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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微博上有這樣一個視頻引起了熱議:
【記者採訪瑞典居民「你願意將難民帶回家嗎」?然後…】
記者街頭採訪瑞典居民,願意將難民帶回家嗎?所有人都說,願意,應該的。之後,記者真的帶來了一個「難民」朋友,之前回答願意的居民們,紛紛給出了五花八門的拒絕理由…
顯然面對鏡頭侃侃而談的幾位「充滿愛心」的瑞典國民,起初對採訪者提出的一系列難民問題都給出了積極的回應;然而在採訪者突然變出一位強壯的難民「阿里」先生,詢問這些人能否帶這位難民回家時,紛紛面露難色。丑角表演般的前後反差令網友們忍不住偷笑,也印證了部分網友對某些所謂「聖母白左」群體的刻板印象。
視頻熱評
有網友對人們在鏡頭前本應做出的更中肯回答給出了指導建議,也有一些博主以這次討論為契機,以對該視頻的看法做區分,來進行洗粉和預防性拉黑。
來自微博網友"靜宇的宇"
然而我們不難發現,這段剪輯得比《波西米亞狂想曲》還要支離破碎的視頻,出自瑞典右翼新聞網站「Samhallsnytt」。根據牛津大學網際網路傳播研究中心的一份報告稱,在18年瑞典大選進程中,瑞典網際網路上出現了許多「Junk news」(垃圾新聞,這裡意指基於不實信息,充滿煽動性的新聞),大部分「Junk news」都支持右翼政策,主要集中在移民和伊斯蘭教問題上。該研究確認了前三大「Junk news」來源為三家右翼網站——「Samhallsnytt」與 「Nyheter Idag 」、「Fria Tider」,它們佔這類內容來源的比例高達85%。
(原文連結: http://t.cn/EijHV1P)
視頻中,我們從受訪者起初回答問題時的主語——「我們」、「我們瑞典」可以看出,採訪者一開始問的都是比較宏觀抽象的問題,有著一定程度上國家認同感的受訪者都給出了肯定回答;而在難民「阿里」還沒出現,採訪者開始詢問是否願意為難民提供住處時,他先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瑞典居民應該是否應該應對這個情況,接受難民到他們家中呢?」
這裡的「情況」在應該是對難民問題現狀的某些特定描述,但在視頻中被剪掉了。受訪者對這個問題表示了肯定的回答,緊接著從「瑞典居民」延伸到特定個體「你」,既然你也是瑞典居民,那下一個問題就來了:
「那假如(現在)有機會(原文「If the opportunity presented itself」),你會考慮把難民接回家嗎?」
這裡oppotunity的理解各人不一定相同,但通常也不難被理解為「在合適的情況下」,這裡合適的情況,可能包括難民對象的選擇,包括受訪者的客觀條件。
但承接上文的語境下,問題的關鍵很容易被理解為:
① 在合適的前提下,你是否願意?
而不是:
② 你「現在」的情況是否合適?
而對理解①的回答,承接上文下來,很可能會給出Yes的答案。
在得到了這句Yes之後,難民「阿里」變戲法般的出現了——一位很結實的壯漢。比起前面的快速剪輯,視頻剩餘的四分之三時間都被慷慨地用於展現受訪者拒絕帶難民「阿里」回家時的陳述。
我們不難看出採訪者為了得到滿意的答案有意採取了漸進式的提問,而中文字幕由於顯然持有與視頻拍攝者相同的觀點,更將「If the opportunity presented itself」翻譯為「假如現在有機會」(也不是不行,但微妙之處就在於從這裡產生了前後的強烈對比)—— 因為「現在」機會就來了,你怎麼不接「阿里」先生回家了呢?
