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水庫論壇 原題:一座偉大的城市是如何衰落的
01
一座鼠患嚴重的城市
美國總統川普的推特素來火爆。前段時間他和眾院民主黨人卡明斯發生口角,引發了一場「地域衝突」。卡朋斯是眾議院監督委員會主席,長期以來,他一直批評川普的邊境建牆政策。7月,此人竟宣稱川普女兒伊萬卡、女婿庫什納有不法行為,要發起調查,這一舉動徹底惹怒總統,於是推特上連罵數天。
川普稱:美國邊境牆工程雖然擁擠,那也是乾淨高效、管理良好。而卡朋斯所屬的巴爾的摩選區,是一個「令人作嘔,老鼠橫行的地方,整個美國沒有比這裡更加糟糕。正常人都不會選擇住在這種鬼地方」。
總統大開「地圖炮」,許多人紛紛中槍,其中就包括民主黨領袖佩洛西(她就是巴爾的摩人)。更重要的是,巴爾的摩是一座以黑人為主體的城市,雖然川普什麼也沒說,幾乎所有人都指責他「種族歧視」。前總統歐巴馬和夫人就在第一時間抗議。《巴爾的摩太陽報》為此寫了一篇社論,大罵川普,說「寧有幾隻老鼠,也別當一隻大的」。為了回罵總統,居然把老鼠的事情接了下來。
川普一向大嘴,但他這一次開火,確實戳到了很多人的痛處。巴爾的摩市區環境糟糕,鼠患嚴重,這一點誰也無法否定。美國害蟲防制管理協會稱,以捕鼠量計算的話,全美鼠患最嚴重的城市,二線城市巴爾的摩市排名第九。前五位城市分別是芝加哥、紐約、洛杉磯、舊金山-奧克蘭和華盛頓這樣的大城市。
為何這些城市鼠患猖獗?總結起來有幾點:當地公共設施管理不善,流浪漢隨意拋灑垃圾和零食,導致老鼠叢生。政府想有所作為時,卻有當地環保法令掣肘。法律倒不保護老鼠,而是擔心鼠藥的使用破壞環境,因此政府和民間滅鼠很不力。有意思的是,這些城市的市政當局,都是民主黨在控制。
除了老鼠橫行,巴爾的摩髒亂差,在美國也是出了名。2016年,民主黨大佬伯尼·桑德斯就批評過巴爾的摩的貧窮和腐敗,稱:「巴爾的摩最貧困市鎮的居民壽命,比朝鮮獨裁統治下的人口還短。這是一種恥辱。」
這條推特的批評尺度可比川普大得多,當時卻沒什麼人反對。大概川普是「外人」,罵了就要噴回去,而桑德斯是民主黨人,罵再狠也是「愛之深,責之切」。類似一些中國年輕人「我們可以罵母校,外人罵卻不行」的心態。
川普對巴爾的摩的批評,獲得許多支持者的點讚。他們舉出一堆數字和報導證明總統所言非虛。美國大城市中,巴爾的摩是謀殺案發生率比例最高的城市。巴爾的摩市人口62萬人,2017年343人死於謀殺,達到每十萬人56人被謀殺。芝加哥人口總量是巴爾的摩的四倍,長年被稱作「犯罪之都」,2017年有650人被謀殺。由此可見,巴爾的摩的謀殺率是芝加哥好幾倍。
全美國最危險的城市排名,巴爾的摩、底特律和孟菲斯名列三甲。這三個城市的共同點是:民主黨執政,黑人佔多數,傳統產業衰落。
巴爾的摩市的黑人數量約佔總人口65%,幾乎包攬了全部的犯罪率。一個對比是,環繞周邊的巴爾的摩縣,總人口八十萬,白人佔65%,這個地區兇殺犯罪率只有巴爾的摩市的十分之一。
川普稱,卡明斯你來自巴爾的摩,治下如此不堪,能力值得懷疑;聯邦政府每年撥款給當地十幾億美元,卻毫無成效,該調查的恰恰是當地政府官員。卡朋斯反唇相譏:我只是民意代表,又不是行政官員,憑什麼要負責?
