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傳道受業解惑

2020-10-03 臣獨幽


有些記憶已經相當久遠了,每每想起的時候卻又總是分外清晰。

剛升上高中,一個縣級市的一中,開學的那一天,相互不認識的同學們陸陸續續找到自己的班級,各自尋個座位,坐下後便帶著半是緊張半是興奮的情緒開始聊起天來了。

「我們班主任姓胡,年紀比較大。」

「在一中好像還很有名的樣子,他帶的上一屆一本率90%多,好像42個人裡面就2個人沒上一本。」

「聽說他本來都準備退休了,學校又把他請出來再帶一屆,喏,就是我們班。」

......

還沒聊多久,一位穿著西服的先生緩緩走進了教室門。西服偏舊,先生個頭不高,一米七不到的樣子,頭髮有些花白,額頭不高,眼眶有些深邃,眼睛卻很明亮,鼻梁稍稍突出,嘴唇寬厚,面帶微笑卻沉默地走上了講臺,安靜地看著講臺下教室裡嘰嘰喳喳的我們。

同學們也慢慢地都看向了這位先生。

那個時候我們才剛準備上高中,十四五歲的孩子們,很多東西都不太懂。雖然先生站在講臺上一言不發,但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我們從這位先生的身上能夠感受到一種氣場,安靜而有力。大家的聊天漸漸地停了下來,都不敢咋說話了,就盯著先生看,想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什麼。

教室裡面徹底靜了下來。然後先生開始說話了,聲音不大,但是在靜悄悄的教室裡卻還是顯得十分清晰。沒有過多的辭藻,他用幾句話就介紹完了自己:「我姓胡,胡XX,是在座各位同學們的語文老師,同時也是我們這個班級的班主任。」

溫和而輕緩的聲音、簡單而平凡的詞句在他的氣場之下似乎顯得並不平凡,這位先生的名字和他的模樣就這樣深深印入作為他的學生的我們的心中,直到十幾年後的現在,依然難以忘懷。

在學校裡面過了好幾天,我們才知道胡老師已經快六十歲了,帶我們英語的老師,曾經是他的學生,甚至我們的年級主任,也曾經是他的學生,而我們,是他在行將退休前準備帶的最後一屆學生。這些消息把他本就帶有特殊氣場的形象又在我們心中持續拔高,我們的語文老師,我們的班主任胡老師居然這麼厲害!從此大家在對他夾雜著崇拜和敬畏的心態中開始了高中生涯。

那個時候大約是2006年,大家很多都是從市裡的私立初中升學到市一中的,此前三年的初中階段的學習,大家都是在緊張而繁雜的學習任務中度過。那個時候的私立初中,因為學校聲名是靠著初中升重點高中的升學率來維持的,故而學校對無論老師還是學生的要求都很高,實行封閉式軍事化管理,每天早起由老師監督進行晨練,天天課業繁重,除了每個學期的期中期末考試之外,甚至還有月度考試,大考小考數不勝數,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提高考試成績。學生們在這種強迫式教育裡面被不斷激發潛力,經歷了三年的磨練之後,終於一個個走進了市一中這個大家共同的目標裡面進行下一階段的學習。當然能進一中的終究只有少數人,其他多數人則垂頭喪氣或者麻麻木木地走進了其他普通高中。

進入了市一中,在學校裡,大家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似乎又要準備進入另一個跟初中時差不多的輪迴,在接下來的三年裡又要為了能夠考進那些重點大學而拼搏了,更何況我們所在的班級還是當時學校裡的優等班之一,肩負了學校和家長們更多的期待。至於大家自己,其實很多人在高一的時候還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高中生活又要變得跟初中生活一樣沒啥意思了。

慶幸的是我們的班主任是胡老師,而他的理念與其他班主任有所不同。

在開學後不久,他的一段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大意是這樣的:

人的心理就像彈簧一樣,如果在你們初中高中的時候,把你們逼得太緊壓得太緊了,等到了大學比現在輕鬆自由得多的環境裡頭,彈簧反彈了,到時候你們可能比一般人更容易放縱和揮霍自己,我並不希望讓你們成為被壓縮到極限的彈簧。在高中的前面兩年裡,我希望你們能成為健健康康成長、有自己興趣愛好的孩子。

那個時候也不是太懂,就覺得胡老師說得蠻有道理,並且照他的意思,高中生活應該不太會像初中那般枯燥無味。

所以在高一高二的時候,他並沒有像其他班的班主任那樣過分嚴格地去要求自己學生的成績。猶記得隔壁另外一個尖子班的同學們,每次換座位的時候以成績來論資格,成績好的可以坐在前面,成績差的就會被換到後面。課間的時候路過他們教室,也總覺得氣氛沉悶,多數人都在桌子面前認真翻書,一刻也不敢浪費。

而我們班,換座位時互相討論,有時候也由著班長安排。午間下課鈴一響,喜歡打籃球的同學立馬抱著籃球一個個衝出教室往籃球場跑,抓緊時間在籃球場搶位置打打籃球。或者課間十分鐘的時候,想看書的同學看書,想聊天的同學串串位子聊聊天,氣氛歡快。

