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道在快手一共發過144條視頻,最火的那條獲得了兩萬五千贊。視頻中是四個笑容燦爛的男人在齊步走,特別的地方在於,八條腿裡只有三條是真腿,其餘五條是假肢。評論區裡有人誇,這短短幾步走得「光芒萬丈」。
黑龍江人張有道今年31歲,是一名做過六年假肢的老技師。2011年因為車禍,他的右腿大腿根往下只剩了八公分。剛剛截肢的時候,他經受著肉體上和心理上的雙重折磨,只有摸著另一條好腿時,心情能稍稍平復。
為了生計,張有道開過奶茶店、養過豬、賣過保險、踩過縫紉機當服裝工人。幾經嘗試,他偶然進入假肢行業成為一名技師。
在快手上還有不少像張有道一樣的殘疾人,他們拍視頻講述自己安裝假肢後的日常。如何進行康復訓練、如何騎自行車、如何攀巖.但這樣的展示來得並不容易,失去一部分身體後的人生重建過程艱難而漫長,他們要找回的不僅是身體和自信、還有尊嚴、情感和價值。
九月底的長春秋意襲人。早上7:30,張有道從宿舍床上爬起,第一件事是把矽膠套套在右腿根上,再拎起假肢的「接受腔」直接插入,站起身後張有道感覺大腿根有些緊,這是因為肌肉放鬆了一晚上,不大會就適應了。
他已經穿了十年假肢。頭七年,他用最普通的穿戴方式——用絲綢布或者易拉寶套在腿上,把腿部肌肉向下拉,用肌肉把接受腔填滿,把氣壓閥門安裝上,一般最短五分鐘左右,有時候還得重新穿,最近這三年才用上膠套。
穿戴假肢,上午和下午會的感受有明顯的差別,上午皮膚幹,又漲又麻,下午捂出汗了,人體排汗燃燒脂肪導致肌肉萎縮,腿上會感到輕鬆起來。簡單吃一口早飯後,張有道步行到一樓之隔的辦公樓打卡上班。
張有道所在的公司叫「長春光明假肢廠」,位於長春西站區,面積在1500平左右。他是技術主任,手下有六位學徒和兩個業務員。
第一項工作,先到教室裡瞅瞅今日參加訓練的患者們假肢是否穿戴正確了,挨個問:「有沒有走路不舒服的地方?」再去製作假肢的車間轉悠一圈後,張有道回到自己辦公桌,如果有患者不舒服,就會來辦公室找他,他就幫忙指導操作。
🟧 剛裝上假肢的患者在進行訓練。圖源快手光明張有道(ID:Yrk16534509111)
假肢廠主營業務一是矯正器,二是假肢。矯正器分固定類和校正類。固定類為術後或術前使用,矯正類用於康複目的,患有小兒麻痺症、腦癱症的小孩用得多些。固定類的成品比較多,不用定製部件,矯正類需要手工定製,也比較貴。
假肢則種類很多,例如大腿、小腿、胳膊、手,「從頭到腳哪都能做」,還有足託、小腿支具等。製作做多的假肢就是手、腿。有的廠家還可以做義眼、義耳,但它們屬於裝飾品,不具備功能性。
張有道很少和患者深聊到底如何失去身體的一部分的,也不問截肢前的生活,「揭傷疤不好」。但有許多患者願意主動嘮嘮。有位50多歲的大姐,本來是病理性右腿截肢,結果出了醫療事故,醫生把左腿給截了,發現截錯了又給右腿截了。來張有道這兒裝假肢時,還一直在跟醫院打官司。還有一位受電擊傷的小夥子,失去了兩條胳膊和條腿。張有道為他做了機電手和小腿,能滿足正常生活的需求。
在農機、車貨、玉米收割機上出事的人也多,「有的人在撿苞米,往收割機裡倒苞米,結果順著胳膊也攪進去了,還有玉米脫粒機被苞米塞住了,就用腳往下踹,勁兒使大了。」
張有道也會幫患者做康復訓練,「小腿截完肢之後,筋自動縮回來了嘛。所以說有的也會導致膝關節伸不直。」
在他的快手視頻中,經常出現一間教室——一間200平米的四四方方的屋子,一面牆都是鏡子,有四組槓長六米,每組間隔80公分的銀色訓練槓,專為歲數大或體力弱的人設計,用來輔助平衡、保證安全,最多能同時訓練7個人,患者們用雙手扶著兩邊的訓練槓行走。