相對於一部分網友對於「有接納難民意願且合乎理性」的受訪者應有的表現的想像,也有網友覺得他們對善良太苛求了,受訪者就是被話術給套路了。
某博主觀點
因為視頻經過剪輯,我們甚至無法猜測這些看似應對矛盾拙劣的受訪者佔所有受訪對象的比例。但我們設想如果視頻按這個順序來提問:
你覺得「領養」難民回家要考慮些什麼?
你最近有領難民回家的打算嗎?
你覺得瑞典有無能力且是否應該在照顧難民上多出一些力呢?
雖然問題與視頻中類似,但按常理說,他們的回答會恐怕讓阿里先生連出場的機會都沒有。
而就算一個人願意為了難民多支出稅收,願意在合適的情況下,接受「合適的難民」到他家居住, 這不在他們考慮範圍之內,視頻也無意檢驗這些。
許多網友在比喻論證中,為這位出現的難民添加了很多視頻中未出現的限定性的修飾,「限定了範圍」,「經過了挑選,條件很不錯」 ,但對受訪者回答的「Yes」的回答的要求卻例外的簡單樸實,既然我都讓你都說出Yes了,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的那麼善良,現在就證明自己,接受把這位突然出現的難民壯漢帶回家,否則你就是虛偽的。
如果救了一個人,就必須去救其他人,一旦無法保證公平性,就會被批判為偽善。
—— 伊坂幸太郎《不然你搬去火星啊》
救了一個有困難的人,就必須去救其他有困難的人,因為「不救所有的人」就是「偽善」。通過拔高、窄化善的定義和標準,去否定善的存在,攻擊善的最強武器之一就是「偽善」。就仿佛「聖母」這個詞在流行含義所隱含的那樣——對常人來說,聖母是不可能的標準,這種修辭正是通過詮釋「存在的不可能」去凸顯荒誕。儘管「偽善」等此類修辭原始涵義的所指顯然存在,但在日常中,詞語本身通常被更廣泛地運用,只要你有著某些特定的行為或者想法,「聖母」、「偽善」諸如此類的嘲笑指責就可能隨之而來。
但很多時候發出「偽善」指責的人,本身並不追求所謂「真善」。
正如很多人並不是因為「自己辛辛苦苦安排了好幾個難民住家裡,街上這些慷別人之慨的大話精卻什麼都不幹地在那吹牛」而感到不忿。對受訪者「虛偽」的特意呈現,反而只是為了闡釋另一種「真實」:
看看,在那種情況下,他們的表現還不是跟「我們」(在難民問題持右翼觀點的人)一樣誠實嘛。
伊坂幸太郎在《不然你搬去火星啊》描述了一個在「和平警察」監視下人人自危,相互舉報的社會,其中對「偽善」這一概念有著諸多討論,在現實情況下,「善」可以很複雜。縱然視頻拍攝者和一些人所嘲笑的,是會回答「我覺得大家應該盡力領難民回家對,瑞典國民應該多出力,但不是我」,以及並沒有仔細思考現實,卻盲目地呼喚愛與和平的人, 但視頻本身並不一定甄選出了這些人。 歸根結底,背後是對同一問題的立場不同,促使人們通過某些技巧醜化對立觀點的人,以證明自己的合理性。
「鷗外君,你有好好睡覺嗎?臉色很差哦。」
「啊,是的。啊,似乎關西那邊很夠嗆。」
「你在說什麼?」
「剛才那個大暴雨啊,似乎還有地區因為暴雨而被困。我看新聞裡說,有高中生棒球手們遠道趕去幫忙打掃被水淹的人家。還有男性偶像團體帶著物資前往,卻被批為沽名釣譽。」
「啊,被當成偽善了吧?」
「我不太懂這個。」
「這個?」
「不管是捐贈還是別的什麼。比如說,如果向一個缺錢的人伸出援手,就不應該被稱為偽善吧?再怎麼說也該是『不那麼偽善』。」
「這是針對表面上為自己捐了很多而得意,實際上卻要求有回報的情況吧?還有那種為身處困境的人做事,卻反而給對方造成麻煩的。」