印象中胡老師給我們上課的時候基本是不帶語文課本的,但是我們擺在課桌上的語文教材裡的內容,胡老師講起課來卻總是信手拈來。他有將近六十歲的年紀,講課時的聲音雖然平和輕緩卻也格外清晰,因為大家在他的課堂上總是格外的安靜,都不說悄悄話。他總是面對著我們,眼神仿佛能夠盯在每一個人身上,故而大家也不太敢開小差,偶爾他會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一下課文裡的關鍵詞,然後圍繞著詞語提提問題,讓同學們相互討論,再自覺舉手回答。

在這樣的氛圍和這樣的胡老師的影響下,我們愉悅而波折地延續著我們的高中生涯。當時已經有了素質教育的概念,在這所學校裡,我們班級已經算是朝著擺脫純功利因素的素質教育的方向邁進了。所以當時我們一方面既崇拜敬畏我們的老胡老師,同時也打心眼裡感激他對我們的寬容相待。

胡老師的寬容使我們能夠相對愉悅,但有時他那並不高大的個頭和並不響亮的嗓門也能讓我們感到畏懼。我們有時候經常會玩樂過火,除了在他的課堂上大家自覺安靜、認真聽講之外,在其他老師的課堂上我們則比較放肆,說悄悄話、傳小紙條、在書堆後面躲著看各種雜誌或者武俠小說。天知道其實初中時候的壓榨式教育已經讓我們成為了胡老師口中的那個被壓縮的彈簧,所以到了高中之後我們就已經開始反彈了起來。

胡老師對我們的放肆總是看在眼裡。上晚自習的時候,有靠窗的同學把小說放在課桌下面小心翼翼地看,偶爾抬一下頭,經常會發現胡老師就悄咪咪地站在窗戶外面看著自己,一種做壞事被發現了的羞恥感頓時產生,然後害怕、恐慌、茫然等心情一擁而上,不好,被老師發現了!

然而這些情況在他看在眼中之後,他不會去嚴厲地責備我們。他總是像一個真正的長者那樣,在空閒的時候找到我們,以聊天談心的方法,問問我們在想什麼,有沒有什麼問題。這個時候我們會開始進行反思,反省我們的那些不好的行為習慣,進而能夠更加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問題。而每每我們犯下類似錯誤的時候,胡老師總是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這樣子跟我們聊天開導,讓我們覺得既不好意思又倍感溫暖。

時間愈久,我們對我們深沉廣闊如同大海一般的胡老師也就愈加愛戴和敬畏。那個時候哈利波特系列的小說比較火,後面慢慢的同學們私下裡給他起了個跟他的名字有部分諧音的外號:伏地魔。我們就像頑皮的格蘭芬多魔法學院的學生一樣,但再怎麼頑皮,也始終逃不過「伏地魔」的手心。

胡老師既是我們的班主任,也是我們的長者,更是我們可以盡情傾訴的朋友。有時候我們的放肆也會讓他生氣,但那個時候他也只是安靜地說了一句:「同學們,希望你們不要把我的寬容當做縱容。」而這句話也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

師生相處久了,班裡的同學就慢慢知道,胡老師在閒暇時候,還比較喜歡喝酒,傳說中是來者不拒,一幹一杯。雖然他將近六十了,可是很多比他年輕不少的同事和他的朋友也都喝不過他,這讓我們這些娃子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我們有次問他是不是真有這麼厲害,他咧著嘴哈哈一笑,說差不多吧,那個時候的他,讓我們又覺得非常可愛。

然而終究有一天,他也是倒在了酒字之上。依稀記得是高二下學期臨近高三的那一段時間,有一天早上我們得知消息,胡老師在前一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在家裡下樓梯去上廁所的時候摔倒了,昏迷不醒送到了醫院裡。同學們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震驚、惶恐、迷茫,仿佛失去了在學校裡的主心骨。我們一起去過醫院,看到動也不動的胡老師,想到他對我們的慈愛和包容,大家的眼淚都忍不住往外落。

從那之後,胡老師就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以後,安靜離世了。

我有時候總是忍不住想,一位如此富有人格魅力的老師,一位真正的智者和慈祥的長者,為何就這麼突然地離開了我們?作為他的學生,我們不僅能從他那裡學到課本上的知識,更多的是從他並不高大的身軀裡面學到人格的高尚,從他安靜緩慢而有力量的行為舉止中學到精神和心靈的豐富,從他對待學生的包容與愛護中感受到世間的崇高與美好。

在高中課本裡有一篇文章《師說》,韓愈在裡面說了這樣一句話:「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一位真正受人尊敬的老師,不僅僅是能夠做到為學生講解課本知識,更重要的是能真正做到言傳身教,示人以道。而我們的胡老師,我們嘴上的「伏地魔」,在跟我們相處的時光中,的的確確做到了這些,他讓我們學會自我反思,逐漸擁有了更加健全的人格。

在他離開了我們的很多年裡,逢過年的時候,同學們從天南地北回到故鄉的城市,經常組織在一起去看看他,看看這位讓我們終生難忘的長者、智者和朋友,我們可敬而又可愛的胡老師。

感謝您,我的可敬而可愛的胡老師,您的那些教誨讓我們終生受益,願您在天上也能擁有一片安靜而恬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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