「適應最快的第一天就能走,拄著小手杖在室外溜達,不用再扶著訓練槓練了,慢的也有三四個月才適應的。」
他僅有的一場直播是「直播取膜」,他在視頻中給粉絲講解什麼時候可以考慮做假肢了,他覺得越早越好,一般傷口癒合結痂就可以。因為此時還保留走路的肌肉記憶,學習使用假肢會相對順利。
🟧 小腿直播取膜的現場。圖源快手光明張有道(ID:Yrk16534509111)
每個人使用假肢的情況不同,假肢壽命也是因人而異。國家《下肢假肢通用件》(GB 14723-2008)標準要求,下肢假肢的假腳、關節的強度要求是國內產品出廠合格的載荷值是100萬次,國際產品出廠合格的載荷值是300萬次。如果一個使用國內產品的殘疾人每天步行2000步,則可以使用1.37年。
但張有道說,近些年假肢材料升級,比如關節處普遍使用鈦合金、鈦鎂合金、碳纖維,腳板普遍使用聚氨酯、高彈尼龍、高分子等材料,替代二十年前用鐵腿、皮革、甚至木頭製作的普通機械關節, 「如果加上保養得好,一條假肢正常使用十多年都不成問題。」
1990年,張有道出生在黑龍江省綏化市肇東市。從小他就是個好動的孩子。在他的印象中,小時候上學回來就是玩。
「唯一那所小學就在我們村子旁邊,天天走著上學。「他和小夥伴們每天在1000米的土路上奔跑、玩耍、冬天打「出溜滑「——眼睛瞅準平滑、結實的冰面,一條腿在前、一條腿在後,衝刺,一下滑出好遠。
另一項娛樂是爬樹。村裡有的是護屯林,家門口也有樹,張有道的「最強戰績「是爬過十多米的大樹,手腳並用,像小猴一樣靈活。
上了初中,張有道獲得了人生第一輛二八自行車。一米四五身高的張有道,雙手扶著車把站立,雙腳像裝了小馬達,蹬上車就跑,每天騎行12公裡往返學校和家。
張有道的父母都是本分農民,他們對兒子的最高期待,也只是讀幾年書,學個手藝,「在農村有個手藝養活家人,就挺不錯了。「
「我是很安逸的一個人,野心沒有那麼大」,張有道說。
15、16歲時,張有道輟學了,他學了兩三年木匠,和一個比他大了兩歲女孩訂了婚,每天掙六十塊錢。2019年,他又到浙江一家貨站打工。稱重、搬貨,一年一萬五,吃喝都供著。
「有人拉來貨,我們挨個數、每一箱進行測量。」測量完,張有道再把貨物搬上車。最重抬起過一百斤的貨。
2011年秋天,21歲的張有道結束了一段只持續了短短一年半的婚姻,他心情低落,離開家鄉肇東市,到天津一家貨站當調度員,在天津和霸州兩地運輸。
「過完年剛乾了三個多月,五一勞動節放假,我就出事兒了。」
五一假期,貨站給工人們放了假,但貨積壓較多。老闆和張有道商量:「你也不回家,咱倆出去送趟貨吧。」
事故發生在晚上十點多,送貨返程的路上。
車子還沒離開霸州很遠,張有道靠在副駕上睡著了。等他再睜開眼睛,人已經躺在地上了。
從只能過兩臺車的國道上,一輛半掛卡車違章停靠。張有道乘坐的七米長的一體車,一頭撞上半掛的後鬥上。
張有道昏迷了半個多小時。醒來時他感到「渾身都是血了,下半身幾乎沒知覺了,我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活著,不能閉眼睛。」
老闆攔住一輛車,往車上抱他時,張有道心裡一涼,右腿直悠蕩著,他清醒地意識到,「腿保不住了!」在去霸州市醫院的路上,張有道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他和司機說:「你還等紅燈呢?人命關天,你還差這兩個罰款錢嗎,開車闖紅燈吧!「