「但是,現在我們說的不是這種意義上的。而是單純地做了好事而被注目,然後卻被這麼說。比如有人看到有小孩掉進河裡,他想『如果能救他,我或許能成為英雄』,於是他跳下河救了孩子,結果就是偽善了。」
「你思考的事很複雜呢,鷗外君。不過,這是有勇氣的行為吧?就算因此而被視為英雄也沒什麼問題吧?硬要說的話,在人前對老人和藹可親,平時卻折磨老人的兩面派倒會被說成偽善。」
「不是有一種說法叫回收再利用嗎?說是對環境好之類的。我老家盛岡的街道上也有對這方面很熱心的阿婆,很努力地回收塑料瓶。但是,也有一種說法,說回收再利用很多時候有反效果。」
「我這裡的客人之前也說過這個。說是再利用塑料瓶花費的石油啦電力等成本反而是浪費能源什麼的。」
「我想,實際上確實會有浪費的部分。所以,也有人批判那個阿婆,說做這種事是徒勞的,反而對環境有害。」
「原來如此,還有這樣的人啊。」
「我爸爸就是。當然,他的譴責也沒錯,我並不打算指責爸爸。只不過,假設,即使真的有很環保的回收方法……」
「方法是什麼姑且不論。」
「即使有一天真的找到了這樣的回收方法,我爸爸也什麼都不會做的。毫無疑問。而那個阿婆多半會做吧。雖然我也不能斷言誰對誰不對,但我會覺得,像這種毫無顧忌地說出『你以為你做了好事,但其實都是徒勞』的話的人,其實只是為了正當化自己嫌麻煩的心理而找個理由而已。」
「鷗外君,你真是在思考很複雜的事呢。」
「我聽說回收瓶子是有其意義的。有些人的立場是這樣的:『回收再利用塑料瓶是徒勞的所以我不做,但玻璃瓶會去做。』我爸爸能理解這些人——從理論上。但是,爸爸他……」
「到頭來還是什麼都不會做,對吧?」
「是的。所以我想,嚷嚷著『偽善偽善』的人,其實只是不爽那些在做『看起來是好事』的人吧。」
「是嗎?」
「像是聽到東面有人迷路就帶著地圖趕過去,知道西面的地鐵裡有盲人就去攙扶,北面如果有流浪漢挨凍就去買廉價的羽絨外套送去。」
「好人啊。」
「算是好人嗎……我覺得有點接近自我滿足。因為,你又不可能一輩子照顧那個流浪漢,如果真的想要幫他的話,首先應該為那個流浪漢找份工作吧。」
「這是國家該做的事。」
「可如果沒有收到那件羽絨外套,那個流浪漢說不定就會因為不堪寒冷而拼命地去找工作。幫助不熟的人,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做到的。」
「至少要幫自己身邊的人嗎?」
「唔,只要給我錢,誰的頭髮我都剪。」
「理髮店這種就是服務他人,很了不起啊。」
——伊坂幸太郎《不然你搬去火星啊》
不論視頻中的人是真誠還是虛偽,瑞典事實上已經成為地球上接收難民最多的國家。僅2014和2015年,瑞典就湧入二十多萬難民,這些年進入瑞典的難民總數達三四十萬,而瑞典的總人口僅為1000多萬。
難民的湧入必然帶來新的問題和挑戰。在這個過程中對此持否定態度的人自然會認為他們「被代表」而在生活、經濟環境上蒙受了損失。
但假設是你,你支持你所在的國家對難民在某種恰當的規則框架下開放,還是覺得應該築起高牆把他們拒之門外呢?不論你的選擇是什麼,我認為至少沒有必要嘲笑跟自己有不同觀點的人。尤其不應嘲笑對難民持開放態度的人,說句難聽的,他們是在替很多人接鍋。誠然你可以覺得他們這樣做是帶著周圍的人自討苦吃,但是難道你能把難民搬到火星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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