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陳芸和鍾茂輝被她的話擊中,傻愣在原地,渾身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動,連呼吸都變得萬分沉重。
謝子然將他們瞬息萬變的神情收入眼底。
她剛從凳子上摔下來,腿都麻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拍了拍下半身的塵灰。
屋內只有這間小雜物間的燈光打開,陳芸身後都是一片寂靜的黑暗,在燈光的映射下,一米外的客廳顯得格外不真實。
大概沉默了半分鐘,陳芸才和鍾茂輝交換了個眼神。倆人都嚇得不輕,瞌睡蟲跑了,只剩下清醒。
鍾茂輝不可置信的扯動著嘴唇,「謝老師,你說什麼胡話。小飛是我兒子,怎麼可能是你弟弟,你肯定認錯人了。」
「是我在說胡話,還是你們在假裝糊塗。鍾宇飛壓根不是你們的親生兒子,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至於他是怎麼來到你們家的,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
鍾茂輝一時語塞,聽謝子然這語氣,不像在開玩笑。
他的臉都嚇白了,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變得急促。
謝子然掃視了一遍屋子,這間不是書房,而是普通雜貨間。柜子上簡單的擺放著一堆無用的東西。只有中間層的黑色箱子,顯得格格不入。
整間房被粉刷成了亮黃色,和客廳的白牆對比起來,十分突兀。
房間內空氣不好,謝子然皺著眉頭往客廳走:「我們出來談吧。」
她抬頭看了眼時鐘,已經凌晨三點半了。
但大家都沒困意,陳芸似乎有些緊張,還問謝子然,「你要喝茶嗎,我給你泡杯茶吧。」
「好。」
三個人坐在客桌上,面前一杯熱茶,可氣氛跟凍僵似的,絲毫沒有緩和。
「鍾宇飛不是你們的親生兒子,你們是怎麼收養他的?什麼時候收養的?」
陳芸眼神遊離,反口問道,「你是專門為小飛的事,才來我們家當家教?」
「是。」
「你說小飛是你同母異父的弟弟,你有證據?」
「有,我前陣子專門上醫院做了鑑定。」
謝子然從手機上翻出鑑定結果,陳芸和鍾茂輝親眼看見後,總算死了僥倖迴避的心,不得不直面問題。
2
陳芸嘆了口氣,「我們是在小飛一歲那年,就收養了他。因為怕他有心理負擔,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將他當作親生的,你應該也看到了,我從來沒虧待過他。」
「那你是怎麼收養他的?他被遺棄了?」
「對,他當時被扔在我家門口,我們覺得他很可憐。而且那時候也沒有自己的孩子,就順便收養了。」
「有收養證明嗎?」
「沒有,我們……」
「所以是非法收養,你騙大家說,鍾宇飛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這很難操作吧,如果你收養小飛的時候,他已經一歲了,那是怎麼瞞過大家的呢?」
陳芸咬住下嘴唇,一時沒說話。
鍾茂輝替她接茬道,「是這樣的,我們夫妻倆身體有問題,這輩子都沒辦法要孩子。所以小飛出現在我們家的時候,我們兩個都特別激動,就想要留下他。但又不想被別人知道不能生育的事,所以在收養小飛這事上,做了點手腳。」
「小飛真的是被遺棄的?」
「你們不是同母異父的親姐弟嗎?你不知道什麼情況?」
謝子然搖頭,很坦然的說道,「不知道。我媽媽在我十二歲那年,就突然消失了,再也沒回來過。當時她已經懷孕五六個月,聽說是個男孩。我直到最近才知道,這個孩子沒陪在她身邊,而是被你們收養了,我想要找我母親的下落。」
來找她母親的下落……
鍾茂輝一直垂著腦袋,他將自己緊握著的手掌打開,上面已經起了一層薄汗。