張有道連夜被轉送到北京中國人民解放軍301總醫院,這裡的骨科排全國第三。他得到和霸州第四醫院一樣的宣判——截肢。
截肢後,他的傷口反覆感染,有一陣傷口甚至沒有被縫合,就那麼晾著,碘伏、鹽水整日反覆澆上去,他形容見到醫生進門是每日最恐怖的時刻。即便這樣,也阻止不了殘肢處的潰爛。前前後後一共做了四次手術,每一次都要拆線,再截去一段右腿。 「我現在都不敢想那時候怎麼挺過來的。」 最後一次,他和主刀醫生說:「大夫,再截就截沒了,想想辦法吧。」
最後張有道的右腿從大腿根往下,一共只剩八公分,特別短。
住院的3個月,張有道白天疼得顧不上想任何事,一到晚上就把頭蒙進被子裡哭。母親每天都為他按摩,娘兒倆都會不自覺去摸他另一條好腿,「只有摸到它,心裡才能得勁兒一點」。
住院期間,貨站老闆來看望過他,支付了十多萬醫療費用後不久就把貨站兌出去了,人也跑了。
截肢後沒幾天,張有道病房中來了兩男一女,他們是假肢廠的銷售,總在醫院「蹲點」,能第一時間獲知患者信息。張有道一點也不排斥,他想儘快康復,往前看,「我早想到了,指定要安假肢了。」女銷售為他講解了假肢相關的關節、技術,一套假肢花費將五萬塊錢。「南方人,說話都好聽,我們現在一直還有聯繫呢。」
第一次套上直徑20釐米、和膚色接近的假肢「肌肉腔」, 張有道感覺「特別難受,有點發熱」。他在假肢廠訓練了一個月,「有人推著你,接送吃飯。訓練時指導你,教你怎麼穿、怎麼脫。流程跟我現在的工作是一樣的」。
但重新站立、走路,張有道沒有特別開心,「假肢畢竟是假的,怎麼可能當真的使?但最起碼能走了」。一次下雨,他不方便出門,朋友們抬著他出去,一人抱著腦袋、一人提著腿,帶他出去吃飯、嘮嗑。但「見到別人又跑又跳的,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右腿沒了,嘴還是要吃飯,生活還要繼續。
大手術後,張有道的身體比較虛,啥都幹不動,一動一身汗,想幫母親擦地都做不到。術後第三年,他才在縣裡學校門口開了個冷飲吧店,學做奶茶、果汁還有沙冰、咖啡,但生意不太好,賠了幾萬塊錢。2014年,他又在家養豬。
一袋子飼料一百斤,張有道背不動,就和母親一人一抬一頭。豬圈一米多高,只能母親收拾,他邁不進去。「裡面有豬來回動,怕碰著,圈裡面還有豬糞,地太滑。「
養豬又幹賠了。「貴的時候抓的豬,便宜的時候賣的」。
禍不單行。緊接著,張有道的父母到俄羅斯打工讓人給騙了,「我母親本來是挺胖的人,回來時瘦得脫像了。」
最後是張有道一個開服裝廠的親戚,收留他在廠子裡踩縫紉機、做褲子。服裝廠為哈爾濱有名的馬克威服裝批發市場供貨。每天中午接到訂單,第二天早上碼貨發車,工人們經常通宵、活少的時候也要幹到半夜12點。
新型縫紉機是電動的,他用好的那條腿踩踏板,假肢放在一邊。一個月能掙四五千塊錢。13個工人中,還有一位50多歲的男人也是殘障人,長短腿。但因為截完肢後用一條腿走路,壓力本就大,長時間坐著也對脊椎有很大壓力,後來他要靠吃鎮痛片來緩解腰疼,得扶著縫紉機才能起身。
張有道的身高有一米七多,皮膚白,長相端正,外貌條件不錯。截完肢後,他認識了個女網友,兩人談了兩三年,感情很好。但談到見家長,女孩就退縮了,不願意和父母說,男友缺了一條腿。
「少了一條腿,爬高特別費勁,下雨天基本都出不去。上個地扒個苞米、收拾園子啥的,穿假肢幹的磕磕絆絆的,本身家裡沒多少活兒,時間一長也就不用你了。」
一條腿沒了,張有道覺得仿佛自己的人生軌道也走上下坡路,「幹啥賠啥,生活沒有順的地方。」
張有道再次尋思「遠點走」,找一份適合的工作。
