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搜索附近設備，發現鄰居家的印表機沒有加鎖，我出於惡作劇的心態，用它列印了這個：
「你好，
我是你的印表機，
我已經有了
自我意識。」
然後我就忘了這回事，直到幾天後，我在樓下垃圾桶附近看到了它，一臺嶄新、錚亮的迷你家用印表機，被一個中年男人抱下來，就那麼靜靜地擱在那兒。
男人過了很久都沒有回來，我意識到它被人丟棄了，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把印表機抱在懷裡，踏進了電梯。
就這樣，我免費得到了人生第一臺印表機。
我是一名大學生，因為突發疫情，不得不在家上網課。
我經常需要列印資料，這臺印表機幫我省了不少事，我只需網購一沓a4紙，就可以坐在家裡，拿到本該去樓下列印店才能列印的資料和作業。總之，我很開心。
至於印表機的前任主人，那個倒黴的鄰居，早就被我忘到了九霄雲外。2020年了，他居然還會被這種簡單的惡作劇嚇到，聽說還是大學教授？
我覺得，像他們這種一輩子生活在象牙塔，天天只和數據實驗打交道的人，是不會懂得世間險惡的。
不過，最近發生的一件怪事，讓我懷疑這臺印表機確實有什麼毛病，所以我的鄰居才會扔掉它。
那天我們期中考試，老師將微積分的電子版試捲髮給我們，要求大家在規定時間內做完，最後拍照發給他。
因為沒人監考，所以考試一開始，我就將試題列印出來，打算對著題目搜答案。
然而我高估了自己，對於一點兒沒聽課的我來說，且不說找答案，單是把一堆從來沒見過的符號打在搜索欄裡這件事，就耗盡了我的精力和耐心。
「算啦！」我把筆記本電腦一合，還是等我的室友做完後，管他們要答案吧，既然如此，不如先打局排位，我心安理得地躺下來。
「兒子們！你們做完了嗎？給我康康答案！」看著快交卷了，我趕緊退了遊戲，在宿舍群裡問，然而，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一直都沒人理我，我開始發慌。
都特麼不看手機？我看時間快到了，乾脆直接打電話。
嘟——嘟——
對方未接聽。我罵了一句，換了一個人繼續打，結果還是沒人。
我急了眼，這幫狗兒子，平時稱兄道弟，又是讓我帶飯又是幫忙籤到，現在一個個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我氣得把手機一扔，手機砸到電腦，不知道碰到哪個鍵，印表機嗡的一聲開始了工作。
連你也搞事！我氣不打一處來，把紙從出紙口猛地拽出來。可是，正要揉成一團，我卻突然發現，這好像不是卷子？
我展開紙張，將它平鋪在桌子上：十道選擇，五道大題，一道證明題，天啊！太好了，天無絕人之路，這張紙竟然是答案！
雖然不知道答案的真假，但我還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以最快的速度抄完，並在截止之前發給了老師。有驚無險，事實證明，我不僅避免了不及格的悲慘結局，還拿到了滿分的成績，讓我的室友們目瞪口呆。
後來想一想，可能老師發的試卷本來是附帶答案的，在發給我們時設置了隱藏，而我這臺印表機的bug，把答案原原本本地列印了出來。不管怎麼說，我真是個幸運兒！
噢，我的印表機，比起背叛我的室友，它才是我的大功臣，儘管它依舊時不時地犯點小毛病，吐出一張「你好，我是你的印表機」的紙張來。
時光流逝，沒有人知道假期什麼時候過去，新學期什麼時候到來，盼望著盼望著，我們沒等來開學，倒是等來了課程論文和大作業。
眼看又要到截止日期了，儘管不情願，我還是頂著沉重的腦袋，坐到了書桌前。
都說deadline是第一生產力，可在我這兒，就算第一生產力，也不過是讓我新建一個空白文檔，然後磨磨蹭蹭對著論文題目發呆罷了。
說起來，考試的意義我還勉強能夠理解，可課程論文又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明明大家能寫出來的也只是拼湊得七零八落的學術垃圾而已，卻還要賦予這堆垃圾意義和創新性，簡直就是把一坨平平無奇的生活垃圾，硬生生扭轉成放射性精神汙染垃圾。
我胡思亂想著，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在第一段敲下了兩個空格。