謝子然沒有隱瞞,直接將真實目的說出口。
她當了一陣子家教,對這一家三口了解一些。鍾茂輝人很慫,表面兇狠,但幹不了什麼壞事。他被綠得這麼慘,都不敢打孫浩一頓洩氣,是個十足的慫貨。
陳芸雖然在爭奪離婚財產時,冷靜又心狠。但也只對鍾茂輝殘忍,對待別人都是心軟的。
反正她今晚偷鑰匙被抓,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了,直接將目的說出口。
面對這兩個人,謝子然不覺得有危險。
3
陳芸從頭到尾,還是最關心自己的兒子。「小謝,你剛剛說,你是想找你母親,那你不會帶走小飛吧?」
「先把來源說清楚,小飛真的是被遺棄在你家門口,然後你們才收留的嗎?那是什麼時候遺棄的?白天還是晚上?當時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周圍鄰居都不知道小飛不是親生的嗎?」
「對,就是被遺棄在我家門口,早上一打開門……就看見有個孩子躺在外面。鄰居們有懷疑過,但也不好意思直接問我呀。」
謝子然眉頭一皺,他們就是在說謊。
她隨口嚇唬道,「芸姐,你們是非法收養,我是小飛的親生姐姐。現在我要帶走小飛,否則起訴你們拐賣兒童。」
鍾茂輝不吃這套,「反正孩子已經被綁架了,那你去出那三百萬贖人好了。」
「無所謂啊,不把他救回來,也是你們更心痛。」
「好了,都別爭了!謝老師,等明天等小飛回來,我們再商量別的。」
「小飛被人綁架,你們寧願賣房子贖人,也不願意報警。這恐怕不單單是非法收養孩子,這麼簡單的問題吧?」
鍾茂輝心中的不安湧洩而出,他一下站起身,「現在很晚了,咱們早點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
夫妻倆很默契的站起來,陳芸將小雜物間的房門鎖上。騰出客房讓給謝子然,自己則是抱著枕頭,和鍾茂輝進了同一間房。
陳芸只感覺萬箭穿心,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現在突然蹦出來個姐姐。她平靜的生活徹底被擾亂了,伴隨而來的是內心深處的恐懼。
4
謝子然一個人睡在客房中,躺在床上,沒辦法合眼。
剛喝完陳芸泡的紅茶,精神得很,腦子思路清晰。
她心裡還惦記著雜物間的黑箱子,總覺得放不下。
在謝子然十歲那年,父母離婚,至於分開理由是什麼,自然不會告訴她這個小屁孩。
她被判給母親範洪娟撫養,但由於轉學不方便,就跟著父親謝航,住了兩年。
原本定好,等謝子然十二歲時,搬過去和範洪娟一起住,可事情總是讓人始料不及。
離婚期間,範洪娟已經有了新男友,兩人正打算結婚,她甚至懷孕了。
謝子然當時年紀小,能接受父母離婚,卻難以接受另一個新爸爸。
範洪娟二婚謹慎,沒談定婚事之前,怕別人說閒話,誰也沒見過她的新男友。她一心想搞定謝子然,勸女兒接受繼父,可孩子太固執,一直沒談攏。
直到範洪娟懷孕五個月時,肚子藏不住,必須得結婚了。
那天原本約定好,帶謝子然見見繼父,重組新家庭。也就是在那天,範洪娟徹底消失了。
房間裡的衣物,存摺和手機身份證,通通被帶走,出租房裡只留下一堆無關緊要的東西。
大家都說,範洪娟是和新男友私奔了,是為了拋棄謝子然。
一個即將上初中的女兒,需要精力需要金錢。這麼大的孩子,未必肯認繼父。無論怎麼看,謝子然都是範洪娟二婚中的阻礙,是拖油瓶。
她被拋棄,是意料之中的事。
好在父親謝航心疼她,沒有追究範洪娟的責任,用心將謝子然拉扯大。
一轉眼十多年,謝子然從未聽說過母親的任何消息。
更不知道她和當年未曾謀面的繼父,究竟去了哪裡。
她一心以為,範洪娟真的是狠心拋下她私奔去了。直到半年前,收到一封匿名郵件,上面是鍾宇飛的照片,指名道姓的稱這個男孩是她的弟弟。
謝子然才從長久的誤區中醒悟過來,母親真的是私奔了嗎?有沒有可能是失蹤……?