25歲以前的張有道,對工作的理解僅是「幹活、掙錢就完事了」,沒想過要找什麼意義。六年來,他通過這份假肢技師的工作有了不一樣的感觸。
🟧 假肢廠技師在幫助患者進行康復練習。圖源快手光明張有道(ID:Yrk16534509111)
2015年,張有道在招聘網站看到一家假肢廠招學徒工,打電話諮詢。
「這個行業的圈子大還不算大,小也不小,一打聽在的假肢都知道了。」入職後總經理和他開玩笑:「一開始我以為你是哪家來的臥底。
進入假肢廠後,張有道先 「跟著師傅屁股後面,動手幹點零碎活兒」。他從學徒工幹起,最常幹的活是調試矯正器的足託兒,就是腳底板上連到小腿肚子勒著小腿的部分。然後他用了5年,從技術員、技術組長一路成長為技術主任。「做技術組長的時候,要管好技術這一塊工作。升到主任,就涉及各方面管理了。」
做假肢的工具會用到噴槍、烤箱、打磨機等工具,「你像碰壞手、拉個口子、燙壞一塊,是常有的事兒」。其中最重要的兩個步驟,就是製作肌肉腔和對線。
製作肌肉腔,要先檢查患者的殘肢狀態,給殘肢纏上保鮮膜,用石膏繃帶取形製作模型,修正、試穿後,再用樹脂板材貼合模型做出肌肉腔,打磨後再試穿再調試。
「對線」,即依據人體力學,調整好殘肢和假腿之間的角度。「在人體骨骼上,大腿骨骼是往內收的,小腿是往外展的,每有人是羅圈腿,K形腿,O形腿……個人體中線不一樣,殘肢方向也不一樣。」
初裝者,即第一次佩戴假肢的人,來到假肢廠學習站立、適應穿戴就需要三四天時間。要像嬰兒一樣重新學習站立、走路。習慣穿假肢站立後,就要練習邁步、踢腿,教患者控制力度,「如果前面有東西,踢不出去腳尖刮到地了就摔倒了。」
「有的患者體力弱的、歲數大的,訓練起來特別費勁,有的不聽話,我一轉眼轉個身偷摸走兩步,都沒有調整好,特別容易出現磕碰。」
有的患者對於假肢作用期待太高,難免產生失望情緒。
有位上臂截肢的患者說想裝機電手臂,「上臂截肢功能性特別低,就起到裝飾的作用,不像小臂還來回動,這動不動有啥用呢?沒必要畫蛇添足,都不如戴著美容手。」張有道一番實話並沒有贏得客戶,反而把這一單生意聊黃了。
去年十一月的一天,有位60多歲的患者來工廠辦公室找到張有道,一見面就要下跪。
這位患者小腿截肢,早年膝蓋還受過傷,有黃膜炎,張有道為他製作了四五版肌肉腔,均不合適,練習使用的過程也十分艱難,患者擔心張有道不管他了,跑到車間,想求張有道別放棄他。「他特別想走路,求讓我好好給他弄。」
患者站起來的願望如此強烈,他感受到這份工作帶來的沉甸甸的責任。重新站起來後,患者給每一位技師都拎來一條煙,還專門做了錦旗。張有道卻感覺「受之有愧」, 「做好是最基本的事,本來就是我們的責任。」
他的視頻中出現過一位七十多的老爺子,在拐杖輔助下調整步態。一開始家屬要求要走得跟正常人沒區別,還不能拄手杖,還得美觀,不行就要退錢。「人的步態要根據身體素質、年紀、還有關節的好壞,假肢沒有那麼多功能」。
截肢後殘肢一直處於放鬆狀態,剛開始佩戴肌肉腔,束縛、出汗都會卡得難受。學習過程中,也會有很多人想放棄。
今年夏天,他曾接待過一位大腿、小腿截肢的患者。患者小腿伸不直,還需要兩人同時攙扶往前走。大太陽下面,患者練得汗流浹背的,半袖背後溼透了,特別辛苦,而且練習中反覆受挫,患者心態崩了,他用手把假肢扯下來,扔得遠遠的,人也跌躺在地上。
「靠父母『啃老』啥時候是個頭啊?穿上假肢重新站起來,步入社會,也會更有尊嚴一些。我要哄著他們,幫他們積極起來」張有道說。
🟧 張有道的快手帳號
患者一般會和假肢廠和技術員保持長期關係,哪裡不對勁及時聯繫技術員幫助調整。「我有時候也會跟患者聊天,問問感受還行嗎?最近咋樣?在哪幹活呢?」