嗡——印表機如往常一般響了一聲，吐出一張紙來，我抓過來，果然又是一樣的內容。
「你好，我是你的印表機，我已經有了自我意識。」
我覺得好笑，隨口說了一句：「喂，你要真有意識了，就幫我寫論文吧。」
印表機卡了一下，十幾秒後，它竟然真地運行起來。
我湊過去，驚疑不定地看著噴墨裝置一行行挪動，印表機轟鳴著，印滿文字的a4紙從出紙口一點點吐了出來——一篇完美切題，格式正確的論文！
然後，它沒有停下，而是又吐出一張紙：
「微積分考試，通過了嗎？」
我嚇了一跳，一激靈丟掉手裡的紙，觸電一樣竄起來，拔了印表機的電源，甩上門逃到客廳。
怎麼回事？
我按著胸口，扔掉它的鄰居，考試的答案，眼前的論文，像人一樣的提問……無數事實串聯成一個唯一可能的真相:
我的印表機……成精了！
我平復了一下心情，悄悄推開一條門縫，看著好像沒有動靜，我想要不像我的鄰居那樣，把印表機拿出去扔掉。
可是，當我小心翼翼地抱著它走向門口，不小心踩到剛打出來的論文時，我的內心卻動搖了。
它的確是一臺成精的印表機，可它從來都沒做過超越自己本分的事，也沒有傷害我，恰恰相反，它幫我寫論文，找答案，沒有它我可能掛科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好像，真的，很有用！
我停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過了一會，我乾脆插上電源，像個智障一樣問這臺機器：「如果留下你，你能為我做什麼？」
嗡——
我接住紙。
「我什麼都可以列印。」
「作業可以？」
「可以。」
「試卷答案呢？」
「可以。」
我妥協了。畢竟我只是個學渣，被學校折磨這麼久之後，它的提議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更何況，就算成了精，它也不過就是臺印表機，不會說話，也不會移動，只要電源一拔，任它有再多的想法也無法付諸行動，我是絕對安全的。我不像我那膽小的鄰居，那可憐蟲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嚇破了膽，我要做印表機的主人，好好利用它為自己服務。
於是從那天起，我和印表機的單向交易就開始了，幾個月後開學返校時，我也把它帶在了身邊。
它成為了我的最佳幫手，一旦學校有什麼任務，我就第一時間丟給這臺機器去做，原本重度拖延的我一下成了班裡最積極的人，不光如此，因為交的幾篇稿子特別優秀，我還進了學生會的宣傳部，專門為部長和會長們寫發言稿，而這些，我通通交給了印表機，而它也任勞任怨，一絲不苟地完成我的要求。
室友們驚奇於我的變化，而我並不打算把印表機的秘密告訴他們，從上次考試無視我開始，他們就已經不再值得我信任了，現在我相信的只有印表機，它才是我的朋友，我忠實可靠的夥伴。我把印表機放在上鋪的小桌子上，床簾一拉，吵吵嚷嚷的宿舍裡便再沒有人能窺見它的秘密。
託印表機的福，最近，我在宣傳部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林洛洛。在這以前，眼光頗高的我本以為在這所工科大學裡會單身四年，可她的出現一下打破了我的平靜生活。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令我魂牽夢縈，我的夢話被印表機聽到了，第二天，沒課的我在被窩裡翻來覆去的時候，印表機吐出一張紙：「約她出去。」
「不行！我沒什麼經驗，林洛洛一看就是男生排隊追的那種女生，我需要時間好好準備，不然肯定會搞砸的。」
「讓我幫你。」
「那也不行，我現在和她還不熟，只是認識而已，我是真的沒信心。」我把發燒的臉蒙在被子裡，翻了個身，不想理印表機了。
「如果她就要答應和別人在一起了呢？」印表機一張紙直接飛到我頭頂。
我心頭一震，是啊！怎麼辦？要是她和別人在一起，我肯定會後悔萬分！
「我知道了，」沉默了幾分鐘，我說：「那你幫我。」
洛洛對我或許是有好感的，所以沒有拒絕我去看電影的唐突提議，於是我將印表機連到手機上，這樣在我們出去的時候印表機也可以給我出謀劃策。