如果她和新丈夫私奔在外地,愛情順利,又怎麼會將孩子交給陌生人撫養?
最重要的是,並沒有查到她再婚的記錄。
十幾年一點聲響都沒有,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範洪娟過得窮困潦倒,連親生兒子都保不住。第二種……
謝子然不敢往深處想。
5
收到匿名郵件後,謝子然有試過報案,可事情過去太久,無從查起。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說明範洪娟是失蹤而不是和人私奔。
畢竟當年範洪娟消失時,就沒有任何人選擇報警。她戀愛的男友,也沒人知道究竟是誰,就連最親密的朋友,都沒見過那個男人。
如今過去將近十四年了,時間久遠,沒人願意在含糊不清的舊案上浪費時間。
謝子然一個人摸索過來,當了鍾宇飛的家教。偷偷摸摸做了份親緣鑑定,確定他們是實打實的親姐弟。
鍾宇飛的養父養母,都不是什麼好人,各自出軌,將家中鬧得雞飛狗跳。但他們對鍾宇飛,確實是當作親生兒子來養,這點毋庸置疑。
謝子然心裡門兒清,陳芸剛才的說辭,一定是假的。
陳芸不可能在小飛一歲多時,才將他收養。醫院公安局都不好糊弄,假證明不容易開,最重要的是親戚鄰居不可能發現不了。
他們收養鍾宇飛的時間,應該更早……或許在小飛出生之前,就做好了準備。
這個想法突然在腦袋裡蹦出來,讓她的心往下沉。
她不知道母親消失的真相,也猜不到鍾茂輝這對情感破裂的夫妻到底隱瞞了什麼。但他們一定是關鍵一環,只能從這下手。
她原本,就想努力取得陳芸的信任,從中套話。沒想到今天進雜物間被發現,只能徹底攤牌。
謝子然心中有一團憂慮,一直散不開。
她隱約聽見隔壁有說話聲,細細碎碎的像在商量什麼,但又聽不清楚。只好眯上雙眼,休息了一會。
很快天就亮了,透過白色的窗簾,照亮整間房。
隔壁的鐘茂輝,也是一夜未眠。他的黑眼圈很大,下巴都是鬍渣,回頭看了眼同樣疲憊的陳芸,兩人相顧無言。
「叮叮叮……」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鍾茂輝快速拿起來,低頭一看是李成林。
「喂,李總,你這麼早……」
「錢我已經給你轉過來了,你儘快聯繫那兩個騙子,把小飛給帶回家吧。你記住了,千萬別報警,影響不好。」
「那……你不抓他們嗎?這錢……」
「還是別惹這種小騙子,你們把錢交過去就是了。賠了這三百萬,買個教訓。」
鍾茂輝心一沉,他還以為李成林會想辦法教訓那兩個騙子,這意思是,讓他吃個啞巴虧?
他不甘心的又問了句,「我是怕那兩個騙子再跑來敲詐,萬一……」
「沒事,他們不會再找你了。這三百萬算我頭上,不需要你承擔。」
鍾茂輝頓時鬆了口氣,「那就好。對了,李總,有個女孩找上門來了,說是小飛的親生姐姐。」
另一端的人頓時一愣,像是斷線了。
謝子然一整晚沒合眼,但還是精神得很,她聽見開門聲,就條件反射般的站起來。
鍾茂輝走進來,對她說道:「謝老師,一起吃個早餐吧。待會把小飛接回來後,我想帶你去見個人。」
「見什麼人?」
(第八章完,明天下午六點,更新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