殘疾人來裝假肢的原因都很強烈、很具體,「幹點活、掙點錢、家溜達溜達,哄哄孩子」大部分人是為了生活,不想再被家裡人照顧。
張有道在朋友圈見到過,一個小腿截肢的患者裝完假肢後,到南方工地當包工頭,「一年掙二十來萬,挺不錯的。」
張有道還幫助過一位特殊患者——一位殘疾了四十多年的大爺第一次裝假肢。對方早就習慣拄拐,大腦中邁步的意識全忘掉了,教起來特別費勁,中途多次提出過放棄。
張有道和大爺反覆溝通、引導家人一起鼓勵他,還破例在下班之後把假肢留給大爺繼續練習。
三個月後,大爺終於「畢業」,他也完成了心願,拄著拐上臺參加女兒的婚禮。
在「光明張有道」的快手帳號中,經常有他佩戴著假肢奔跑、騎車、攀巖的視頻,配文總是「自由」、「夢想」、「輕功」這樣的字眼,
我國現有殘疾人大約8296萬,佔總人口的7%,平均15個人就有1個。
假肢行業有三分之一從業者是殘障人士,殘疾人在這工作沒有歧視,更能找到歸屬感,殘疾人服務殘疾人也會更有成就感。還有一個重要考量,是殘疾人業務員可以為患者就地展示,也更容易獲得信任。
而假肢行業對人才的要求是既要懂產品、也要懂如何指導殘疾人,「腦瓜聰明的人不想幹,腦瓜笨的人還幹不了。招人難,想留人才也難。」這也是假肢行業用人困境。
張有道觸過一些實習大學生,衝勁很足,想在假肢行業安心學習,但掙的工資又令他們難以安於現狀。還有人害怕接觸殘疾人,也不會考慮這行。
在長春,全國有名的連鎖假肢企業的門店就有七八家,非連鎖的也不少。張有道粗略統計過,長春市一年新增截肢患者在兩百左右,「刨掉裝不起的,同行競爭」,張有道作為主管,每月收入五六千塊,但業務局限在一處,很難擴大了。
張有道希望,未來假肢成本能再降低些,讓所有患者都裝得起,科技更發達一些。
他認識的人裡,真正用快手短視頻「打開局面」的是老闆張凱。
張凱也是一名殘疾人,兩條腿都是假肢。他小時候上學交通不方便,家門前有個火車道,每天有拉媒的老火車開過。火車速度慢,張凱追火車、跳上去,到了學校附近再跳下來。一次跳車時他掉到車輪下面,雙腿壓斷了。
張凱「知名度挺高」,算是假肢行業裡的網紅。張有道最初也是從網上認識他。張凱過去和多家假肢廠合作,他在快手上發關於假肢的視頻,有患者向他諮詢,再推薦給合適的廠家。
2019年,張有道在快手發了幾條視頻後,開始有人私信諮詢張有道假肢的事,「聊來聊去,真有人大老遠地過來找你。」張有道玩快手兩三年,他不算勤奮的視頻博主,偶爾發一兩條。即便如此,也有六七個殘疾人是從快手上找到他安裝上假肢,最遠有一回,一個殘疾人從瀋陽到哈爾濱找他。
一開始張有道穿著假肢出門感覺,「每個人都盯著他看,很磕磣」,他不想讓路人看,想儘早地逃離,裝看不見,低頭走過去,但心裡還是不得勁兒。
現在不一樣了「隨便看」,張有道每天出門假肢就在外面露著,成為技術員、拍視頻,都讓他換了個心態,「有人看你的時候,一定在想這小夥子穿著假肢也能走這麼好。」
「對自己也有信心了,你們正常人怎麼活,我也能。」
更重要的是,「我就是一個殘疾人,現在服務於更多殘疾人,讓他們站起來重回社會,這是最大的意義」。
21歲以前,張有道是一個讓父母放心的孩子,雖然年紀小外出務工,但父母並不會整日惦記。倒是截肢後外出頭幾年,父母不放心起來,經常電話追蹤,甚至比十多歲時還要寵愛他。
現在這份「寵愛」一年比一年少了。最近幾年,父母有事才來電話,如果沒什麼事,要張有道打回去才能和父母說上話。
「又回歸正軌了」,張有道輕鬆地說,在電話那頭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