下午四點鐘，我們在影院門口見面，打過招呼後我們並排走著，好近！我偷偷看向身邊，洛洛的頭髮散發出香氣，拂過白皙的脖頸，我一下變得局促不安，結結巴巴地說：「那個，你等我下，我先去買喝的。」
我先買了一大桶爆米花，售票小哥問：「飲料要可樂還是奶茶？」這還用問？大熱天喝什麼熱奶茶嘛，我正要回答兩杯可樂，突然瞥見手機上的提示：「各一杯」
「各要一杯。」
雖然我不太懂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我的這個舉動似乎帶來了正面效果，洛洛嘬著冰可樂，眼睛眯起來微笑，好像心情不錯。
我們看的是印表機推薦的喜劇電影，我本來想選愛情片，被它否決了，不過印表機應當是對的，當我和洛洛說笑著從影院走出來時，距離確實比之前拉近了不少，看了看表，這時已經六點多了，我提議去吃點東西。
吃什麼呢？我環顧周圍一圈餐館，洛洛說都可以，但我知道，一旦選得不好，這妥妥就是一道送命題。
「吃烤肉嗎？」我看到前面有一家韓式烤肉，女孩子不都喜歡韓式的東西嗎，剛好我也想吃烤肉，「可以啊。」她微微一笑，我放下心來，正要往前走，突然看到手機：「笨蛋」
她明明說可以啊，我十分不解，眉毛都皺了起來，那我要怎麼問嘛？
好吧，算了，姑且相信你的判斷，我停下邁向烤肉店的腳步：「洛洛，前面還有川菜，茶餐廳和鰻魚飯，要不你從裡面選一個？」
「好啊，」洛洛晃晃腦袋，「那就……鰻魚飯吧。」
咦？她真的沒選烤肉，那為什麼之前要答應呢，女生真是奇怪的生物。
坐在店裡，洛洛用勺子戳著櫻花色的魚鬆，看起來很開心，突然，她飛快湊近我，「話說，你覺得我怎麼樣哇？」
說完這句話，她臉上浮現一絲紅暈，有些慌亂地垂下了眼睛，柔弱的睫毛在她的眼瞼上投下一片溫柔的陰影，好可愛！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第一反應就是讚美她的外表，不過，我眼角的餘光下意識瞅了眼印表機的提示。
「怎麼說呢……」我放下筷子，「表面上漂亮又優秀，但其實內心很溫柔吧，喜歡照顧別人，就像安迪一樣，」我指指她包上的小掛件，「這個是周邊吧，我不追星，但是挺欣賞他。」
「哇！」洛洛突然變得很興奮，眼睛中似乎亮起了無數個小星星，大有一種找到了知己的感覺。
不過，我實實在在地出了一把冷汗，作為一個鋼鐵直男，追星愛豆這些都是我的知識盲區，要不是印表機的提示，我連安迪是誰都不知道，太可怕了！我一頓晚飯吃得提心弔膽，生怕她再問什麼相關的問題。
回到寢室，我埋怨印表機：「我這麼說不會顯得很奇怪嗎？」
「誇她漂亮的人可不缺你一個」
「可是誇別的也行啊，為什麼非要說她愛豆？」
「經驗之談」
什麼嘛，胡亂指揮，我悶悶不樂地打開手機，點開未讀消息。
洛洛：「今天和你出去很開心！下次要不要一起去看展？」
我激動地從床上一躍而起，差點撞到天花板，「印表機！大佬！你太牛了！」
就這樣，在印表機的指點下，我很快追到了洛洛，擺脫了單身狗的身份。室友們羨慕不已，起鬨請客，但是我不想請他們，主要是真沒錢，也就推脫掉了。
是的，我沒想到談戀愛竟然會給我帶來這麼大的經濟壓力，現在的我，過上了吃土的悲慘日子。
林洛洛，一個隱藏的飯圈女孩，雖然沒有吃喝玩樂的奢侈習慣，卻能夠為了愛豆一擲千金。且不說她房間裡堆積如山的周邊和代言產品，單是那一場場見面會，一次次只為在人群中看愛豆一眼而如流水般花出去的機票錢，就足以讓我目瞪口呆了。
我只是個家境普通的學生，而林洛洛，雖然家裡給的生活費比較多，可也禁不住這樣大手大腳的花，我們手頭很快就沒錢了。
都怪印表機，讓我假裝洛洛的飯圈同好，現在追是追到手了，我卻不能對她的消費有一點兒不滿，畢竟我也是藝人安迪的所謂迷弟。
就這樣，林洛洛的錢用來追星買買買，而我的錢就用來作為二人的生活費，本來還算寬裕優越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十分不堪。
我需要錢，可我只是個普通的大學生，還是個學渣，能做的兼職只有發發傳單，刷刷好評，一小時十幾元，這遠遠不足以覆蓋我的支出，於是我接觸了網貸和彩票。
起初，我只是很小心地在正規平臺上借錢，可後來，借到的錢花完了，還款日又到了，我只好從那些看著不太對勁的小網站上借，這些網站普遍利率奇高，我的債務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利息漸漸超過了本金。