事情吵了一個多星期,動靜鬧得很大,幾乎所有的民主黨大佬都參與了罵戰。最近幾天,川普總統不計前嫌,去巴爾的摩參加共和黨大會。當地人不客氣地製作了兩個總統形象的「老鼠」,就擺在市區中央,有幾層樓高。這個口水仗大概要過去了,不過很多話題還是很值得深入談:巴爾的摩為何變成這個樣子?了解這座城市歷史的人們,無不對此惋惜。
02
從繁榮到衰落
巴爾的摩位於美國東海岸的馬裡蘭州,是一個港口城市,離首都華盛頓特區只有60多公裡。建國初期,巴爾的摩是僅次於紐約和費城的第三大城市。獨立戰爭時期,華盛頓受英軍攻擊,巴爾的摩一度還作為戰時首都。《星條旗永不落》最早刊登在巴爾的摩報紙上,並最終成為美國的國歌。
可以說,巴爾的摩是美國的「革命老區」,「具有光榮的革命傳統」——和中國的革命老區不同,美國獨立初期的重鎮,都是條件極好,英國人苦心經營的大好城市。
巴爾的摩是美國東海岸的樞紐,南北方鐵路在此匯聚,人類歷史上第一段電報線就在巴爾的摩和華盛頓之間鋪設,這兩個城市還共用一個機場。這個城市因港口而興,交通十分便利,從很早開始,當地就建起許多以鋼鐵、煤炭、石油和木材為原料的工廠。產品生產出來,既銷往美國內陸,更通過港口運往美國甚至世界各地。巴爾的摩的經濟一直非常好,被視為東海岸經濟的標杆。
繁榮的背後也潛藏著一些問題。巴爾的摩發展的傳統產業多是勞動密集型,吸引的是沒有受教育的體力勞動工人,一開始黑人就佔很大比重。這裡是美國工會的發祥地,早在19世紀60年代,全國勞工同盟就在這裡誕生。巴爾的摩還是黑人平權運動最興盛的地區。1960年代,大量美國黑人在經濟利益和政治優待雙重吸引下,進入巴爾的摩,當地白人中產紛紛搬離,巴爾的摩的人口結構就此改變。
馬裡蘭州是「深藍」州,巴爾的摩則是民主黨的「鐵盤」。1947年起到2015年,這68年之間,民主黨在巴爾的摩一共執政64年。市長到議會成員再到校監,這個城市的領導者幾乎全是黑人民主黨。在美國,只要是民主黨執政地區,政客們就會出臺迎合底層,仇富扶貧的政策。這些政策足以把任何繁榮城市毀掉。巴爾的摩的歷史也證明了這一點。
2015年,位於巴爾的摩市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兩位經濟學教授在《華爾街日報》發表文章稱:「1950年至1985年間,巴爾的摩官員將財產稅增加了21倍,此舉引導相關好處落到獲利的選舉集團手中,而造成很多擁有房產的人士和企業家逃離,這些人絕大多數是共和黨人。考慮到民主黨人現在享受著八比一的選民登記優勢,這是高明的政治手腕。」另有一項統計數據表明,巴爾的摩常年居於「美國稅收最高的城市前十名」行列。
高稅收的同時是高福利。當地超過三分之一居民在領取食物券,超六成居民從政府手裡領取不同形式的救濟補貼。超過85%的兒童享受免費早餐和午餐。當地政府還為購房者提供1萬美元獎勵和5年貸款優惠。
在福利主義腐蝕下,巴爾的摩的黑人家庭幾乎解體,當地非婚生率高達72%,單親家庭佔六成以上。大量兒童不知道父親是誰,低效的公立教育也只能看管一時,根本談不上教育。這些人一到青少年階段,就會成為城市罪犯的主力。
巴爾的摩所在的馬裡蘭州同樣在出臺壞政策,這些政策對摧毀城市具有公認的威力。最典型的例子是房租管制。
房租管制降低了房主收益率,這迫使他們拋棄房產或放棄出租;即便出租,他們也缺乏改善房屋質量的意願——因為房租收入太低,可能都不抵維修成本。租客住在破舊的房屋,更加不會珍惜。
房租被管制,建新房的動力被抑制。城市住宅不翻修新建,社區就會破敗,嚮往美好生活的人們就會搬離。一旦逃離開始,城市衰落就會加速。戰後美國許多城市都實房租管制,後來陸續取消。巴爾的摩則是房租管制最長的城市之一,直到2018年才廢除。
馬裡蘭州是全美國最低工資水平最高的州之一。就在不久之前,民主黨佔多數的馬裡蘭州議會提出一項動議,馬裡蘭州最低時薪將從現在的10.1美元,每年上漲近1美元,到2025年達到15美元。一開始共和黨州長否決了這一動議。州長認為,如此大幅上漲最低工資,小企業主將會流失到鄰近的維吉尼亞州,因為當地最低時薪是7.5美元。
