾次,他不煩,她也不煩,真好,放在別的地方,早吵起來了。
等候了一會兒,我想出去逛逛,跟師傅打了個招呼,信步走進了村子深處。道路安寧,綠蔭成片,一隻狗從門縫裡努力想擠出來,看見我叫了一聲,不像是警告,倒更像是打招呼。村子裡的住戶,大概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狗也難得見一次陌生人,恐怕也只圖個新鮮,忘記了防備。
村子雖小,但能看得出歷史的痕跡,有的房子明顯上了年歲,建築樣式古老,磚瓦皴裂,院牆也倒了,主人隨便豎了幾片石棉瓦權當新院牆。更多的房子,像是建築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紅磚被雨雪浸泡久了,變成了淡紅色甚至黑紫色。村子裡的樹,這回也看清楚了,是大槐樹,一棵棵的,粗壯、旺盛,像是電視劇裡看到的那種。
村子邊緣有一片樹林子,各種雜樹長得密密麻麻,不少樹身上像是有刺,不敢進,只好站在邊上看一會兒。樹林子有處人家,是收破爛者臨時的家,怕被拆,臨時搭的居住棚子,棚子外面,丟了件沙發,看著破,但覺得坐上去也會蠻舒服的樣子。
這處人家,讓我流連了許久,它沒有圍牆,只有隨便插了一些細木棍子,告訴過客這是私人地盤,好玩的是,居然在這些細木棍子中間,還戳著一扇門。我喜歡這個「院子」,還不在於主人的既散漫又認真,而在於院子裡有幾處開到極為「囂張」的月季,花不挑人家,種在富人家或是窮人家,都一樣拼命地開,想起傍晚的時候,收破爛的人辛苦一天回來,坐在沙發上看著花喝杯小酒,也是挺開心的一件事。
村子裡當然少不得會見到一個「拆」字,以前人們喜歡臨山水而居,現代人喜歡臨高鐵、高速路而居,這個村子緊挨著高速路,用不了幾年就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會是一片玻璃商務樓,或是一片擁有花園的居民小區,沒準還會是片別墅。
究竟是它消失了好呢還是保持現在的樣子好呢?我替這個村子考慮了許久,最後還是惆悵地覺得,它是難以被保留下來了,不但房地產商整天盯著它,村子裡的人們也希望換一個好一些、更乾淨更衛生的住處吧。
我在村子裡出生,但已經三十多年沒在村子裡生活了,見到村子就覺得親切,也有些莫名的複雜的情緒,高速路旁的這個村子,就讓我又是歡喜又是愁了半天,該不是,那該死的鄉愁又被牽引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