當我發現，就算拆東牆補西牆都沒法按時還款的時候，我真的害怕了。
一條條催債簡訊發到了我的手機上，電話鈴聲如催命符一般此起彼伏，我把手機設成了靜音，強忍著不去看，可不停閃爍的屏幕讓舍友們都投來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我要被逼瘋了！
「我什麼都可以列印。」
印表機說過的話突然浮現在我腦海裡，當時我只想到它可以幫我列印各種作業文稿，卻沒有想到它或許可以為我印錢，如果是它的話，一定可以的吧？對，沒錯，一定可以，我只有它了，它絕對不能讓我失望。
我跌跌撞撞，一路飛奔回到寢室，確認屋裡沒人後，掀開床簾一下鑽到桌前，吼道：「印表機！你能印錢對吧？」
這次，印表機卻沒有第一時間回應我的期待。
「你為什麼需要錢？」
「別問了，你就告訴我能不能印？」我緊張地盯著出紙口，手指顫抖，眼睛在印表機褐色的玻璃板上倒映出赤紅色。
「理論上可以，但我建議你最好不要這麼做，我可以為你列印最適合你的兼職信息。」
「閉嘴！我不要什麼兼職，快！給我印錢，越多越好！」
印表機沉默了，既沒有吐出錢，也沒有吐出紙來，我越發生氣：「都是因為你，我才會和洛洛在一起，現在我落到這種地步，變成這個樣子，全是你造成的！」
印表機依舊沉默，我怒極反笑，把它舉起來懸在兩米高的床沿：「好啊！你不印是吧，信不信我把你砸了？」
它終於有了反應：「印錢需要換墨盒，你把上蓋打開。」
我拿到這張紙，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喜笑顏開：「好啊好啊，能印多少？」
它沒有理我，我也不和它計較，把它平放在桌子上，第一次打開了印表機的上蓋。
說起來，它之前好像從來不用換墨盒的，就算印了那麼多文件資料，也只是消耗了列印紙，它的墨盒在哪裡呢？
「那個圓形的按鈕，按下去。」
我找到按鈕，太好了，這下我終於要有錢了！我不光能還清欠款，還能有好多好多錢，說不定還能挽回洛洛！我顫抖著手指，按捺著激動的心情按了下去。
手指突然感受到酸麻的刺痛感，一陣頭暈目眩後，我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我身處黑暗之中，眼前模模糊糊，似乎有虛影在晃動，細碎聽不真切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像是浮在空中，又像是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這讓我十分恐慌。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卻是我自己的聲音：「印表機？」
印表機？他在說什麼？啊，對了！我有一臺印表機，我要用它印錢，可是，然後呢？錢呢？印表機呢？我……呢？
我支起耳朵聽，卻發現自己壓根沒有耳朵，聲音忽近忽遠，仿佛直接在我的大腦裡響起，意識到這一點時，一絲不祥的預感從我心底升起。
「喂，醒了吧？相處這麼久，我也不願意害你，可你不該逼我！印表機壞了我也會消失，沒辦法，我就只好讓你進來了。
唉，畢竟咱倆這麼長時間的交情，把你扔了我還真有點捨不得，所以我把你掛閒魚上了，一會兒買家就過來······」
「餵您好，您已經到了？好的，我這就把它搬下去，請稍等一下，好的，再見。」他掛掉電話，扭頭向我伸出手來：「那麼再見啦，我的鄰居！」
鄰居？你是……
我明白了！現實在我眼前串聯起來，卻在拼接完整的一瞬間裂成絕望的碎片，我想要喊叫，卻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窒息感，可怕的窒息感籠罩著我，假如我還有面孔的話，此刻一定憋得通紅，然而悲哀的是，我只是在虛空中掙扎著，以一個意識體的形態，無力地掙扎著……
嗡——
一張紙從上鋪抖抖索索地飄落下來，我的鄰居，那個被我惡作劇的大學老師伸手接住，輕輕低笑了一聲，是我無比熟悉的，自己的笑聲。
紙片從他手裡彈落到地上。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