想不到,州議會以多數票推翻州長的否決。可以想見的是,未來幾年馬裡蘭州將迎來一撥小企業的清洗。巴爾的摩市的收入水平只相當於馬裡蘭州平均水平的六成,它將是最低工資制度的最大受害者。
高稅收、高福利、嚴管制,這些經濟政策的後果可想而知。這個城市的人口數量從上世紀60年代的接近百萬,到今天只剩60餘萬。話說回來,巴爾的摩的經濟似乎一直沒有崩壞,馬裡蘭州的經濟和財政狀況,也還過得去。這又是為什麼?很重要的原因是,馬裡蘭州和巴爾的摩市佔了距離首都很近的便宜。
馬裡蘭州工作人口中,18%的人為政府工作,除了近10萬人為州政府工作,其他人為聯邦政府工作。華盛頓特區的僱員群體,相當大部分來自鄰近的賓夕法尼亞州和馬裡蘭州。幾十公裡距離,在汽車社會的美國,根本不算什麼。找不到工作的黑人群體,他們大量進入巴爾的摩市,靠吃福利也能維生。當然,不是巴爾的摩整個城市都如此,破壞是從黑人聚集的社區一點點向外蔓延。
巴爾的摩市是馬裡蘭州最大的城市,也是經濟最差的城市。這個州的人均GDP超過8萬美元,巴爾的摩市只有6萬美元;看起來不少,但真正源於勞動生產的那部分很少,價值創造的水分巨大。這個城市還能維持表面繁榮,很大程度是靠華盛頓權力體系的供養。川普抱怨說每年要給巴爾的摩十幾億美元,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03
走向衰敗的城市
經濟已被掏空,生產性力量無法注入,巴爾的摩超過40%適齡人口沒有就業,大部分是黑人。他們無所事事,很快就成為破壞性的力量。2015年以後,巴爾的摩的治安形勢急轉直下,起因是一件「警察暴力」事件的發生。
事情很簡單:六名巴爾的摩警察在巡街時發現一名黑人行跡可疑,將其逮捕搜查。這名黑人叫格雷,有過多次犯案記錄,當時隨身攜帶彈簧刀。警察將其帶回警局調查,結果路上造成該人死亡。究竟是警察毆打致人死亡,還是真如他們辯解「沒系好安全帶,頭部撞擊導致脊髓損傷」,我們不作討論。案件的結果是,庭外合解,警察高額賠償。
伴隨審判的同時,是大量黑人走人街頭,抗議警察暴力執法。他們縱火搶劫,製造騷亂,而騷亂居然得到媒體的支持,他們將這起抗議視為新的平權運動。警察士氣大受挫折,一些人辭職,其他人減少對街面的巡邏盤查,對罪犯的打擊力度,也大大鬆弛。據統計,2017年警察進入居民區巡察的次數,減少了70%。
2015年巴爾的摩騷亂
2015年巴爾的摩騷亂期間,時代周刊封面圖是一群警察在追逐黑人抗議者,諷刺當地還停留在1960年代。媒體總是選擇性報導,完全無視格雷的案中角色,及抗議者打砸搶燒的本質。
2015年是個轉折點,巴爾的摩從「經濟衰退」轉向「治安大壞」。當地犯罪率上升,被謀殺者逐年增加。黑人還在湧進,壞政策穩若磐石,企業不斷逃亡,經濟大勢難以逆轉。
對無所事事的年輕人來說,反正找不到工作,犯罪的成本非常低。警察也不積極幹預,為什麼還要工作呢?越是罪案高發,企業家和優秀的個人越是要逃離。良人逃亡,惡人當道,如此循環。巴爾的摩會不會變成下一個底特律呢?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遊泳運動員麥可·菲爾普斯出生在巴爾的摩,他在這座城市長大、訓練,成為泳壇巨人。巴爾的摩人視菲爾普斯為英雄,菲爾普斯也對這座城市有很深的感情。2012年他在當地花上百萬美元購買豪宅,不過幾年之後就迅速賣出,為此虧了一大筆錢。2016年,菲爾普斯不顧家鄉人民挽留,將工作和生活重心放在另一城市——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類似情形的逃離,2015年以後非常多見。
巴爾的摩曾是一座美好的城市,它有過輝煌的歷史,光彩照人的時刻。如今,這座城市鼠輩橫行,不斷失血,一步步走向衰敗。感傷之餘,可反思借鑑之處,實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